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先生列传
2020-04-26於可训
於可训
小徐先生是徐先生的长子,我的高中同学。那次听徐先生说要写一部诗体的中国文学史,就是在他家里。小徐先生六六年高中毕业后,我们一起在学校里当了两年的职业革命家,六八年就一起下乡了。我是插队,他是回乡,各奔东西,此后二十多年没有见面。
后来听说小徐先生到邻省的一个县份投奔他的大伯。原因是他的大伯身体不好,身边无人照顾。也有的说,是他的大伯在那里当中学老师,他想去找点事做。二十年后见面,他告诉我说,是倒是这样,只是他大伯五七年当了右派,帮不了他的忙。他去了以后,还是在他大伯下放的那个农村当农民。
他大伯下放的那地方,是邻省的一个边远山区,土地贫瘠,交通闭塞,老少边穷四个字,除了一个少数民族的少字,剩下的三个字都占全了。这地方虽然很早就有人闹革命,但因为太穷,在当地找不到革命对象,只好到外县去参加打土豪分田地。土改时划成分,村里别说地主富农,连户富裕中农都划不出来,有家上门女婿嫁过来时,带来了一条小牛犊,就说他有私有财产,让他给顶上了。
但凡穷的地方,教育必然落后。小徐先生去的时候,方圆十几个村子,连所小学都没有,村人世世代代都是文盲。村里人从没想过孩子长大了要读书,就是有人想把孩子送出去上学,也不知道学校在哪个方向。小徐先生刚到村里的时候,一群孩子围着看稀奇,小徐先生就问他们,你们想上学吗?孩子们吓得像燕子一样四处飞散,好像小徐先生要他们上天入地一样。小徐先生的大伯说,你以后别问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学校,不知道学校是个什么样子,你这样问吓着他们。
小徐先生和我们这一代人,都有很深的人民情结。凡是我们认为人民群众缺少或需要的事,不管有没有要求,自己的能力够不够,都主动去做,吃再大苦受再大累,也感到快乐。看着这些失学的儿童,小徐先生还是执拗地认为,他们应该读书识字,不能当睁眼瞎。就跟他大伯说,我想教教他们。他大伯说,你初来乍到的,不了解情况,怎么教。小徐先生说,这还不简单,不了解情况,就去了解呀,你带我到村里去看看就是。小徐先生的大伯禁不住侄儿的纠缠,就带他到村子里去转了一圈。
村子很小,总共十几户人家,小徐先生的大伯下放这儿多年,人头都熟,没半天工夫,就逛完了。这儿的农户,家家户户都很简单,千篇一律,除了睡觉的竹板床,煮饭的泥巴灶,就是堂屋里堆得像座小山一样剁碎了的红苕藤,猪当食,人当菜,猪吃人也吃。堂屋没有大门,可以随便出进。见有人来,主人习惯性地把客人引进自己的卧室,揭开床前的木板,指着木板下地窖里满窖的红苕让客人观看,意思是我们有得吃的。小徐先生想问点别的,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摇头不语。小徐先生的大伯说,他们都不爱说话,一年也说不了几句,你看看就行了,别问,问也答不上来。
回家的路上,小徐先生的大伯带他去看了一家独屋。独屋就是单门独户的意思,一间破旧的茅草房,孤零零地站立在小路边上。看来,小徐的大伯跟这家独屋的主人很熟,还没进门,就大声喊道,陈细伢在吗。话音刚落,一个半大男孩就从红苕藤后面露出了半个脑袋。小徐的大伯说,来,带这个叔叔到你们家看看。陈细伢便点点头,也只是笑,不说话。在屋里转了一圈,跟别家没有二样,小徐先生就往外走,准备跟等在门外的大伯一起回家。正要出门,忽然发现门边的一块石板上,画满了各种图案,就弯下腰去仔细观看。这些图案有的是用黑木炭画的,有的是用红砂石画的,有动物,有植物,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日月星辰,虽然是简单的线条,但却能想见它的形象。小徐先生的大伯说,这种石板叫辟邪石,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放在门口是为了辟邪的。别家的石板只用红泥画了个圆圈,只有他家画了这些图案。小徐先生就问跟在身边的陈细伢,说,是你画的?陈细伢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小徐先生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和他大伯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里,小徐先生就跟他大伯说,我怎么觉得陈细伢画的这些图案,像历史课本上的甲骨文,又像插图里原始人画的岩画。他大伯说,一个小孩子家随手乱画的,好玩,他知道什么岩画、甲骨文,你也别说得太神了。小徐先生说,不,画得好玩是真,说明这孩子有很强的抽象思维能力。我在学校里听老师讲过凯洛夫的教育理论,他说抽象思维的能力,是接受教育的基础和条件。从生动的直观到抽象的思维,这是列宁的话,符合教育规律。小徐先生的大伯知道小徐先生在学校里有个外号,叫小凯洛夫,他的学习经验,曾写成材料,在全省中学生中推广,后来被说成是修正主义苗子,遭到批判,知道他这方面懂得多,就不跟他讨论,只淡淡地说,有再强的抽象思维能力也沒有用,还不是在这大山里给闭死了。小徐先生说,不,不会闭死的,我能教活他。
