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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怀师恩

2019-11-22欧明俊

粤海风 2019年2期
关键词:徐先生学术

徐中玉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但先生的精神和思想永存,作为徐先生亲炙弟子和门外弟子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86级研究生,今天在美丽的雪峰山,认真总结徐先生的思想遗产,研讨先生在当代学术史、教育史、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卓越贡献,有异乎寻常的意义。我虽然不在徐先生门下,但受先生的恩泽不少,今天是带着感情纪念徐先生的。饮水思源,我是在一定程度上喝徐先生的精神和思想乳汁成长的,常怀一颗感恩的心。

2019年6月25日凌晨6点,我在厦门宾馆早起,正往厦门机场路上,赶乘早班飞机赴首尔仁川机场,参加6月25日至28日由韩国中国散文学会和顺天乡大学孔子学院中国学硏究所联合主办的在顺天乡大学孔子学院召开的“2019年韩国中国散文学会联合国际学术研讨会”。刚打开微信,86级研究生同学群里,吃惊地看到师兄吴炫教授5点多发的信息:恩师徐中玉先生已经在凌晨3点多在上海仙逝了。我本来轻松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虽说先生享年105岁,民间习俗算是喜丧,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禁不住悲痛,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6月28日上午,是为徐先生最后送行的日子,可我的一切行程都安排好了,不方便改变,未能赴上海送别徐先生,成为终生遗憾。我于是发微信给吴炫师兄,说明情况,给好友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朱国华教授发上唁电:

朱国华教授并转华东师范大学徐中玉先生治丧委员会:

惊悉恩师徐中玉先生仙逝,不胜恸悼!徐先生是当代中国文艺理论界、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界与大学语文教学界的开创者,是泰山北斗,徐先生创办并主编《文艺理论研究》《古代文学理论研究》在学界享有盛誉,徐先生与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先生联合倡议在全国高校中文专业以外的学科开设《大学语文》课程,以提高大学生人文素养,他主编的《大学语文》教材屡次再版,滋润千百万学子。徐先生胸怀宽广,气度非凡,正气堂堂,爱生如子,做经师,更做人师,执着学术,学问博大精深,赢得无数学子的衷心爱戴,是当代知识分子的楷模。我自1986年考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攻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起,以及工作以来,有幸一直得到徐先生的关爱、教诲和提携,心存感激。每年元旦给徐先生寄明信片拜年,徐先生收到必回复,过年时给徐先生电话拜年,徐先生总是关心我的生活和工作。徐先生近百岁高寿时,我登门拜访,他仍健朗健谈,言不离学术。今徐先生仙逝,留下学生无尽的思念。徐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徐先生千古!家人节哀顺变!

学生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欧明俊泣叩

2019年6月25日

永别徐先生的这一段时间,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特意辑录了《徐中玉先生治学语录》,7000多字,发到微信朋友圈,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先生的敬意和怀念。

打开记忆的闸门,回想起与先生的缘分,一直得到先生的关爱、教诲和提携,真觉得是学生今生今世的莫大荣幸。

1982年9月,我考上安徽大学中文系,系主任徐文玉老师、教我们《文学概论》课的潘孝琪、杨昕葆老师都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是徐中玉先生的学生。老师们非常注重传授徐先生的教育理念和学术理念,重视理论思辨,观念开放,及时吸收新思想,并要求我们课下多读徐先生的著作,还有许杰、施蛰存、史存直、钱谷融、万云骏、马兴荣等先生的著作。徐先生为灵魂人物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成为我神往的学术圣地。

一段时间,我迷上鲁迅和聂绀弩的杂文,拜读了徐先生的《鲁迅遗产探索》,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出版,深受启发。我还拜读了先生的《古代文艺创作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出版。那时学者到欧美访问考察的很少,先生的《美国印象》,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出版,我读了大开眼界。1985年,文学研究界盛行“方法论热”,被称为“方法论年”。下半年,徐文玉主任邀请文艺理论界名家徐中玉先生和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刘再复先生、福建师范大学的孙绍振先生、厦门大学的林兴宅先生等给我们学生做新方法论系列讲座,记得孙绍振先生的《文学创作论》讲座10月8日晚在主楼325教室,《形象的本體结构》讲座12月11日在行政楼。徐中玉先生的《文艺研究新方法观感》讲座12月12日下午在主楼325教室,我第一次亲睹徐先生风采,亲闻高论,觉得三生有幸。

