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中二李”作品中的花间余韵
2019-11-20胡静
文/胡静
/名片夹/
胡静,南开大学文学博士,师从叶嘉莹先生,专攻唐宋诗词。现为清华大学附属中学优秀语文教师。发表论文10余篇,有专著《妙手丹心》(清华大学出版社)等。
清初沈谦《填词杂说》云:“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是为“词中二李”。而“当行本色”则指“内行并且是本来面貌”。
词本是唐代一种新兴流行歌曲的唱词,为供宴饮娱乐时用。晚唐五代的欧阳炯《<花间集>序》有云“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庶使西园英哲,用姿羽盖之欢”;故而以《花间集》为代表,最初词的题材多为美女与爱情,少数涉及自然风光,具备“要眇宜修”,即精巧、幽深、婉约的美感特质。“二李”的词如何“当行本色”?如何带有花间的“要眇宜修”的韵致?
以李后主《一斛珠·晓妆初过》为例: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早上梳妆好了,注了些沉檀,向人微微吐露出舌尖,张开樱桃小口唱了一曲清歌;唱完了歌喝喝酒,酒沾了罗袖污了口,酒喝多了就娇困地靠在绣床上,嚼嚼红绒,笑着向心爱的人吐了去。把女子的形貌、情态、声音、笑容乃至撒娇、唾绒的细微末节都活灵活现地勾画了出来。
此词承“花间派”的写美女之传统,善写女性形象,如毛熙震(一说牛僧孺)的《后庭花》:
轻盈舞伎含芳艳,竞妆新脸。步摇珠翠修蛾敛,腻鬟云染。
歌声慢发开檀点,绣衫斜掩。时将纤手匀红脸,笑拈金靥。
舞姬姿态轻盈纤柔,举止芳艳。头上所饰步摇、珠翠亦是摇曳生姿,修长的眉毛偶尔皱起,云鬓香鬟美如云染;缓慢的歌声从浅红色的脂粉痕(借指女子面容)中飘出,绣花的薄衫斜扣着。又用纤纤玉手补妆,笑着拈起金靥。上阕舞,下阕歌,女子情态如画。所以说,“当行本色”的词就应当像花间词这样把美女写得精巧、婉约而有韵致。
再来看女中李易安——李清照的《浣溪沙》: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上片写少女春睡初醒的情景,以“淡荡”一双声词启之,读之有音韵美感,而又状春光融和遍满。玉质的香炉中轻烟袅绕,闺中幽静温馨。以“花钿”、“山枕”(两端隆起如山形的凹枕)写少女睡醒时的姿态,春思隐隐约约,别有一番情致。此女子正像从《花间集》里走出来一样。
下片写少女的心曲。古人以为春末夏初燕子渡海飞来,故称海燕。为什么不见燕子飞来呢?女伴们斗草嬉戏,情怀是多么欢畅。江梅花期已过而杨柳又正飞绵。黄昏时忽然飘起细雨,把秋千打湿了,暗转为少女春日心情的写照。此词与花间词人温庭筠《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的意象、感情皆相似,有异曲同工之妙。结尾似从花间词人孙光宪“一庭疏雨湿春愁”而来,但易安居士却用实笔为之,颇有意趣。
一言以蔽之,“词中二李”之词有花间遗响,要眇宜修、余韵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