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眼界

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尤其是在自己选择和喜爱的领域里想有一番成就的演员，自己的格局、城府、内涵的存储决定了技艺发挥的层次。所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同样眼界有多宽领域就有多宽。眼界除了多看多听多历练多探索多思考，使之目之所达，心有所藏，行之所有。所以，平时除了在排练场多看多听多实践，一有观摩演出的机会绝不放过，包括一些远不可及的中外优秀剧目的视频录影；排演的空闲时间多读书、尽可能多地涉猎多种领域的书籍对自己眼界的开阔和拓展是大有益处的。

十多年来，南京市话剧团连续多次参加全国艺术节以及各类戏剧活动，大奖也是频频获得，在圈内被行家和领导誉为中国话剧的第一方阵。剧团为了向更高层次发展，团领导屡屡做出重要决策，请全国一流的编导美灯光等等顶尖专家和团队指导、参与创作。来为我们的剧目建设做引领和定位。

十多年前，我们请来编写过《商鞅》《马蹄声碎》《下里巴人》等享誉全国的优秀经典剧目的姚远先生为我们编写南京大屠杀题材的剧本，后定名为《沦陷》。姚远先生用独辟蹊径的切入点来表现那段历史，通过一位外国传教士的眼睛来目睹一对兄弟的遭遇和不同的结局。他说故事是编的，但史实是真的。避免肤浅的表面化和空洞的情绪化，深入各个人物的内心深处来剖析和解构人性在那段惨痛的历史段落，发人深省让人久久思索。由于该剧剧本的场景众多，变换复杂，很多大导演都不敢接。胡宗琪导演接到这个剧本后说，灵魂为之一震，久久不能平静，一种创作冲动一种责任一颗良心让他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这部戏。胡宗琪导演是总政的，也是全国声誉极高的大导演，之前的作品就有《黄土谣》《野火春风斗古城》等，近来享誉海内外的陕西人艺《白鹿原》就出自他手。胡导的作品屡获全国文华大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胡导善于表现大题材，长于刻画性格鲜明的人物和掌控各种复杂的舞台呈现。

话剧《沦陷》的导演处理大气磅礴、深沉厚重而又细微至极震撼人心，获得业内外广泛的好评。其中有一场，满台有被残害的中国难民心里无限羞愧精神崩溃的自尽的汉奸，和被同归于尽而干掉的日本鬼子等，此剧从头至尾都是在剧情进行中的明场迁换，而这场导演运用穿着收尸队制衣的人来搬运满台的尸体，在缓慢沉重的音乐中，即保持那种营造的氛围又解决了难度极大的转场同时交代了那个特殊时期特殊的时代情景。

大屠杀过后流血的城墙下一堆堆的遇难者，一个孤零零的少女在尸堆中捡起一个满是烟尘火燎，残破的布娃娃穿过舞台，让观众止不住地流下伤痛激愤的泪水。在贯穿大半舞台的长桌两边，一边是痛诉日本强盗种种罪行的国际红十字会的玛利亚；一边是心不在焉，习以为常，不屑一顾的日本领事。小女孩还是在走着，她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她不知要走向哪里。

全剧结尾，全场角色目睹被炸毁的日本人的弹药库，缓缓转过身来，抗战的勇士们走出敬礼，即是与剧情的氛围融为一体的观众致意也是向那些为中华民族的生存而流血牺牲的先烈们致敬。日本人在全场蔑视的眼光中低头上台，已有忏悔之意的岛田俯身下跪，而其他几个日本人不服地看着他，显示了当时日本反动势力的嚣张和不服。叛变的汉奸走向台口，刚想归入中国军人的行列，在鄙视的目光中只好自愧地走向日本人一堆。兄弟俩同时走出鞠躬致意，又分道扬镳分别走到不同的阵营，因为一个为国捐躯而一个叛国投敌。最后营救过许多中国人见证了那段惨烈痛楚历史的玛利亚走向观众，观众的掌声汇集了太多的情感，导演艺术处理显示了导演深厚的功力。

话剧《雨花台》亦是胡宗琪导演的力作之一。此剧全国巡演已达一百一十八场，并且获得了中宣部颁发的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无论在任何城市任何剧场，不同年龄的观众都会被结尾烈士们带着手铐脚镣向幕后滚滚的火焰吸引，国际歌的和声响起，大屏幕滚动雨花台牺牲的烈士姓名，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并热泪盈眶。这种大气磅礴的艺术处理无法用语言表达其高妙。在此剧第一场国军军法司长王振南突审差点被释放的王作林以确定就是恽代英时，有一句台词：“如果是恽代英，蒋校长的命令——斩立决”！此时侧台响起震耳的一声铁镣声，接着一个拿枪的看守押着一位烈士在高台上穿行而过，阵阵铁镣刺人耳膜。这一声画纠结的妙笔处理，营造了牢狱黑暗恐怖的氛围，把恽代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观众担忧判断其何去何从的紧张氛围有效地烘托出来。