徐先生的名字是与《大学语文》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被学界誉为“大学语文之父”。有感于高等教育文理分家的弊端,时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的徐先生和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先生等共同倡议“恢复大学语文公共基础课地位”,重新开设因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而中断的大学语文课程。1980年,在上海召开全国高校大学语文教学研讨会,组成徐中玉任主编的《大学语文》教材编审委员会,按照教育部要求,组织部分高校学者一起编写新的《大学语文》教材。宗旨是提升大学生的人文精神和综合素质,陶冶情操,净化心灵,培养健全人格,提高审美鉴赏力和写作水平。1981年,新中国第一本《大学语文》教材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大学时,我爱读先生的《大学语文》,也常常推荐同学和朋友读《大学语文》。

我幼时即爱上苏轼,家乡淮河对岸的浮山有个仙人洞,苏轼当年游浮山,写了《浮山洞》诗,宋代,浮山顶建有纪念苏轼的浮空亭,即是取他“乾坤浮水水浮空”诗句命名。淮河对岸的千年古镇——凤阳临淮关,世代相传庄子的故事,有梦蝶坊、钓鱼台,“濠梁观鱼”故事就发生在那里,苏轼当年经过临淮关,作有《观鱼台》《逍遥台》诗。徐先生是苏轼研究名家,专著《论苏轼的创作经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论文《论苏轼“言必中当世之过”的创作思想》,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3期。我读起来倍感亲切,深受教益。印象最深的是先生的论文《苏轼的读书极其“八面受敌”法》,发表于《语文教学通讯》1980年第7期,我懂得了读书方法和门径。

1986年9月,我考上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师从导师马兴荣先生研治词学。12月18—22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承办的“第二届词学讨论会”在上海金山召开,会议由施蛰存先生指导,导师马兴荣先生和邓乔彬老师等具体操办,我与师兄朱惠国、师弟刘锋焘、陈雪军参加了会务工作。会前,徐先生和施蛰存先生、马兴荣先生在校办公楼会议室会见了日本著名词学家村上哲见先生和北京来的张璋先生(原机械科学院院长,江泽民同志的老领导,著有《全唐五代词》等),我们有机会荣幸地一睹学界耆宿风采,亲闻高论。

读研究生期间,我拜读了徐先生的《现代意识与文化传统》,河南大学出版社1987年出版。在不同场合有幸亲睹先生风采,亲闻先生謦欬。徐先生身材高大伟岸,腰板挺直硬朗,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谈笑风生。常见先生拎一个公文包,健步如飞,一路带风,先生是华东师范大学校园里的一道独特风景。先生唯一的锻炼身体方式是常年坚持到附近长风公园散步,他与钱谷融先生、马兴荣先生都是长风公园里的独特风景。我从同年级同学——徐先生关门弟子张建永、李裴、吴炫、朱桦、谭运长处间接得到先生的教谕更多。

我读大学和研究生时,环境自由、宽松,最幸福、最自豪的是赶上读书的最美好时光,“天之骄子”血气方刚,思想活跃,满怀豪情和理想。这是时代的赐予,对我个人而言,也与接受徐先生开放、宽容的教育理念和学术理念的熏陶分不开的。

工作以后,凡是徐先生的著作,我必买必读,爱不释手。拜读了先生的《激流中的探索——徐中玉论文自选集》,华东师大出版社1994年出版;《徐中玉文论自选集》,为《上海老作家文丛》之一,上海文艺出版2009年出版;《徐中玉文集》(共6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徐先生主编《古文鉴赏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89年出版,荣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奖一等奖;主编《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卷》,上海书店1994年出版,荣获1999年国家图书出版最高荣誉奖。主编《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专题资料丛刊》(套装共4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2013年出版。分编搜集古代诗、文、词、曲、小说、戏剧、绘画、音乐、书法等理论资料,上自先秦,下迄近代,内容完备,是集大成的综合性的古代文艺理论专题资料集。这些都是我常置案头阅读和使用的书籍。

