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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

2019-11-19李永红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10期
关键词:岭村白石驻村

李永红

冬天的太行山区,山风硬得能把人吹透了。充足的阳光照得沟里坡上的积雪泛着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穷乡僻壤最值得炫耀的就是清新的空气,还有省城里很少见的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转眼进入腊月了,地处大山深处的易县北坡乡白石岭村的村民开始张罗置办年货。

在县城开完扶贫工作会议已经正午,易水古城的美食却没有让路明远有一丝食欲,直接开车回村。

小车在崎岖蜿蜒的山间乡道上飞驰,沿途村落里时时飘来袅袅炊烟,养猪的村民已陆续开始办杀猪宴了,渐浓的年味令这位驻村扶贫的第一书记眉头紧锁:这驻村扶贫后的第一个春节怎么过?单位与村里建档立卡贫困户结对子的帮扶责任人,已备好慰问金,但路明远却高兴不起来,看似简单的慰问,却被复杂的村情重重包裹着,若没有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村里的那各色人马不知又会闹出啥幺蛾子。

去年二月,刚过完春节,路明远就带着工作队离开省城下乡扶贫。在白石岭驻村近一年,对村情谙熟!“什么事也瞒不住路书记。”多多少少让路明远心宽,但彪悍的民风和村里暗流涌动的几股势力却一直令他头疼。

路明远在省城出生长大,上学、入路、进机关,临近半百了,农村是个什么样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个虚幻的传说,他是信心满满,信誓旦旦,带着两名驻村工作队队员在省城敲锣打鼓欢送驻村工作队出征的沸点中进了村。

进村三天,路明远与他的两名队员便从沸点被速冻成冰点!一穷二白的现实状况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复杂村情的异样感觉又迅速扑面而来。

其实县里、乡里都知道这个村乱,前任村支书胡有道在路明远驻村的第二天就告诉他:“这个村啊,不大好弄,太乱!村民只看眼前利益,思想落后,村里家族、派性又很复杂。”

路明远进村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的,接到县委组织部颁发的白石岭村第一书记任职令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个村的真实情况,他只知道是个贫困村,穷到啥程度根本不清楚。

驻村扶贫工作队有省直工作队、市直工作队、县直工作队,分别由省直机关、市直机关和县直机关分别委派。相比之下,县、乡对各村的村情比较了解,所以那些给点阳光就灿烂、好鼓捣、好脱贫的贫困村都是由县直工作队驻村扶贫,那些基础相对较差、管理相对较弱的贫困村则由市直工作队驻村扶贫,而深度贫困村特别是最穷最乱最难管、让县里乡里都头疼的贫困村全是由省直工作队驻村扶贫。省市县乡都对省直工作队寄予厚望:层次高,有资源;站位高,有优势;能力高,有路数。

白石岭村就是一个地理位置偏远、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靠天吃饭、又穷又乱又难管的村。

前任村支书胡有道连任5届15年的村支书,而他父亲胡镇却在村里任支书、村主任长达30年。路明远很奇怪,白石岭村“闫”氏家族是“大姓”,“闫”氏人口占到了全村的85%,怎么会让1939年讨饭讨到白石岭村并落户的胡家“小姓”人的后代胡镇及老二胡有道在白石岭村把持了45年。这与路明远听说的北方农村很不一样。

45年!到了路明远驻村的2016年2月底,村民用当地的方言告诉路明远“村里么都没有!”

胡氏父子在白石岭村一家独大,到了胡有道执政时更是一人说了算,牢牢掌握着村里的大权,尤其是让谁入党谁就可以入,不让谁入谁就入不了。

路明远惊奇地发现,在农村,村民对党组织的向往是多么强烈,入党竞争是多么激烈,而村支书又是多么关键。

白石岭村一共有党员42名,由胡氏父子发展的占了一多半,有些党员长期不在村里,但在村支委换届选举时准能回来“投上庄严的一票”。村支委三年一换届,每次选举胡有道都能不出意料地顺利当选。当然胡氏父子也在私底下下足了功夫,于是乎“胡让选谁就选谁”。

而对于入党,村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胡有道叫入啊?”

也有村民上访告状,没用!胡氏父子这么多年的积淀对付势单力薄的村民易如反掌。后来因胡有道因违反上级规定,截留挪用抗洪抢险资金和物资以及办理假移民,背了三个处分,乡党委按照纪律处分规定不允许他再连任村支书了。

但是选举时,他仍然被“选出来了”,现在依然是村党支部委员,村民俗称“副职”。

路明远驻村以后,对于“战情”的严峻性并没有充分意识到。也是,没有经历,没有对比,两眼一抹黑的就上了前线,直到不久后他去县里开精准脱贫经验交流会时,才知道了“敌情”是多么严重!