去年南京市话剧团决定排演前苏联著名戏剧家沃罗金的名剧之一《五个夜晚》并且请来了俄罗斯圣彼得堡波罗的海之家大剧院的功勋导演列昂纳德·阿利莫夫先生来排练此剧。俄罗斯导演对案头工作的重视程度使我们开眼：讲解大量的此剧的创作背景、此剧所处时期的时代背景，作者创作此剧的初衷及当时在苏联产生的轰动效应和此剧在苏联解冻后给苏联戏剧、文学造成的划时代的重大影响。具体每个人物的经历、民族心灵的动荡历程及时代演变进程对每个人的生活态度和世界观的深刻影响。还有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共性与个性的区别、特征、生活习惯的每个细节，真是详细之至不厌其烦。以至于在正式排练前每位演员在心中已经存有了具体而又形象生动的印象和每个人物应有的雏形。在排练场中除了惯有的不准带手机等固有规矩外，他要求大家初期穿统一的排练服，一定要区别演员个人生活中上下班随意随性的服装，一再强调排练场是个神圣的地方，是艺术创作的殿堂，不准有丝毫的言语行动上的亵渎。

《五个夜晚》简洁大气的布景设计、画龙点睛的灯光处理以及每一个细致入微的道具呈现，都体现了原汁原味的俄罗斯式的风味格调。自始至终两张深色的大靠背椅，随意变换位置和方向，一会儿是列宁格勒的车站、一会儿是公寓的客厅、一会儿又是电话局、一会儿是酒吧餐厅或是商场的库房等等。虽然简单，但观众自然地就会意地接受并为之叫绝。剧中女主角塔玛拉再次失去爱情时，应该是悲伤的氛围而导演的处理却是欢快的圆舞曲声中满背景的礼花怒放。女主角情不自禁地踏着圆舞曲欢快的舞步，满脸却是伤心难过的涟涟泪水。男主演尹林决定与塔玛拉分开自己再去流浪追寻，依依不舍地环顾自己十八年前曾经熟悉而现在又再次住了三天让自己重换生机和找回将要成就的爱情的地方，毅然决然；但导演要求演员走之前行装都已齐备但一定要在女主人家里的椅子上坐一会儿。这既是俄罗斯男人做出重大决定前必须的冷静过程，也是尹林这个人物特有的沧桑深重的性格特征。

导演阿利莫夫自己本身在剧院就是演员兼导演，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演艺成就非凡，虽然他不懂中文，但在排练过程中他能敏锐地发觉捕捉开拓我们演员的表情语气态度和每一个戏剧行动。戏剧在俄罗斯本身就有着悠久的传统和浓厚的艺术积淀。而阿利莫夫导演功底深厚、思维敏捷、观念新颖，许多独有的艺术见解使我们受益匪浅。

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的李建平教授曾为南京市话剧团导演话剧《平头百姓》，此剧获得了第七届中国艺术节大奖和许多单项奖，他本人也多次获得文华导演奖和其他戏剧导演大奖。去年又请他来排演饱含南京地方色彩的大型话剧《风雨秦淮》，此剧巡演了四十多场，所演之处观众反应强烈，好评如潮，尤其是青年观众通过观看此剧一改对传统话剧的观念，他们都反映此剧虽是近代中国几十年的沧桑变迁，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和家国情仇，但生动好看、大开大合又细致入微、引人入胜，又令人思索久久回味。导演的功力和手法可见一斑。给我们印象最深的就是李建平导演儒雅的气质、渊博的学识、触手可及的对戏对人物深入浅出的情感分析，对南京故土角度独特和细腻入微的感觉。

通过这些优秀的著名导演及优秀的主创团队，他们给我们的教益是深刻的。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眼界开阔、目光高远、功底扎实、观念新颖、理念独特。像胡宗琪导演在排练空闲时观摩大量的中外戏剧作品，飞往全国各地甚至国外。观摩任何一台戏，事前都会认真仔细做功课，了解那出戏的创作背景、作者身世以及在历史和当代的影响。胡宗琪导演在排练过程中，不问演员资历和身份地位，有话直说，有要求绝不妥协，有建议循循善诱，不厌其烦，一切为了戏的整体和人物的准确。跟这些导演排戏，既经历了一台优质戏剧创作产生的过程，无形中又使自己得到进修和升华。他们共有的认真严谨，一丝不苟，既是对自己过往的名声和成就负责，也是他们将丰富的经验学识借戏传授的自我释放，让我们借助他们的目光和学识开阔自己的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