毕业以后,每年元旦,我给先生寄明信片拜年,先生收到必复。过年时,给先生电话拜年,先生总是关心我的生活和研究工作。先生话不多,简洁、干脆,总是给人以温暖和力量。先生扶持提携学生成长总是不遗余力,感纫曷极!先生主编《传世藏书·文艺评论部分》,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年出版,师弟程华平教授与我联系,点校杨恩寿《词余丛话》《续词余丛话》两种(杨恩寿是徐先生关门弟子朱桦师兄外曾祖父),我感受到了先生的关爱。2000年4月25日至28日,“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第八届年会于福州大学举行,此次年会进行换届选举,推举徐先生为名誉会长,齐森华先生任会长,我到先生下榻的宾馆拜谒,再次聆听教诲。蒙先生偏爱,小文《古代文论中的“自娱说”》发表于《文艺理论研究》2002年第2期(人大复印报刊资料《文艺理论》2002年第8期全文转载),先生提出了具体修改意见,题目也是先生改定的。小文《“追认”与宋词价值重估》发表于《文艺理论研究》2010年第4期,是2010年春节给先生电话拜年时先生约稿的,感激之外,倍感荣幸!我是缺乏自信的人,先生可能不知道他的一句话给学生多大的自信。蒙彭国忠教授抬举,小文《论词学史上的“元批评”》发表于徐先生创办并曾主编的《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二十九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词学范畴研究的回顾及宏观体系建构》发表于《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十二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清楚地记得,2012年3月11日下午,我趁到华东师范大学参加学术会议之便,师弟程华平教授陪同,到华师大二村拜谒徐先生,再一次聆听教诲,时先生已97岁高龄,仍思维清晰,健朗健谈,心系学术,话题不离学术,仍在思考如何将《文艺理论研究》刊物办得更好。我与先生合影留念,照片一直珍藏着。

读研究生时,导师马兴荣先生特别爱苏轼,有多篇苏轼研究论文,受徐先生和马先生影响,我也喜研读苏轼,视苏轼为精神导师。毕业以来,我写了《论苏轼词风发展的四个阶段》,发表于《绍兴文理学院学报》1994年第1期;还写了《读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小文,师兄朱惠国推荐发表于《中文自修》1994年第5期;《“欧苏”散文合论评议》发表于《滁州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收入拙著《宋代文学四大家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出版;《蘇轼词研究之反思》,收入拙著《唐宋词史论》,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出版。我还受师弟刘锋焘教授约请,分别撰写了《2005年苏轼研究综述》和《2008年苏轼研究综述》,收入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年鉴》。2013年10月31日—11月3日,我参加在首尔召开的由韩国汉阳大学主办的“韩国中语中文学会国际学术研讨会”,同时受邀到东国大学作《古代文人的生活智慧》学术讲座,主要讲苏轼的生活智慧;2016年8月5日—8日,我参加在首尔召开的由韩国中央大学主办的“第十三届东亚比较文化国际研讨会”,提交了论文《论韩国文人对苏轼〈前赤壁赋〉的创造性接受》,并作专场报告,有幸得到日本著名汉学家中西进先生的谬赞。我还给硕士研究生开了《苏轼研究》选修课。

师弟谭运长研究员(徐先生关门弟子)《与徐先生永远在一起》一文深情地写道:“我虽然离开了上海,先生却依然在看着我。先生温暖的关照,是支持我前行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他这几句话也代表了我们86级全体研究生的共同感受和心声,徐先生是我们共同的导师,我们有幸耳濡目染,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先生如一棵大树,荫庇数不清的后生;先生如春风化雨,他的人格和精神滋润着我们的心田;先生如阳光普照着我们,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他的温暖。范仲淹《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称颂严子陵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完全可移来称颂徐先生,大师远去,精神永存!