路明远驻村以后,他的做法被县乡肯定。在驻村四个月之后的一次扶贫工作经验交流会上,县委书记杨树德对路明远的工作思路和工作能力给予很高评价,点评发言时,有6次提到路明远的发言内容和观点:“白石岭村驻村工作队提出的‘交通闭塞,观念不能闭塞;自然环境恶劣,思想决不能恶劣。这句话让我很受触动和教育!要打造并留下一支永远不走的工作队!白石岭村工作队做得相当完善,总体在提高,包括思想境界提升。”同时又慨叹:“我发现哪一级的水平就是哪一级的水平啊!省级工作队就是省级工作队的水平!白石岭,多么混乱的一个村啊!”

县委书记的点评,让路明远感到有些意外,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县扶贫工作会议的亮點,而县委一把手“多么混乱的一个村啊”的感叹,着实让路明远震惊,驻村以后接连出现的“险情”终于得到了印证。

路明远驻村不久,就根据调查了解的白石岭村情制定了脱贫攻坚的战略方针,而放在首位的就是抓思想工作改变,抓基层组织建设。他认为思想工作的落后、基层组织的涣散才是这个村贫穷落后的根源。

这次会议虽然充分肯定了他的战略,但也让他感受到啃下这个坚固堡垒是多么艰难。

路明远所在的工作单位是北方铁路集团。自从集团开始承担省内农村扶贫任务后,单位里每年末都要选拔驻村扶贫的干部。每一次路明远都积极报名,主动要求下乡扶贫。而每次路明远都没有出现在出征扶贫的队伍里。春运是铁路最繁忙的时候,也是他一年中工作最紧张的时候,在铁路和地方新闻媒体里面有不小名气的他,似乎总与扶贫工作失之交臂。

去年他又报了名,没想到,这次被批准了。45岁的路明远由此开始肩负起驻村第一书记的使命,踏上脱贫攻坚的征程。

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以“精准扶贫”和“精准脱贫”吹响了到2020年在中国消灭贫困的冲锋号角,到了村里以后,路明远才明白为什么叫“脱贫攻坚战”。对于重度贫困村、贫困混乱村,脱贫任务可不是一般的艰巨。

而此时驻村工作队驻村扶贫的时间由原来的一年改为两年,贫困村脱贫的考核更加科学,驻村第一书记的脱贫攻坚任务给出了五项:科学制定规划,推动精准脱贫,帮建基层组织,为民办事服务,提升治理水平。

脱贫攻坚战,打的真是一场硬仗,一丝都不能含糊。

路明远带领工作队进村后,与村“两委”班子成员开过多次会,分别与所有村干部、村民代表、党员进行深入交流,结果大失所望,村“两委”班子对村情底数掌握不清楚,对村未来发展没有最基本的思路,对村脱贫致富的途径缺乏最基本的研究,对村里开展活动缺乏最基本的组织。他在工作日志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底数不清楚,发展无思路,管理一锅粥,混乱当魁首。”

路明远随后带着驻村工作队员开始逐户入户调查走访,村民对他们这个扶贫工作队刚开始也是冷漠和怀疑,觉得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也难怪村里人这样想,在村口有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字:“河北省整体扶贫开发工作示范村”,据村民讲是七八年前建的,可村里连扶贫的人影都没见过,村民对于他们扶贫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这个碑上,扶贫款项不知所终。倒是有一年县里给白石岭村民每家发了两只羊,那是县里实施的对山区贫困村发展养殖的扶贫举措。可发到手里没多长时间,大部分村民就把羊卖了、吃了、涮了,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把羊养起来了,最后养了几十头羊,最多的一户养了几百头羊。

路明远对两名驻村工作队队员说:“入户调查了解时先不要提扶贫的事,走走,看看,坐坐,聊聊。”白石岭村的农户,绝大多数一天只吃两顿饭,这个习惯让一日三餐的路明远很不适应,常常是村民正在吃饭时候到访,以至于路明远一度考虑是不是自己也改成一日两餐?不过,恰恰这个时间差,让路明远真正发现村民每天都在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有什么生活习性?有着多年特约记者阅历的他,观察很细致,寻问了解抽丝剥缕,家具的年代,农用的工具,饮食的习惯,播种的作物,养殖的禽畜,子女的去向……自然寻常间让路明远心中渐渐有了底。

而路明远这“坐炕头,拉家常”的举动,却让胡有道慌了神。胡有道最初觉得这次扶贫还跟以前一样,来个工作队,“与村干部接触接触,考察个项目,给俩钱,给点东西,就走人了。”路明远带着驻村工作队每天入户调查,胡有道总觉得不对劲,不知驻村工作队想干什么。

好多次看到路明远从某个村民家里走出来,胡有道便凑上前问:“这家人说我坏话了吧?”

