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姐妹”形象看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叙事策略演变

田佳禾

[摘 要]“四姐妹”是日本家庭情节剧钟爱的一组经典人物关系。以“四姐妹”为主要人物的日本家庭情节剧通常具有定型化的人物设定，作为姐妹的几位女性角色涵盖了人们印象中不同的女性类型。故事多采用多条叙事线索平行发展的结构，围绕几位女性角色的个人感情生活以及与父母一辈的亲子问题展开，个人问题的解决通常与她们共同的大家庭问题的解决息息相关。随着日本家庭情节剧的表现形式不断丰富，“四姐妹”不再仅是一组人物关系，而是逐渐发展为一个相对固定的故事蓝本，并且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开始出现对同一故事蓝本不同风格的演绎。在这些影片中大家可以看到“四姐妹”这个故事蓝本在日本家庭片中的变化历程，这些不同的变体从某种程度上也表现了日本家庭情节剧叙事策略的发展和演变。

[关  键  词]日本电影;家庭情节剧;人物形象

一、日本家庭情节剧中的“四姐妹”

在日本家庭情节剧中，最早出现以“四姐妹”为核心人物关系的影片是在20世纪50年代。因为谷崎润一郎的长篇小说《细雪》在战后重新恢复发表并收获巨大成功，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于1950年与1959年两次登上银幕。1965年西河克己导演的《四姐妹的故事》的成功，使“四姐妹”这组人物关系开始出现一种相对完整的故事模式。到20世纪80年代后，沿用这个故事模式的影片逐渐增多，这一类影片的叙事风格开始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1983年市川昆导演的《细雪》、2003年森田芳光导演的《宛如阿修罗》和2015年是枝裕和导演的《海街日记》就呈现出了三种方向完全不同、各具代表性的演绎方式。

1983年版的《细雪》表现出20世纪80年代日本电影回归传统的怀旧风格，《宛如阿修罗》是传统日本家庭情节剧与美式家庭情景剧叙事模式的结合，《海街日记》则在继承了小津安二郎为代表的传统日本家庭情节剧叙事风格的基础上，增加了现代电影反情节反典型化的色彩。这三部影片不仅是三种不同叙事风格和类型的典型代表，更表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在叙事策略上的演变。

二、定型化人物设置与反定型化人物设置

在传统的四姐妹人物性格设置中，常常有一些定型化的模式，涵盖了人们印象中不同的女性类型。之所以会产生相对定型化的传统人物模式，一是可以反映出不同身份和年龄层的女性在家庭中各种不同的诉求;二是因为姐妹这种人物关系非常适合表现家庭中的代际冲突。作为同辈的她们是地位相等的家庭资料竞争者，这使得她们在家庭中的诉求有着天然的冲突，不同的诉求带来不同的立场，在面对家庭问题时她们不可避免地持不同的态度。

《细雪》《宛如阿修罗》《海街日记》三部影片都在不同程度上借鉴了传统定型化的人物模式，但在具体的人物塑造过程中，它们所选择的对传统模式的利用方法却是完全不同的。《细雪》通过改编使人物性格更加靠近传统模式，并且使其更加明确化、典型化，一方面是出于商业的考量，另一方面也与影片回归传统的怀旧风格定位一致。《宛如阿修罗》通过对传统模式进行完全相反方向的颠覆，与观众的惯性思维产生反差，营造喜剧和反讽的效果，增强故事戏剧性，对影片的喜剧效果与讽刺主题表现起到了辅助的作用。《海街日记》则采用了一种相对温和的革新方式，利用非常规的情境为传统人物模式打开新的缺口，消解传统模式中因为人物定性过于明确而产生的戏剧效果，达到去戏剧化的目的。