徐先生的文化人格高尚纯洁。先生严于律己,克勤克俭,一直保持清贫的学者本色,生活简朴,粗茶淡饭,家里没有一件新式家具,从不追求物质享受。先生执着教育和学术事业,经历了大风大浪,能有宽松、安定的环境,衣食无忧,就感到很满足。

先生最有人文知识分子的文化情怀。先生强调学者“道德文章”的统一,说:“古人常说‘道德文章,‘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所以都把‘道德‘器识放在前面,有其深意,即认为无德无品或品德卑下的人是写不出真好的文章来的。”[1] 又说:“道德文章,先道德后文章,写文章要一丝不苟,真实,真诚,有感而发,吐露心声。”[2] 一个人文学者,“道德文章”很难统一,但先生真正做到了。先生的道德文章,小子望尘莫及。

郑板桥《淮安舟中寄舍弟墨》曰:“东坡一生觉得世上没有不好的人,便是他的好处。”徐先生如苏东坡,眼中无一个不是好人。先生至真至诚,至情至性,和善温情,宽容大度,古道热肠,慷慨大方,与人为善,乐于助人,成人之美,践行儒家仁爱精神,博爱好施,有“民胞物与”的同情心,尽己所能,关爱每一个人,几乎不分亲疏远近,不拒绝他人求助,很多人都得到过先生的呵护与扶持。先生爱生如子,总是尽力为学生说话,关怀弱者,尊重生命,平等对待每个人,显示出人性的光辉。2013年11月8日,徐先生百岁华诞时,捐出100万元积蓄,设立“中玉教育基金”,用于帮助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品学兼优的困难学生,还捐出5万多册藏书。

徐先生言必行,行必果,言行一致,知行合一,学行合一,“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做经师,更做人师,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先生是布道者,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桃李满天下,赢得无数学子的无比崇敬和衷心爱戴。先生德高望重,是温厚长者,严肃、认真而又随和、亲切,“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极富人格魅力,自觉维护和恪守师道尊严。先生的人格一直感染我。

徐先生是学术界、教育界的领袖,是卓越的管理者、组织者。先生行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如接电话,三言两语即挂断,简单、简洁。先生具有超凡的精力和智力,始终保持最佳生命状态,一个人做了许多人的事情,做了许多人做不成、做得不好的事情。

徐先生一生,自信、自立、自强、自为,永远是爽朗的笑声,不悲观颓唐,先生的口头禅是“凡事不求人”。先生意志顽强,在困难和危难关头,坚守信念,不顺从,不依傍,立定根本,独立不惧,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先生有“九死其犹未悔”的殉道精神,刚毅、堅强,刚健中正,是非分明,直道而行,被错误批判,也不屈就,秉持公心,代表公论,不逃避崇高,发出知识分子的真声音。《孟子·滕文公下》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先生的人格是典型的传统“大丈夫”型。陆象山曰:“若某则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先生气度非凡,正气堂堂,追求人格独立和崇高,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站着活的人,一个大写的人。《孟子·公孙丑上》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徐先生尚气节,讲操守,保持人格尊严,光明正大,“君子坦荡荡”,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先生极有怀疑和批判精神,思想自由,独立思考,敬畏学术,不以权威是非为是非,不迷信定论,敢于怀疑,善于怀疑,敢于争鸣,独抒己见,不唯上,不媚俗,不阿世,不偏私,自觉维护人格尊严和学术尊严。先生说:“学人如果缺乏民主自由之思想与独立研究的精神,就谈不上能负起什么责任、现代使命了。”[3] 先生认为,真正的学者要勇于坚持独立思考,独立判断,探索真理,不懈努力,不做驯服工具。先生强调学术民主,维护学术研究事业的公平、公正、公开,批评官本位、官僚主义。先生鼓励“众说纷纭”,批评“鸦雀无声”或“众口一词”,认为只要大目标大方向相同,不只“百家”争鸣无妨,即使“千家万家”,又有何妨?[4]。先生的批评总是善意的、理性的、积极的、建设性的,不走极端。