“没有啊,为什么要说你坏话呢?”路明远反问他。

“没有?”胡有道感到奇怪,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样的情形重复几次后,路明远窃喜:这个曾连任15年的前支书心虚了。

57岁的胡有道长得高高大大,脸上总是泛着潮红,一天到晚吞云吐雾烟不离手,在村口开了一个小超市,也种自己的地。刚接触时给路明远的印象是:很热情,挺能说,东拉西扯一大堆,云山雾罩地一说就是大半天。

不过,路明远一开始就对胡有道没有好印象!人还未到村,路明远就广泛搜集白石岭村的情况,得到的情况中有一条让他最关注:胡有道当了15年村支书!然而进村三天被速冻成冰点、村民满嘴“村里么都没有”之后,路明远第一反应就是胡有道的问题,这么多年你让“村里么都没有”,穷得叮当响;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挖沙老板在拒马河里疯狂挖沙,水位下降让村里好多水井都没水,村民吃水都很困难,你村支书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制止挖沙行为?为什么不为村民讨个公道?到了晚上村里连个路灯都没有,黑灯瞎火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群众文化娱乐活动,你这个党支部书记都干什么了?

在接下來走访村民时,不少村民悄悄给路明远透露了一个信息:胡有道在保定市有三套房子两部汽车,儿子在市里工作,根本不缺钱。

还有村民说村里的河道被胡有道以100万卖给了挖沙老板,钱都落到他自己腰包里,有贪污腐化的嫌疑。

在后面越来越多接触中,路明远对这位前任村支书有了比较深入的认识。

熟谙村情,让路明远的思路逐渐明晰,行动!他连续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党员大会,发动强大的宣传攻势,号召全体党员和村民参与到脱贫攻坚战中。

而村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路书记,你把我们村弄清楚了就行了!”

村里多少年没开过这样的大会了!

热闹的大会只有三年一届的“支委”“村委”换届选举。

村“两委”办公室的土坯房建于1964年,早已成了典型的危房!木制窗户上糊纸早已破烂不堪,被西北风吹得哗哗响。一片狼藉的两间办公室,屋顶墙上糊满了年代已久的破旧报纸,尘封多年的一个破话筒孤零零地躺在满是油污的扩音器上,桌子椅子缺胳膊少腿,有的就在地上倒着,到处是厚厚的尘土,路明远第一次跨进门的时候脚在半空悬了好久才勉强落地。

这样的场景路明远好像在20世纪50年代的电影里见过,没想到自己却要在这里办公,强忍怒火,路明远在召开村“两委”班子会议的时候偶尔便向胡有道开火:“老胡啊,这墙壁上贴的报纸是1972年的《人民日报》啊,可是有收藏价值啊!”“老胡啊,咱们可以与电影制片厂联系联系,这里拍20世纪70年代的电影根本不用装修,原汁原味来了就能拍啊。这可以作为咱们村里的集体产业收入,生财有道啊!”

村“两委”开会商量事儿都是去支书家里,其实也没正经开过什么会。村干部都忙着去打工挣钱,村里的事儿都是村支书说了算。胡有道当不成支书,却也有招——轻而易举就把跟了他15年的大队会计闫兆立“选出来了”,他们俩与现任村委兼会计闫玉林一起到乡里投票选支书,2:1,闫兆立便成了现任村支书。

闫兆立当会计,对村支书言听计从,应付上面的“查账”也有一套,但他的性格懦弱,也没什么能力,明摆着就是一个傀儡,乡里安排布置什么他都要去问胡有道。

路明远熟悉村情后,曾诙谐地给这几个村干部暗暗起了绰号:闫兆立是“柿子”,“软柿子”谁都可以捏,当然“柿子”也有愤怒的时候;胡有道为“油子”,老奸巨猾,油嘴滑舌,胡有道实质上还是在行使村支书的权力。