《家之寓言：中美日家庭情节剧研究》中将《细雪》中四姐妹的冲突解读为家长地位的竞争：“妹妹们悬而未决的人生大事反襯出姐姐们人生的不可改变，雪子和妙子的处世方式无形中构成了对姐姐们困境的超越和克服。”这样的竞争背后还透露出另外一层冲突，即年长者对衰老和能力衰减的恐惧，与年少者的成长需求不能得到满足之间的冲突。这一点也往往是代际冲突的焦点之一。在这一点上姐妹关系与母女关系有一定接近的地方。女儿“没有被赋予用自己的力量从那种悲哀中抽身出来的能力和机会。由于她认为等待她的人生反正就是听其自然地把船舵交给不如己意的男人而成为‘焦灼不安的母亲，所以就是‘不快活的女儿”。在姐妹关系中，姐妹之间的责任与同情比母女关系要更加淡薄，她们之间的冲突也就更加激烈直白，作为同性之间的竞争欲望是远远强于作为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的。年少者拒绝成为“不快活的女儿”，就必然要与年长者产生冲突，通过战胜他们摆脱这种命运。

三、人物关系及其表意

以四姐妹为主要人物的家庭情节剧人物关系通常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大家庭与核心家庭。大家庭是指四姐妹为子一辈，其父母为长一辈的大家庭;核心家庭则是指四姐妹在个人感情生活中组建的家庭和情感关系。

大家庭中的人物关系通常包括，四姐妹作为子一辈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以及四姐妹之间的关系。《细雪》中由于父母的缺席，大家庭的人物关系主要集中在表现四姐妹的关系上。大姐鹤子身上的人物关系更接近代际间的关系，二姐幸子与三姐雪子之间的冲突则更接近姐妹之间的关系，是同性之间性魅力方面的竞争。《宛如阿修罗》中姐妹之间的关系为主要表现部分，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作为线索和激励事件出现，她们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是作为解决四姐妹个人关系中问题的推动元素出现的。《海街日记》的人物关系重点则有意规避展现四姐妹之间的个人冲突，更倾向于父一辈与子一辈之间的和解。

四姐妹各自核心家庭中的人物关系往往是以她们的婚姻和恋爱关系为主。《细雪》以雪子和妙子的婚事两条支线为主，雪子听从家庭安排不断相亲与妙子和学徒自由恋爱形成一组对照，鹤子与幸子各自的小家庭作为次要支线，鹤子与丈夫在接受现代生活方式与守护家族传统之间产生冲突，冲突的实质与鹤子和妙子之间关于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是一致的。妻子与丈夫贞之助之间的矛盾作用于幸子和雪子的同性竞争关系。《宛如阿修罗》四姐妹各自的核心家庭关系支线则基本并行，纲子作为第三者与卷子怀疑丈夫出轨形成对照，泷子面对恋爱过于生涩的处理方式则与咲子与拳击手同居开放的现代爱情观形成对照。两组对照都作用于姐妹之间的同性竞争关系。《海街日记》中幸与医生的爱情线和玲与男同学的友情线是两条相对重要的支线，佳乃和玲的支线都是作为幸的对照，作用于幸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几个核心家庭中的人物关系构成影片故事的几条支线，各支线之间几组人物关系形成对照，最终作用于大家庭中四姐妹之间的关系或她们与父母的关系。各自核心家庭中人物关系的分配也涉及影片各条叙事线索的结构分配。

四、四姐妹人物塑造策略演变的特点及原因

从以上三部影片中四姐妹的人物塑造对比可以看出，以时间顺序纵向来看，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对传统家庭情节剧叙事特色的态度渐趋温和;横向对比，它们又都表现出更多的类型融合的特色。在经历20世纪50年代传统家庭情节剧全盛期与60—70年代对传统家庭情节剧的激烈颠覆之后，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不再必须在传统与反传统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中做出选择，而是发展为更加温和的批判继承的态度。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在类型特色上较之前更加丰富多元，这种多元不仅丰富了电影的表现手法，更拓宽了日本家庭情节剧所能讲述的故事类型。通过类型的融合，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能够将更多不同类型的家庭故事与人物放到这一类型影片中进行表现和讨论。