从那以后,小徐先生就把陈细伢带在身边,开始教他读书识字。他让父亲来看他大伯的时候,从老家带来了全套的小学课本,就按课本上的内容和要求进度,一册一册地教下去。小徐先生从小就全面发展,门门功课成绩都好。一个高中毕业生,教这些课程,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那时节的农村,没有别的富余,富余的时间,却多得用不完。小徐先生落户以后,队上见是外省过来的知青,就派他协助他大伯侍候队上的几条黄牛。当年,那个当了富裕中农的上门女婿带来的小牛犊,已繁衍了好几代,如今已成了队上的主要畜力。
每天早晨,只要队上不用牛,这老少三人就把牛赶到山上放牧。常常是陈细伢和小徐先生赶着牛走在前面,小徐先生的大伯肩上像挂褡裢一样,前面一个书包,后面一个小凳,跟在后面。到了山上,小徐先生的大伯取下肩上的小凳,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边看书,一边看牛。小徐先生就找一个背风的崖壁,教陈细伢读书。崖壁上有一块光滑的石板,就做了小徐先生的黑板,陈细伢画画用的红砂石,就做了小徐先生的粉笔。荒郊野外,没有人打扰,也不怕吵了人,可以安静地演算,也可以大声地朗读。学习间歇,小徐先生就教陈细伢唱外面流行的革命歌曲,做小学学过的几套广播体操,或让陈细伢自己打个八叉,翻翻筋斗什么的。小徐先生原来的志向就是上师范学院,毕业后像父亲和大伯一样,当人民教师。现在虽然不能上大学了,但他立下的志向,却不想改变。正好教陈细伢读书,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能提前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就这样教了一些日子,小徐先生发现,这个叫陈细伢的农村少年,有着超常的记忆力,不但认过的字,读过的课文,过目不忘,而且所有的四则运算规则,包括一些复杂的四则运算题,他都能背得下来。陈细伢因此也有很强的心算能力,常常是小徐先生的题目在黑板上刚刚写完,他的答案就出来了,小徐先生问他,还能当场说出演算过程,这让小徐先生十分惊奇。
为了测试陈细伢的综合应用能力,有一次,小徐先生让他试试鸡兔同笼这道中国古代经典的算题。小徐先生说,一个笼子里关着鸡和兔,从上面数,共有三十五个头,从下面数,共有九十四条腿,问笼子里有几只鸡,几只兔。小徐先生的题目刚刚说完,陈细伢就笑嘻嘻地望着小徐先生说, 要是笼子里都是鸡就好了,小徐先生说,那就不用算了。陈细伢说,可以把兔子换出来呀,几只兔子换成几只鸡,这样,笼子里不就都是鸡了吗。小徐先生说,为什么要这样换呢,还跟他开了个玩笑说,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余一礼吗。陈细伢依旧笑嘻嘻地说,不,这样就好算了,要是三十五个头都是鸡头,三十五只鸡,一只鸡两条腿,一共七十条腿。小徐先生说,是呀,这谁不会算,还差二十四条腿呢。陈细伢说,这二十四条腿就该是兔子没算进去的另外两条腿呀,再把先前换进笼子里的鸡捉出来,把换出来的兔子放进去,不就补齐了这二十四条腿吗。没等陈细伢说出最后两道算式,小徐先生顿时恍然大悟,禁不住连连称赞说,对,对,对,就是这样算,就是这样算。又问,你是怎么想到鸡换兔兔换鸡的。陈细伢说,鸡和兔是不能关在一个笼子里的,我家的大公鸡经常琢兔子的眼睛,把兔子的眼睛啄得血直流。小徐先生望着陈细伢一本正经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说,是的,是的,是不能关在一个笼子里,不能关在一个笼子里。
因为不是正规的小学教育,所以,小徐先生也就不必一个年级一个年级按部就班地安排教学进度,这样,不到三年,陈细伢就学完了初小四年的课程,接着又上高小的课程。再过一年,高小的课程也学完了。这年冬天,由小徐先生的大伯主持,按照小升初的标准,对陈细伢的各科成绩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测试,结果门门优秀。这年陈细伢刚满十岁。陈细伢的家人只知道这些年细伢一直跟着徐先生和他的侄儿一起放牛,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家的孩子已成了一个合格的小学毕业生。