破烂的村“两委”办公室没法开会,路明远说就在那院子里开吧。

村民代表三三两两坐在那几个长条椅子上,快散架的破桌子摇摇晃晃摆在路明远身前。“柿子”要给路明远摆上那把在护路办公室屋子里、由县护路办配发的、现在办公室最好的一把木凳椅,让路明远拒绝了,他要站着开会。

反复通知、再三叮嘱村民代表来开会,可到开会时来的还没到一半。在路明远冷峻而严厉的目光下,“柿子”和“油子”只得现抓人,好不容易刚过了半数。

这些到会的村民代表都琢磨着这个新来的第一书记能和大家说点啥,没想到路明远的开场白竟然是:“我是白石岭村的第一书记,今天开会你们都坐着,我站着!以后开会也这样,你们坐着,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身后的这危房建成新房了,这破烂的桌椅都换成新的了,我再坐着开会!”

大多数村民代表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他们谁都没想到,一年后路明远便在全乡唯一的两层楼建筑的村“两委”办公室里,坐在乡里及周边村落羡慕嫉妒恨的崭新办公座椅上,对着现代化扩音话筒再次“语出惊人”!

更令这些到会的村民代表没想到的是,路明远敲击着那破桌子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在白石岭村开个村民代表会议怎么这么难?你们是村民代表,知道你们有什么权力?有什么义务吗?村民代表会议是随随便便召开的吗?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村民代表会议都不参加,当什么村民代表?!”伴随着最后这句话,路明远的手在空中有力地往下一挥,在接近桌子时停住了。

不屑的神情变成了茫然,一众人发了懵,后面路明远说的受省委省政府的委派、代表北方铁路集团来白石岭村脱贫攻坚,开展“精准脱贫”绝对不只是投一些钱、搞一两个项目就能完成脱贫攻坚任务等等,似乎都被这第一书记挺厉害的印象所掩盖了。

路明远让驻村工作队员把印好的“我为白石岭村献一计”征求意见表发给村民代表,并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交通闭塞,观念不能闭塞;自然环境恶劣,思想决不能恶劣,这个问题如果不首先解决,我们做多少努力、投入多少资金村里照样还是贫困。对于咱们村的历史、家族、门派、民风等方面的问题,请你们牢记两句话:摒弃前嫌看长远!放下隔阂谋发展!”

路明远又用手环指一周,“所有的村干部、全体党员、全体村民代表必须充分发挥自身作用,带领白石岭村人民群众坚决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

路明远随后依次把闫兆立等所有村干部请上来表态讲话。在一众“支持,做好。”的简易表达中,所有村干部及所有村民代表疑惑着这第一书记是啥路数。

散会后,胡有道满面堆笑走上前:“路书记说得太好了!”不愧是老江湖,现场一众人的白眼丝毫没有减弱他的热情表达,“我听了心里特别舒服……”这话让路明远差点笑出声来。

随后召开的全体党员大会,路明远加了一项议程:重温入党誓词!虽然依旧是到会党员尚不到一半,但到会的党员却感到十分新鲜,多少年没见过!

路明远要求“每一个村民必须遵守村民公约!要求村民做到的,党员必须首先做到!禁止村民做的,党员必须坚决禁止!”这番话讲得虽然很有气势,但对于长期没有参加过组织生活的党员、一直生活在偏远闭塞山区思想观念还很落后的村民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深刻触动。

真正开始触动村民神经的是路明远在白石岭村表现出来的智慧、胆识和魄力,村民渐渐看到了白石岭村的希望。

每次召开村“两委”班子会,胡有道总在不停地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会儿说说搞绿化,一会儿说说发展旅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话没有标点符号,别人插不进话,他始终占据着话语主导权。

乍听起来,感觉或许他说得有一些道理,再仔细琢磨,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实际上他就是逻辑混乱,瞎搅和!

开始几次,路明远没好意思打断他,耐着性子听他说,到后来就不客气地果断叫停。

路明远组织村“两委”班子研究关于低保户清零重新评定的事,胡有道便不停地嘚啵嘚啵乱搅和,别人无法发言,只好不说话。路明远忍无可忍,怒喝:“胡有道,闭嘴!”

“路书记,你,你不能不让人说话啊?”胡有道一脸不服。

“啪——”路明远猛然一拍桌子:“我是第一书记!现在是我主持会议!让你说,你再说,不让你说,你就闭嘴!”

