舌尖上的手机
2019-11-22Harps
Harps
如果用手机给食物拍照就等于人类吃掉食物,那么手机的肥胖问题严重程度早就超过了人类。难以想象,iPhone面世只是2007年的事。不过十几年,网络上的食物照片恐怕早已超过了全世界餐馆的年供应量。著名餐馆里每上一道菜,都有四五张照片在某部手机里存留。硬件开发商还没有发明出专为舌尖服务的手机,真是一种耻辱。
每年回国的时候亲戚朋友请吃饭,每个菜我都拿出手机拍照。这时亲戚朋友们都很理解,宽容地挥挥手,说他们老华侨回国都是这样的,吃饭之前一定要拍照。我不准备辩解也不必辩解,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也不仅只有我这样,我在英国的朋友们去了什么地方度假或回家探亲,回来以后总有很多食物的照片分享。分享食物的照片是一种新型的人际关系黏合剂:不能一起吃.能一起看看也算尽到了情谊。如果食物照片是食物一擺上桌就新鲜热辣拍照,并以点对点的方式发给对方的,这说明两人简直情同手足——美食当前只恨你不在这里。我通过手机自豪地给我在英国最好的朋友炫耀了垒球那么大的苹果、小臂长的茄子、嬰儿头大小的梨,还有超市里堆成小山的凉拌海带、麻辣花生,以及一条完整的煎饼果子制作视频。
用手机给食物拍照被称为消毒、加持、开光。“开光”二字,极富深意。被手机镜头收录,就意味着存在短暂的食物得到了某种不朽。人类作为高等智慧生物,其特有的冲动便是记录。有记录才有传承,没有记录的生活等于没有生活。在智能手机出现以前,只有极少数人以文字的方式记录生活。鲁迅的日记里满是琐碎平常的东西:买报纸、领薪水、在书店买书、在广和居吃饭、别人送了一方火腿、煮了两只鸡吃面、床板上满是小虫只好睡在桌上……如果他也有智能手机,想必里面的照片和别人的并无不同,都是书店的一角、晚餐的杯盘、街头大树阴凉里散落的点点日光.以及跟朋友熟人这里那里的吃饭记录。虽然如今的我们并不是人人皆鲁迅,但我们正像鲁迅一样努力记录着生活。
17世纪有一位英国人名叫塞缪尔·皮普斯,我们21世纪的人还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勤勤恳恳写了多年的日记。这些日记如今是研究17世纪各方面生活的一手材料。21世纪以后的人们想要研究21世纪。只会苦于一手材料太多而不是太少。就算是外星人,也可以通过比较分析数万张红烧肉的照片了解正宗的红烧肉应该用什么材料和方法制成。可以预见,21世纪的人对拉花奶泡咖啡和大盆小龙虾的热情将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