有了陈细伢这个成功的范例,小徐先生对自己的教学能力,就有了信心。他大伯也说他像个老师的样子,能教书。小徐先生就想到在村里办一所民办小学,把教陈细伢的经验扩大,让村里该上学的孩子都能读书。小徐先生的大伯起先不大同意,觉得自己戴着顶政治的帽子,怕人家说闲话。那知小徐先生跟队上一说,队长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说,好事,好事,我们想都想不来呢。你想教孩子读书,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又对小徐先生教陈细伢读书千恩万谢,说他们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这回也出了个秀才啦。
乡下办学简单,队上腾出一间空房,墙上挂一块黑板,用土砖砌一个讲台,讲台前摆几张饭桌,各家的孩子自带板凳,就可以上学了。这事传到公社教育组,公社教育组也很支持,还帮助解决了学生的课本作业本和教学用具问题。终于可以正正规规地站在教室的讲台上了,小徐先生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难怪毛主席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决心在这个边远的山区有一番作为,把自己的青春献给这里的人民群众需要的教育事业,像知青的榜样邢燕子和董加耕那样,做一个一辈子为人民服务,一辈子有益于人民的人。
因为知青办学这件事,陈细伢的故事,很快就传得尽人皆知。县里几个部门都在宣传小徐先生的事迹。县教育局说这是教育革命的伟大胜利,县知青办说这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丰硕成果。两边都派人下来调查研究,整理材料,准备上报。县教育局说小徐先生让陈细伢四年学完小学课程,是贯彻毛主席的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的典型;县知青办说小徐先生从邻省过来,送知识下乡,是遵照毛主席的指示,走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榜样。一时间,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人欢车闹。小徐先生不停地接受上面来人的采访,一遍一遍地讲述那些周而复始的教学过程,让来人从中发掘思想的闪光。陈细伢也在来人的启发下一遍一遍地现身说法,讲述自己如何在小徐先生的教育下,学完了全部小学课程。只有小徐先生的大伯被人冷落在一旁,有人要用他作反面典型,写进材料,还是队长说了一句公道话,队长说,他也是作了贡献的,方才作罢。
正当小徐先生想趁这个机会,多争取一些上面的支持,把办学的规模扩大到覆盖周边的十幾个村庄,有一天,上面突然来了一个联合调查组。调查组除了几个新面孔,还是上次下来采访的那几个人,不过态度却没有上次那么和善热情。调查的内容也跟上次一样,只是说法完全不同。小徐先生办学被说成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教陈细伢读书识字,被说成是用资产阶级封建文化毒害青少年。连小徐先生来他大伯身边落户,也被说成是右派分子别有用心,要和无产阶级争夺革命接班人。村里的学校被勒令停办,小徐先生和他的大伯被叫到公社和县里去,挨了几次批判。在挨批判的时候,小徐先生才知道,这年出了两个人,一个叫张铁生的知青,上大学考文化课交了白卷,一个叫黄帅的小学生,不服老师管教写了老师的告状信。上面据此要反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复辟,要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这便让他交了厄运。
说话间,就到了又重视教育的1977年。这年,恢复中断了十余年的高考。小徐先生觉得陈细伢的水平足够,也具备报考条件,就鼓励陈细伢去参加考试。从那年挨了批判以后,村里的小学就再也没有恢复。小徐先生正好趁这几年的工夫,偷偷地教陈细伢学完了中学的全部课程,经过测试,也都达到了优秀的标准。小徐先生的大伯认为,在有些方面,陈细伢甚至超过了小徐先生,这让小徐先生和陈细伢对高考都充满了信心。