这惊人一拍与毫不留情的训斥,胡有道的脸登时就憋得通红,其他几个村干部也愣住了,等回过味来,窃喜便跃然脸上:该!你也有今天!

路明远没来之前,村里给乡里报了120户贫困户,乡里给打回来了,让重新报。实际上按“两不愁、三保障”“五看、五不录、六优先”标准,村里真正够上贫困户的也没几户。没有一定的贫困发生率比例,贫困村的帽子也不好戴!村干部都想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定成贫困户,都想能通过评定贫困户吃上低保。以往每次评定,基本上就是村支部书记、村主任及个别村干部在平衡关系、家族、门派力量之后直接就定了。几番折腾,最后敲定了60户。而多数村民只知道有个60户,却不知这是建档立卡贫困户。

建档立卡贫困户要想吃上低保,就要重新核定。路明远来了正赶上县乡对低保清零重新评定,他让村干部按照文件规定走程序,严格执行村级重大事项决策“四议两公开”制度,即支部提议、“两委”商议、党员大会审议、村民代表大会决议、决议公开、实施结果公开。

村干部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盘,看到路明远一脸怒色,就不敢太明显地选“自己”的人。路明远明确表态:“别看我!我说了不算!你们可以提任何人,每一个村民都可以申请吃‘低保。但是——能不能评上,要走程序,按制度办。这次低保清零重新评定还有阳光听证的环节,邀请党员代表、村民代表、群众代表来投票核定,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其实路明远前期开展入户走访时,心里已经底数很清楚了,有很多所谓的贫困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纳入国务院扶贫办建档立卡系统里的贫困户。

几个村干部提了低保户名单,路明远说:“大家可以充分发表意见,老胡啊,你说说。”

胡有道悻悻地说:“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啊?”

路明远狡黠地一笑:“我让你说,你才能说。”

白石岭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有名的拒马河就流经这个村的东侧,该村位于拒马河上游地带。

由于上游截留发电导致白石岭村流域基本變成了小溪流,暴露的河床滋生了打着清理河道旗号的非法挖沙,且嫌疑有黑恶势力卷入。

挖沙又造成白石岭村井水水位连年下降,水资源严重匮乏,村民们吃水都变得困难。加上交通闭塞,自然环境恶劣,没有灌溉设施,靠天吃饭,种植、养殖均不能带来温饱收入,所以这个村绝大多数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靠季节性外出劳务打工。

路明远驻村的前一年,村里一帮人就为水位下降,井里打不出水来与挖沙的那帮人打了一架,但是——打输了。

据村民说,当时他们要用水泥筑隔离墩来阻挡过往运沙的“后八轮”卡车,胡有道当时没在场,却偷偷给挖沙老板打电话,告之了这个情况,于是一帮挥舞着棍棒的小痞子迅速扑来。

村干部里面只有村副主任闫兆林带着几个村民,一翻乱打都受了伤,闫兆林还被电话威胁:“当心你开的出租车!”随后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在村口胡有道的小超市的院子里与胡有道嘀咕了半天,便让挖沙老板出车把受伤的村民送到了附近的医院,给了几百元钱,就了了事。

运沙车依旧疯狂往来。挖沙的人在村边挖沙还敢这么气焰嚣张,想必后面的人还是有一些来头的。

路明远为这个事特意在村口观察了一天,发现挖沙的大型运货车24小时不停地运,而所有汽车在进村经过胡有道开的小超市前停下来,司机都要下车进超市逛一下。嗯,有点意思,路明远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驻村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路明远把村干部召集起来开会,“你们六个人,明天一起去找挖沙老板,告诉他,白石岭村第一书记说了,从明天起,在拒马河白石岭村流域,一铲子沙都不许挖!”

胡有道的脸瞬间从潮红变成了紫黑,闫兆立的村支书身份又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句:“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你们怕什么?我不怕!你们更不要怕!我们来扶贫,后面站着北方铁路集团,站着省市县乡各级党委政府!脱贫攻坚是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的伟大战役,肯定全胜!必须全胜!”

闫兆林听了,突然有一种久违的痛快,招呼几个村干部:“走!有路书记在,咱们怕啥?”