徐先生追求崇高,以天下为己任,信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承续传统士大夫的角色定位,是真正意义上的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是社会良心的代表。先生有“舍我其谁”的担当精神,有强烈的济世情怀,有积极的参与意识,充满当下关怀、现实关怀、道德关怀、人文关怀,始终关注世道人心,不冷漠旁观,如抗日战争时期,他写了《抗战中的文学》《学术研究与国家建设》等。他对集体、社会、民族、国家、人类有高度的责任感、使命感,始终心系民族、国家和人类未来。先生为民族学术文化托命之人,不是躲在象牙塔里做“纯而又纯”的学问,不只是“独善其身”,更是“兼济天下”,如大乘佛,拯救他人,这是一种大境界,学生一直从内心深处对先生充满敬意。

徐先生有深沉的忧患意识,一直为国为民而深怀忧患之心,勇于承担推动社会进步和民族强盛的重担,“不以一身祸福,易其忧国之心”,真正的书生意气。[5]“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徐先生生于乱世,历经种种不平和磨难,面对人生困境,百折不挠,永不妥协,不断进取,勤奋不懈,开朗、达观,耄耋之年仍奋发有为,仍心系学术和教育,主编刊物和教材,笔耕不辍,健朗达观,享受智慧的快乐。

徐先生宽容大度,承认他人优点,原谅他人缺点,尊重、理解、宽容他人观点。虚怀若谷,愿意向他人学习,甚至向弟子学习。先生对弟子们说:“我说我所知极少,只能做一个同你们完全一样的发言者,切不要以我为据,要青出于蓝,当仁不让,后来居上。讨论才是我们教学研究的主要方式,针对不同意见讨论得越热烈越深入越好。”先生又说:“我一直鼓励他们(指先生指导的1986级研究生张建永、李裴、吴炫、朱桦、谭运长)在有准备的发言后,经过讨论,听到更多的各种异议,又有了新的话可融会修订中去,在这基础上整理成文字,就可巩固原有较好的识见,修正、丰富存在的疏漏。”[6] 徐先生上课,从不照本宣科,而是鼓励充分讨论,思想碰撞,每个同学都能自由表达自己观点,甚至互相争辩,先生从来不限制学生的个性和思想。师弟谭运长《与徐先生永远在一起》认为“徐中玉教育思想”的精髓是不立门户,自由、民主,是活泼性的有生命的学问,徐先生的精神遗产应好好继承。

徐先生信奉文学必须有益于世道人心,真正做到顾炎武《日知录》所说的“文须有益于天下”。他反复强调文学和文学研究不能脱离时代,不能不对国家、民族、人民负责,要做对当下、对未来有益的学问,明确反对把文学作为个人的消遣品,反对一味强调文学的审美性而脱离文学的社会性,反对追求感官刺激的低俗化。强调古代文论绝不只是“书斋之学”,需要面对文学现状,关注自己所处的时代。[7] 徐先生最讲究求真务实,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实干,不尚空谈。人类一切有价值的成就,都是有志之士实干出来的,绝非空谈成功的。”[8]“实效远比空想有益”,“求真务实是最重要的原则。”[9] 先生心目中,学术是致用之学,是为人的事业,是入世的学问,跳动着时代脉搏。先生强调力行、实行、践行,认为仅仅从理论到理论,从纸上到纸上的学术,不是学术的全部。

徐先生的老朋友王元化先生倡导“有思想的学术”和“有学术的思想”,徐先生做到了。先生强调“放出自己的眼光”,“不要迷信旧说,也不要盲从新说,都要仔细研究、比较,有自己的眼光”[10]。先生观念开放,不自限,亦不限人,不封闭、狭隘,破除藩篱,不受框框约束,打通古今中外,不局限于某一学术领域,不受所谓“专业”限制,善于各门学科融会贯通,做会通性研究,做进得去又出得来的学问。先生有大智慧,心中有天下学术大势,非一般人所知,也是一般人达不到的境界。