正当小徐先生全心全意地帮助陈细伢备考,有一天,他的一个高中同学来看他,问他自己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小徐先生从背后指了指他大伯,又指了指自己说,他戴着帽子,我家成分又不好,恐怕不行,等等吧,来年再说。就这样,小徐先生错过了一次难得的人生机会。
看到自己一个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能走进高考考场,小徐先生感到比自己参加高考更觉欣慰,也更感高兴。他期望陈细伢能考出一个好成绩,能上一所好大学,让这个没有文化的穷山沟翻个身,为这个穷山沟的孩子争口气,也帮助自己实现未竟的人生理想。
考试的前两天,小徐先生就带着陈细伢翻山越岭去县城赶考。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县城。住进窗明几净床上铺着白床单的旅店,第一次走出大山的陈细伢,感到从未有过的新奇和激动。考试那天,气温很高,陈细伢说,答题的时候,手上都是汗,连考卷都打湿了。考完以后,小徐先生给陈细伢买了一根冰棍,看着陈细伢一路走着,一路美滋滋地嗦着冰棍,小徐先生也像吞了一塊冰一样感到清凉惬意。
回到村里,小徐先生和陈细伢都在满怀信心地等待录取通知,但等来的结果,却是陈细伢名落孙山。别说名牌大学,连一所本地的师专也没考上。这让小徐先生和他的大伯,都感到十分纳闷。根据考试后陈细伢重做试题的估分,他这次高考的总分,不说全县数一数二,也应该是名列前茅,怎么可能连一个师专也考不上呢。那年全县的总分第一名,是县革委会一个副主任的公子,门门功课都接近满分。小徐先生把陈细伢的估分跟他一比,不相上下。就到县教育局去询问,回答说,阅卷是在地区,录取是在省城,都与我们没有关系,要问到上面去问。小徐先生只好按下了这个疑问。
小徐先生的疑问是按下了,村里人的疑问却按不住,一时间闲言碎语不断。有的说,小徐先生是野路子,教不出正规的学生。有的说小徐先生本来就是个中学生,中学生教中学生,那还不是狗咬尾巴,原地打转转,能考上大学那才叫转出了鬼呢。有的说,读书还是要到正规的学校去读,在小徐先生这儿读得再好,也是白搭。连陈细伢的家长对陈细伢原来的成绩,也将信将疑。小徐先生想恢复村里的民办小学,队长也没有以往的热情。正好这时候山外有一所中学要请代课老师,小徐先生的大伯从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就介绍小徐先生去那儿当了代课老师。
在代课的这所中学,小徐先生教的是高三语文。有一次公开课,讲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小徐先生不同意把作者的心情,和当时的政治硬扯到一起。认为作者在文章的开头说的,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不一定是某些社会政治问题引起的,而是一种日常心理。人在日常生活中,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烦恼事,惹得心情不宁静,这很常见,不必要跟发生在几个月前的四一二政变联系起来,也与政治上的自由不自由没有直接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荷塘月色》,它才是一篇美文。关于那句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也不一定非要理解成通感手法。也许作者在闻到花香的同时,又听到远处高楼上传来的歌声,所以就拿来做了花香的比喻。认为这是一种共时性的感觉现象,并不一定就是感觉联通。校内外来听课的语文老师,虽然并不都同意小徐先生这样的讲法,但又都觉得小徐先生的讲法,确有新意,也很有启发性。那时节,正时兴思想解放,小徐先生的这堂公开课因而给来听课的老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因为小徐先生的语文课讲得活,所以,他教的高三年级的同学,思想都很活跃,写作能力很强。刚好那几年高考作文改革,由千篇一律的命题作文,到写自由抒发的读后感式的作文和需要想象力的漫画作文等等,这便给小徐先生教的学生,开了方便法门。小徐先生教的毕业班,高考语文成绩连年拔得头筹。小徐先生的创造性教学法,也被写成材料,在全县教师中传播,小徐先生又找到了当年那个小凯洛夫到处传经送宝的感觉。