第二天一早,村干部便赶到河边。

经过一夜纠结,胡有道让其他村干部先等着,他先过去和挖沙人嘀咕了一会儿,随后挖沙人开着铲车撤离了。

自此,挖沙的人再也没敢到白石岭村流域挖一铲子沙。

路明远的一系列举动,无疑触动了胡有道等众人的利益,他们在寻找一切机会想把这个第一书记挤走。

村支书闫兆立夏天身体突感不适,咯血。半夜给路明远打电话求救。路明远赶紧联系县医院出救护车,县医院诊断他病情严重,需要转院。

闫兆立说想去北京治疗,儿子在那里打工。路明远用自己的车送他去北京。检查结果出来是肺癌晚期。没治疗一段时间,家属便放弃治疗,医院救护车上用呼吸机维持着生命的闫兆立被迅速送回村。人不要“老”到外面,要“老”到家里,这是当地的风俗。

路明远接到电话后,便通知所有的村干部,组织部分村民代表、党员、街坊邻居赶快料理后事。中午时分,救护车进了村,路明远便带着一众人从闫兆立家里出来,顺着斜坡下来向路口走去接车。

正走着,突然人们听身后有人说了一句:“路书记,你还是赶紧回省里吧!”路明远回头看,是72岁的村民代表赖广得。

“啥意思?为什么我要回去?我回去干什么?”

“你赶快回去歇着吧!他们说你命硬,你看你来了几个月就克死了一个。”赖广得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路明远大眼怒睁,眼神犀利地瞪着赖广得:“他们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赖广得翻着白眼。

路明远冷冷地说:“说不出来吧?那就是你说的!”

赖广得有些心虚,哼哼唧唧地说:“我也是听说的。”

路明远大喝一声:“嗬!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走了!”他伸出两个手指往天上一指,“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知道我有这本事。既然我有这么大的本事,那我还怕什么?你们可得小心点,千万别跟我对着干,不然,”路明远大眼再次一瞪,霸气十足地在空中一挥,大声喝道:“下一个该轮到克谁了?站出来我看看!”

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也被吓住了!

赖广得有些抹不开面子,随手一指身边的村委兼会计闫玉林:“该克他了!”

闫玉林一听,火蹭得一下子起来了,他虽然只有54岁,但却是闫家“东、西、南、北”四个门里西门的大辈,63岁的闫兆立要叫他“二叔”,论辈分赖广得也要叫他“叔”。

闫玉林顺手抄起地上一根棍子冲着赖广年砸去,破口大骂:“放你的狗屁!你他妈说谁呢?打不死你!”

俩人撕扯在一起,有拉架的,有看热闹的,现场一片混乱,民风彪悍可见一斑!

不过,白石岭村的男女老少汉子爷们儿从此都知道了,这个路书记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由驻村工作队代表帮扶责任人,把他们购买的春节慰问品送给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决策,让路明远很纠结。他非常清楚,这60户贫困户实际上大多数不贫困,与其他农户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其他户还好。曾有村民对路明远说过,你别看那个人有病整天躺床上,那躺床上不干活的活得比我们干活的还滋润,生活质量远高于那些天天下地的。

名单中有不少村干部的直系亲属,堂兄弟和表姐妹。其中就有胡有道的父亲胡镇,老头儿身体硬硬朗朗,不仅走路风风火火,还能下地干活,也是贫困户,原来还吃着低保。

路明远反复考虑,这慰问品不能直接按名单发给贫困户,那样白石岭村非得乱了套。

他做出决定,阳光普惠!要让全村大多数村民都能享受到这份精准脱贫的慰问。

他把村“两委”干部叫到一起开会。妇委主任王俊兰有些不情愿,“路书记,你怎么总开会啊?”“谁让你是村干部啊!你要不是村干部我也不会叫你开会。是村干部就要担当责任!”路明遠清楚,原来几乎从来就不开会的白石岭村,这一年开的会能抵上过去几十年,村干部需要适应与改变。

“马上要过年了!我们单位帮扶责任人购买了慰问品,你们也知道如果只给这60户,村里就要闹大事!这样办,长期不在家的不要给,其他的每家都给一份!记住——是每家,而不是每户!那些‘分户不分家的只给一份。”

“分户不分家”是当地一大特色,父母与子女分别立户口,却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村“两委”办公室太破了,这场地发慰问品也确实不像话。路明远让闫玉林贡献一下家里的车库,存放购买的米、面、油。

路明远给几个村干部分了分工,有发医保、入学救助等政策宣传单的,有负责让村民领取时签字摁手印的,有负责拿着喇叭喊名字的,有负责往外搬米面油的。

路明远上午先去县里开个会,想到下午两点发放慰问品,散了会中午饭都没吃就往回赶,70多公里的山路,不近呢。乡党委副书记林雨生听路明远说要采取这种方式慰问大多数村民很高兴,兴致勃勃地表示你们这个行动非常好,我要带着大学生村官来助阵。

