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诊所

最近，洪山镇开了家老实人诊所。开诊所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姓王。

酒香不怕巷子深。诊所开张没多久，生意就滚滚而来。王医生开这诊所，仰仗的就是家传的一种绝技，不管来者腰腿如何酸痛，只要经过王医生的手，立马痊愈，全身舒畅。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被传得神乎其技。

这天，李老汉从诊所门前经过，却看到从里面走出一人，正是好一阵子没见的老王头。两人本是铁哥们，后来老王头去邻镇做生意，便再没见过。一番寒暄后，李老汉才知道，对方最近身体不好，回来静养一段时间。

老王头说：“还不是在外头落下的毛病。一个人在外，也不注意保养身体，结果老是腰酸腿疼的。前阵子，我知道这里新开了个诊所，专治这毛病，才特地回来了一趟。你说神奇吧，不过推拿两三回，毛病全好了。”

话虽如此，可李老汉细看，总觉得老王头的脸色灰暗了许多，反倒比以前差了。他跟老王头说了这个发现。听了李老汉的话，老王头说：“你老花眼了吧？这些天来，我可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好。”

和老王头分别后，李老汉慢慢地往家里走。老王头的情况，令他有些担心，而且也让他想起了最近的一件怪事。自从王医生的诊所开张后，照理说，在他的妙手之下，洪山镇的人应该得益不少。可自从诊所开张后，镇上的人却病痛不断。

而且，王医生看病有个规矩，只在中午看，其他时间闭门谢客。老实人诊所，每天都是中午开张，两个小时后打烊。其他时间，哪怕病人敲破了门，里头也是从无回应。这个怪规矩，令洪山镇的人啧啧称奇。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正值农忙时节，李老汉成天忙得早出晚归。农忙结束后，多日来的辛劳让李老汉腰疼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一开始，还只是隐隐作痛，到了后来，李老汉疼得龇牙咧嘴，睡不好，没胃口。

第二天一大早，李老汉实在忍不住了，便去敲了老实人诊所的门。可敲了老半天，不见有人来开门。李老汉这才想起，老实人诊所早上不开门。可腰疼得实在受不了，李老汉便决定到里头看一看。

王医生住的地方有个院子，前半截是店面，后半截是住处。李老汉忍着痛，翻过了围墙。再往里走，进屋的门却从里面反锁了。李老汉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一种怪声。

这声音，似乎是婴儿的啼哭声。李老汉知道，王医生孤身一人，而且也没有结婚，房子里的婴儿声是怎么回事？

李老汉越听越确定这是婴儿的哭声。他叫了几声，里头并没有回应。过了许久，腰已经没那么疼了，王医生又不开门，李老汉便翻出围墙，回家了。

过了几天，李老汉去镇上赶集，偶遇隔壁村的刘二婶，两人聊了起来。李老汉把自己碰到的怪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刘二婶却说：“你听错了吧？上次我背痛，实在忍不住了，半夜去敲诊所的门，没人来开，我就在门口蹲了大半夜。后来，好像听到里头传来老人家的咳嗽声。可不管我怎么敲门，就是没人应答，只好等到第二天中午了。”

一人说听到小孩的声音，一人说听到老人的声音，两人坚持己见，谁也不肯改口。可这事太奇怪了，王医生孤身一人，小孩和老人从何而来？

没多久，李老汉腰疼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且一次比一次疼。跑了好几家医院，吃了一大袋子的止痛药，还是无济于事。李老汉只好再去找王医生。

这回正好是中午，诊所的门开着，但王医生正在替人推拿。推拿室的门虚掩着，李老汉走进去，本想问问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却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只见病人躺在床上，面朝上，眼睛紧闭，鼾声均匀，睡得很熟。王医生则站在病人身旁，双手仿佛有一股魔力，只要在病人的身体上一按，就会冒出一缕似有还无的白烟。白烟袅袅升起，被王医生吸入了鼻中。

见状，李老汉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闻声，王医生回过头，发现有人站在门口，不禁大怒：“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李老汉赶紧退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王医生慢条斯理地走出来，脸上还有阵阵红晕，口中说道：“家传秘术，不欲旁人围观，还请见谅。你第一次来，不知者不怪，也就算了，下次要记得，不要自行走入推拿室。”

李老汉点头如捣蒜，问道：“对了，刚才那白烟是什么？”

王医生说：“我王氏祖上传下一门秘术，通过按摩推拿，将人体内的疾病排出体外。那白烟就是病人积存体内的病根，在秘术推拿下，被逼出体外，病自然就痊愈了。”

王医生所说的，在李老汉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李老汉说了最近腰疼的事，让王医生帮忙治疗。

一阵推拿后，李老汉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沉沉睡去。等他醒来后，王医生已经结束了推拿。李老汉站起身活动筋骨，发现浑身轻松，原先的疼痛竟然都消失了。

李老汉这才明白，为何人们对王医生推崇备至，王医生的医术，果然不一般。道谢后，李老汉浑身舒畅地回到了家里。

一进家门，就看到老伴正忙前忙后，原来是儿子小李从城里回来了。

听说李老汉身体不舒服，小李特地请了假回来。李老汉说：“从王医生那儿回来后，我已经好多了，起码腰不疼了。”但小李却说：“腰疼这病，可大可小。干脆，我带你去大医院彻底检查一回，也好放心。”