有一次,县教育局有个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听了校领导的汇报,觉得现在师资短缺,中学教师队伍正处在青黄不接之际,可以考虑把像小徐先生这样的优秀的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教师。不久,县教育局就下了指标,小徐先生也得知这个消息。可是,最后得到转正的,不是小徐先生,而是另一个教数学的代课老师。介绍小徐先生来代课的那个老师去质问校长,校长说,人家年纪大,又比小徐先生来得早,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小徐先生见事已至此,只好耐心等待。
正在这时候,小徐先生的大伯所在的那个县,出了一件大事。那年跟陈细伢一起参加高考,考出了全县第一的考生,也就是那位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公子,被录取他的北京大学除名。原因是弄虚作假,冒名顶替。这个被顶替的人,就是当年落榜的陈细伢。陈细伢的录取通知书发到县里以后,那位副主任利用手中的权力,冒用了包括户口在内的所有录迁信息,换下了陈细伢的照片,让他的儿子冒名顶替上了北京大学。后来因为揭发这位副主任的帮派问题,这件事被牵扯出来,才真相大白。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为之震惊。震惊之余,陈细伢和小徐先生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引起众多部门的关注。只是第二年陈细伢已在小徐先生的精心辅导下,考进了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成了科大少年班一个身份特异经历传奇的少年大学生。
没有等到转正的小徐先生不久也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原因是他的大伯已经去世,这儿已没有什么牵挂。他自己的父母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弟弟妹妹还未成年。照顾老人,抚育弟妹,他这个家庭的长子,还得担起这份责任。好在他自觉自己的人生理想已经实现,这辈子就是终老乡里,也没有遗憾。
二十多年后,我受朋友之托,去找徐先生问他那部诗体中国文学史书稿的情况,才得知小徐先生回到家乡后,不久就接了他父亲的班,当了民办教师,就问他为什么后来不去考大学。小徐先生说,陈细伢那件事以后,第二年他本来还有考大学的机会,想到这个机会对陈细伢来说,更为重要,正好那年中国科技大学首届少年班第二期招生,就想帮他去试一试,心思都用到他身上去了,结果陈细伢以比上年高考更优异的成绩被破格录取。小徐先生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料定陈细伢一定会上一所好大学。我说,是倒是的,只是你一天到晚总是陈细伢、陈细伢的,我看这个陈细伢就是你的索命鬼、尅星。每到关键时刻,你的一点难得的机会,都被他拿走了,你的一点好运气,也被他占去了。小徐先生笑笑说,不是索命鬼,是我的转生人,我还活着,我的灵魂就投胎转世了,他就是我的转世灵童。看着小徐先生满脸一如既往的憨厚笑容,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小凯洛夫介绍学习经验时一脸子认真的模样。
陈细伢后来改了一个名字,毕业后到美国留学,现在在美国的一所大学教书,是国际知名的通讯工程技术专家。他后来的这个名字国内外学术界很多人都知道,知道他的人,都以他的科大少年班出身为传奇,只有小徐先生才保有陈细伢从一个山区少年成为一个科学家的全部秘密。
临街楼主曰:余少时就读之高中,历史悠久,素负盛名。今之谓“神中”或“魔中”,以其训练苛严效果神异故。其各科习题,传布海内,为高考学子宝典秘笈。昔者虽无此传奇之说,然历届学生中,均不乏资秉特异,各科成绩卓拔超群者,小徐先生为其一也。惜乎遭逢乱世,废学罢考,绝才弃智,一代学子,遂风流云散,小徐先生又其一也。所幸如小徐先生者,虽零落成泥而不失其秀,辗转尘埃而不堕其志,故能假他人而成其夙愿。倘遇清平之世,则如小徐先生者,皆可成名成家,为国家栋梁之材。余每念及此,常感叹唏嘘。谨以此文,聊记同学少年之俦。
责任编辑 楚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