路明远要求村干部全部到场参加,妇委主任王俊兰惦记着去箱包厂加工书包挣加工费,说丈夫闫喜东是壮劳力让他替自己来帮忙发慰问品,而村副主任闫兆林要出车接学生,就让媳妇过来帮着发政策宣传单。

白石岭村几十年从没有给村民们发放过慰问品,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路明远、林雨生、还有乡办公室主任分别讲了话后,便开始发放慰问品。村民们聚在现场兴奋议论着都发啥,上百双眼睛都盯着车库。

车库门打开了,看着那堆的一袋袋米、面,还有那一桶桶油,一些村民有些失落:“哎,才这么点东西!”

有两个人的反应出乎路明远的意外,一个是北门闫厚德的媳妇常惠芝,这个见了路明远总让他帮村里那些光棍找媳妇的老妇人反驳:“什么叫才这么点啊?给点儿就不赖了。知足吧!这么多年,有谁给过白石岭什么东西吗?”村民一听,也是,不管多与少,这是人家的心意啊!于是都高高兴兴领起了米、面、油。

另一个是被称为白石岭村第一悍妇的吴兰香,这是个村里人说不能得罪的主,谁要得罪了她,她就带着一壶水从早上8点准时到那家人门口上班——骂!12点下班。下午14点继续上班,18点下班。连骂三天!她曾经当众给路明远叫过板,路明远也毫不客气地当众反击得她哑口无言。这次,吴兰香听到叫她老头名字的时候,竟把领到的宣传单合在手心摆了摆说:“我得把它供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皆大欢喜的好事,却能让白石岭村上演一出又一出闹剧。

身为大哥的赖广得看他六弟赖广有没有到现场,就给打电话让他赶快过来领。曾经连任两届村主任的赖广有,就晃晃悠悠着过来了。

“老六”赖广有要比他大哥厉害得多!他曾与路明远说:“我要知道你们来,我再多花3000元钱,这届村主任还是我的!”赖广有与胡有道是死对头,两个人明里暗里斗了很多年。尤其他在两届村主任位置上时,两个人争权斗势,水火不容。后来用赖广有的话叫“党支书说了算”,胡有道吃肉,他跟着喝了点汤。他也没想到上次换届竞选没选上,下来了,133:162,差29票。

据村民讲,他有下三滥手段的嫌疑,堵过人家的锁子眼,割过有矛盾隔阂人家的树皮。因为树皮从根往上的部位割上一圈,会让树木死掉。

路明远在与村民“拉家常”的时候便知道了赖广有爱干一些阴损缺德的事。但没想到,驻村工作队刚来时,赖广有竟然偷偷地把他们所住的院门锁用牙签堵过几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于是,路明远略施小计诈唬了他一下,说有人看到是他堵的锁眼,他一下子心虚了,不仅迅速把他老婆常秋英送到了北京他二女儿那里,而且一遍又一遍跑过来解释说那锁眼真不是他堵的,分析出是哪三人给他造得谣,又再三向路明远表示绝对支持他的脱贫工作。

赖广有这会儿来领慰问品,并不像别的村民那样排队等着领米、面、油,他皱着眉,走到车库里东瞅瞅、西瞧瞧,鹰钩鼻子下的尖下巴愈发尖长,三角眼滴溜溜乱转琢磨着路明远此举要干什么?

闫喜东往外搬扛米面,几次都被他碍事,又不好说他什么,于是从赖广有身边过时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用手里的裁纸刀的刀尖把赖广有绿色羽绒服口袋剌了一个小口,倒不是很显眼。

赖广有一看来了气:“喜东,你把我衣服给剌了。”本来就有气的闫喜东满不在乎地说:“剌了就剌了呗!剌了你又能怎么样啊?”

赖广有一听长脸快赶上驴脸了,三角眼一瞪:“什么叫剌了就剌了呗?”转身从旁边又找了一把裁纸刀,直接照着闫喜东的蓝色羽绒服前襟直直剌了一大刀,顷刻羽绒就翻了出来。俩人一下子就打起来了。

前面发米、面、油热闹空前,后面打起来了也热火朝天。路明远正在前面维持秩序,并不知道车库里面发生的事。等发现的时候,俩人已经从车库打到了车库外,拉架的、起哄的,一瞬间秩序大乱。

路明远一边大喊:“停止发放!村干部守住车库门!”一边冲过去,揪住正在扭打在一起的俩人向两边一分,大喝:“住手!”