李老汉本觉得没必要，但小李坚持，他也就答应了。去医院检查后，李老汉继续去找王医生推拿。去了几次，整个人感觉完全好了。

可这天，当李老汉从王医生那儿回来后，却看到老伴和儿子正抱头痛哭。李老汉走上前，看到桌上放着一张诊断书，上面的诊断结果令人触目惊心，是癌症！原来，儿子今天去医院拿检查报告，却被告知李老汉已经是癌症晚期，不久于人世。

得知这个消息，李老汉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医生所言，李老汉的腰疼是癌症恶化转移后，压迫到神经才引起的。可李老汉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好转，甚至这几天腰都完全不疼了，怎么会是癌症？见他不相信的样子，儿子又带着他跑了其他两家医院，做了同样的检查。几天后，检查报告还是一样。

这下，李老汉才彻底相信了。

因为已是癌症晚期，没有治疗的意义，李老汉索性破罐破摔，也不去医院，而是每天到王医生的诊所，按摩推拿一番。说也奇怪，推拿了一两个月，腰疼也没犯过。

这天，李老汉从王医生的诊所里出来，浑身舒畅。走在路上，耳边传来一阵哀乐。回头一看，原来有支出殡的队伍经过。看着那张遗照，李老汉有种熟悉的感觉。仔细一想，那不就是常在王医生诊所里按摩的那人吗？

最近，李老汉经常去王医生的诊所，自然也认识了一些常客，今天出殡的那人就是其中之一，两人还聊过几次。那人前几天还告诉李老汉，说身体好多了。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人就没了？

送葬的队伍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老王头。趁着队伍停下休息的时候，李老汉将老王头拉到一旁，说了自己的疑惑，问道：“你知道这人怎么没的？”

老王头叹着气说：“谁知道呀！本来也不过是普通的酸痛，去医院检查，也没啥毛病。去王医生那里推拿了几次，说是好了，谁知道前几天夜里，一睡过去，就再也没醒过来。”

李老汉注意到，老王头的脸色比上次见到时又差了许多。正想提醒他，老王头却说：“你也该注意一下身体。这次看到你，气色怎么差了那么多？说也奇怪，最近附近一带多了许多莫名其妙去世的人。本来好好的，也没啥毛病，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没了。”

老王头的话，让李老汉心里“咯噔”了一下。最近镇上三天两头就有人去世，更巧的是，那些去世的人都是经常去老实人诊所里推拿的病人。

回到家里，李老汉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些人的突然去世，似乎和王医生有关。想到自己也没几天可活了，李老汉一狠心，干脆豁了出去，查个明白。于是，他准备好了相关工具，隔天一早就悄悄潜入王医生的住处。一进屋，他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屋里站着一个少年，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王医生。可细细一看，虽然五官相似，但少年看起来稚嫩多了。难道是王医生的儿子？

李老汉还在想怎么解释自己的不请自来，没想到，少年似乎毫不意外，冷冷地说：“怎么，有胆来，没胆说话？”

李老汉一皱眉，少年接着说：“别瞎猜了，我就是王医生。本来你还有几天可以活，等到下一次推拿结束后，我才会送你上西天。不过，既然你都迫不及待了，我就成全你。”

这少年就是王医生？李老汉一下子呆住了。

少年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的岁数要是说出来，还能把你再吓呆一次。这世上有一种异物，叫‘老食人’，专门以人的寿命为食，用来增加自己的寿命。老实人，就是老食人。所谓的推拿，不过是障眼法，利用其沉睡之时，吸取其寿命。”

李老汉这才明白，为何去过诊所推拿的人，都脸色奇差，且不久后就古怪离世。原来，这一切都是王医生所为。

王医生接着说：“可惜呀，这食寿之术，还有缺陷。吸人寿命后，每天都必须经历一个生命的轮回。凌晨时是小孩，慢慢长到少年，午后是中年，到了晚上，就成了老头子。如此周而复始，日复一日。为了避人耳目，我只得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地方。”

原来如此！以往的种种怪事，都有了解答。李老汉心里发慌，正想开溜，但一接触到王医生的目光，头却一阵眩晕，接着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老汉醒来后，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还躺在王医生的家中。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发现王医生晕倒在一旁。更令他惊讶的是，王医生发须皆白，片刻之间就老态毕露。

正当李老汉云里雾里的时候，王医生悠悠醒来。看到自己的样子，他狂呼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平静下来后，王医生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绝症？”

李老汉点了点头，说了自己癌症末期的事。王医生听完，颓然长叹道：“天意，天意。自作孽，不可活。当初，师傅传授我吸寿之术时，再三叮嘱，不可吸食绝症之人的寿命。吸寿之法，是让寿命从有之人向无之人转移。若是吸了无寿之人，反倒会适得其反，使得寿命从施法者身上，转移到寿命将终之人的身上。哎，没想到，我多年来辛苦吸食而来的寿命，反倒便宜了你，救了你一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医生说完，头一歪，一命呜呼。

李老汉呆呆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却让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看来，世事难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