而当代日本家庭情景剧在叙事策略上呈现出这样的演变和方向划分，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20世纪80年代日本电影制片厂体系逐渐衰落，创作者们开始寻找新的发展方向。现有的困境使部分创作者对探索新的电影观念缺乏信心，相比起漫无目的的摸索，他们认为从过去经典作品已经被验证的成功中汲取经验更为稳妥。80年代日本电影的怀旧风潮就是源自此。另一部分创作者则积极探索新的类型和潮流，试图摆脱传统窠臼。

（二）20世纪70—80年代，核心家庭作为传统家族解体的产物成为新的家庭形式。围绕着大家族的解体、核心家庭的普及以及家庭的多元化这一系列家庭格局的变迁，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创作也有了新的命题。80年代的《细雪》表现的是大家族解体的痛苦，21世纪初《宛如阿修罗》表现的是旧家族体制内在的问题，2015年的《海街日记》选择的非常规家庭形态，或者说多元化的家庭形象，同样也越来越多出现在21世纪初以来的影视和文学作品中。新一代逐渐成长，在家庭和社会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代表他们立场的家庭故事认同的人物代际自然也就逐渐下移，对代表新一代的年少者的态度从排斥渐趋温和，开始反思代表上一代年长者的自身问题。

（三）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至20世纪90年代，日本社会经济、自然等方面的危机带来的心理创伤也体现在家庭情节剧的创作中。在面对这种集体创伤时，日本民族文化中“菊与刀”两极分化的特点展露出来：一部分影片通过直面创伤的方式唤醒和迫使社会正视问题、直面沟通，从而解决问题，另一部分影片则通过温和疗愈的方式调和矛盾使创伤心理获得解脱。

（四）一个电影类型想要保持长久的艺术活力，必然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需要反映新的时代问题，不断丰富其表现形式，这就对新时代下日本家庭情节剧这一类型的发展提出了改变的要求。无论是好莱坞叙事模式影响的扩大，还是现代电影突破常规叙事规则的趋势，都为20世纪80年代随着制片厂时代结束而陷入僵局的日本电影带来了新的思路。

之所以日本家庭情节剧钟爱塑造四姐妹形象，是因为其人物身份的多重性和人物关系的复杂性。四姐妹的人物形象具有多重身份，她们同时扮演着家庭中的女儿、同性竞争者与个人感情生活中的恋人、妻子或母亲等多个不同角色，可以延伸出多重维度的人物关系，表现不同的主题;同时四姐妹这组人物关系背后也代表着一个大家庭与核心家庭两代之间的纽带，以她们为核心人物关系可以覆盖到家庭中更多层面。

虽然四姐妹这组形象并不是日本家庭情节剧表现对象的主流，但这组人物呈现出的多样性、以她们为主要人物和故事蓝本的影片形态的多元化、叙事策略和表达方式的丰富性，都足以看出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对于叙事元素发掘的充分程度，以及其中表现出的充沛的创造力。在挖掘故事蓝本更多不同可能性以及拓宽叙事技巧和方法多样性方面，当代日本家庭情节剧叙事策略的发展对我国影视作品创作具有参照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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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电影学院

Evolution of Narrative Strategies of Contemporary Japanese Family Melodrama from the Image of “Four Sisters”

TIAN Jiahe

【Abstract】“Four Sisters”is a group of classical characters favored by Japanese family merdrama. Japanese family melodramas with “Four Sisters”as the main characters usually have stereotyped character settings. Several female roles as sisters cover different types of women in peoples impressions. However，the stories mostly adopt the structure of parallel development of multiple narrative clues，focusing on the personal emotional life of several female characters and the parent-child problems of their parentsgeneration. The solution of personal problems is usually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olution of their common family problems.“Four Sisters”is no longer just a group of relationships，but gradually developed into a relatively fixed story blueprint. Since the 1980s，different styles of interpretation of the same story blueprint have appeared. In these films，you can see the changing course of the story blueprint of“Four Sisters”in Japanese family films.To some extet，these different variants also show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narrative strategies of Japanese family melodrama.

【Key Words】Japanese films;family melodrama;charac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