徐先生观念开放,有宏阔的国际视野。反复强调中西方不同思维和表达方式都是其独特民族性的表现,没有必要强分高低,中西文论,应平等对话,实行互补。先生是通儒,各种身份集于一身,门庭轩敞,规模宏,格局大,不故步自封,没有门户之见。苏辙曰:“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朱熹《朱熹语类》卷八曰:“天下更有大江大河,不可守个土窟子,谓水专在是。”先生身体力行先贤的观念,气度大,先生说:“无论做人、治学、治国,心胸狭窄,唯我独尊,不能博采众长,和衷共济,根本都是私利在作祟,决不能有成。”[11] 先生一直强调治学应当兼容并包,取精用宏,择善而从。先生学术理想高远,路径正,品位高,大作为、大视野、大识断、大气象,一般学者难以企及。

徐先生有旺盛的学术活力,高度的理论敏感性,深刻的洞察力,有些文章文字不多,點到即止,并未展开,却给学界以启发,足够学界展开研究。不断吸收新知识、新思想,不拘泥于旧学,极富创新思维,善于开拓新领域。徐先生一直与时俱进,永不知足,一生都在不断超越,超越前人,超越学科、专业,超越时代,更不断超越自己,更鼓励弟子和后人超越自己。

徐先生极有定力,执着专一,一生勤奋刻苦,手不释卷,坚持不懈,锲而不舍,不断思考,苦中作乐,不受外界诱惑,不见异思迁,不计较个人得失,全身心投入教育和学术事业,是先生最大的人生乐趣。著述之外,徐先生以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创办学术组织和学术刊物等学术活动中。“为他人作嫁衣裳”,为学界服务,是先生最大的快乐,无怨无悔。

徐先生有坚定的信念,坚守学者之道,坚守“岗位”,视学术研究为生命的升华,为精神的寄托,为纯粹高尚的事业,而不是为稻粱谋的职业,谋食,更“谋道”,绝不将学术异己化、工具化。胡范铸师《他们的徐中玉和我的徐中玉》一文认为徐先生是“真正的学术领袖”,走进了“知识分子的精神史”。师兄吴炫(徐先生关门弟子)《徐先生的“犟”》一文说徐先生身上有传统知识分子坚守自己文化操守的品性。先生仁、智、勇合一,是通儒,堪称最高人格典范,是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徐先生的文化人格与情怀,是一种文化符号,一种范式,树立起高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学生不才,永远也达不到先生的境界,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今天纪念徐先生,学习和研究徐先生的文化人格与情怀,不仅仅是为了纪念而纪念,为了研究而研究。更为重要的是,作为学者,我们有义务和责任接续先生的未竟事业,承继并发扬光大先生的文化人格与情怀。要有高远宏大的学术理想,有坚定的信念和追求,坚守学者之道,保持书生本色,以学术为自己的神圣使命,视学术为天下之公器,代表天下之良心。要有文化担当精神,心在学术,追求真理,执着、独立、创新、超越,做有思想的学问,有温度的学问,生机勃勃的有生命的学问。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1]  徐中玉:《略谈古代文论在当代文艺研究中的地位与作用》,《文艺理论研究》,1989年6期。

[2]  孟歆迪:《做着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做的事,无怨无悔——追记徐中玉徐先生》,《光明日报》,2019年6月27日。

[3]  徐中玉:《放出自己的眼光——多读·勤练·深思》,《中文自修:中学版》,2001年第1期。

[4]  徐中玉:《真正贯彻“百家争鸣”,才能实现“百花齐放”》,《文艺争鸣》,1986第1期。

[5]  洪伟成:《求真务实入世为学——访百岁大家徐中玉》,《中国文化报》,2019年1月9日。

[6]  徐中玉:《放出自己的眼光——多读·勤练·深思》,《中文自修:中学版》,2001年第1期。

[7]  徐中玉:《文须有益于天下》,《中国作家网》,2013年3月29日。

[8]  童世骏:《哲学家童世骏悼徐中玉:没有徐先生开启的精神传统,校园再美也当不起“优雅学府”之美名》,《文汇报》,2019年6月28日。

[9]  吴炫:《徐中玉徐先生访谈录》,《文艺研究》,2005年第12期。

[10]  徐中玉:《放出自己的眼光——多读·勤练·深思》,《中文自修:中学版》,2001年第1期。

[11]  吴炫:《徐中玉徐先生访谈录》,《文艺研究》,200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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