路明远祖籍山东,身材高大魁梧,加上这俩人平时对他都有所忌惮,这一把就把俩人分开了:“你们干什么?闹什么事?捣什么乱?”

赖广有的老婆常秋英刚刚把领了的米面油放到小推车上,看到老头与闫喜东打架,便跳着脚骂闫喜东不是东西。

赖广有觉得更憋屈,他平日里对胡有道都是张口就骂的主,怎么会让一个妇委主任的老头欺负到头上,他气哼哼地把小车“咣”地往地上一摔:“谁稀罕你们的米面油啊!”

路明远手一指地上的米面油:“赖广有你这是干什么呢?捡起来!你知道这米面油谁给的吗?”

赖广有还在骂骂咧咧:“路书记你别说了,他就是欺负人,剌我的衣服,还说剌了就剌了呗。发这点东西算什么啊?这算个屁啊!”

路明远气坏了,愤怒地指着赖广有:“什么叫算个屁?!你冲谁发火呢?这是我们给村里买的春节慰问品,你知道不知道?你给我捡起来!”

赖广有一愣:“啊?不是政府给的吗?”

路明远教训他:“你以为呢?这么多年白石岭村给村民发过东西吗?这是我们扶贫的心意,你别不识好歹!”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们买的。”赖广有立即换了副嘴脸,麻利地把米面油装上了车。其实路明远心里清楚得很,贪财的赖广有绝不会不要。

路明远一边训斥赖广有,一边教育闫喜东,看秩序恢复了,继续组织发放。

本来赖广有和闫喜东俩人平时关系还不错,但因为这件事两家里“臭了”。而原本对王俊兰极为不满的胡有道看到了机会,两家迅速升温。

此后赖广有耿耿于怀,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一下闫喜东。后来他发现有几户村民烧秸秆,其中就有闫喜东,于是就打了举报电话,把派出所警察直接领到闫喜东家地里,抓个现行,闫喜东被警察带走。王俊兰赶紧找胡有道,求他帮忙找人,又在胡有道的小超市买了价值400多元的烟,由胡有道从中牵线,找了人,送了礼,吃了饭,在傍晚时候闫喜东才被放了出来。这些都是后话了。

妇委主任王俊兰听人说丈夫和赖广有打起来了,立刻放下箱包厂的活儿,骑着电动车赶回来了。一看丈夫的羽绒服惨不忍睹,就冲着赖广有和他老婆常秋英开骂!

路明远惊异地发现,身为妇委主任的王俊兰骂人怎么会那么不堪入耳,而赖广有和他老婆常秋英更不是善茬,祖宗八辈、偷人卖色、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翻腾出来,要不是乡党委副书记林雨生在中间拦着,这两个农村妇女非打起来不可。

路明远又赶紧把俩女人拉开,冲着王俊兰说:“不许再骂了!有损于你这个村干部形象。”

刚平息完这一波,紧接着又起来第二波。赖广有打了报警电话,北坡乡派出所民警来了,现场调查取证。

正在这时,有几户村民跳出来闹事儿了,带头的就是与胡有道有说不清关系的妇女罗翠枝,她气势汹汹地质问路明远为什么只给她一份米面油?她有三个儿子得给三份。原来胡有道看到发放名单上有村干部闫玉林和他女儿闫小婷俩人的名字,就告诉了罗翠枝,挑动她来多要慰问品。

其实路明远早就感觉胡有道会借机闹事,在开会的时候对于“每家给一份”的分配他就颇多微词。

而村里当初在上报贫困户名单时,闫玉林看到胡有道把他爹胡镇列为贫困户,其他几位村干部也都把堂叔、堂婶、堂兄弟一窝蜂报上,他想,你们都报了,我也得报,一赌气把二女儿的名字也报上了。其实闫小婷一直在外打工,平时不回来。

发放慰问品在列名单时,闫玉林没主动提出来说女儿领了一份,自己这份就不要了。在场的村干部也都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现在不仅罗翠枝来闹事,胡有道的父亲胡镇也一赶过来说分配不合理,引发了有类似情况的5家村民跟着起哄。

这边一帮人吵吵着,而另一边警察在调查取证,邻居刚把吵架的王俊兰劝到闫玉林家里,警察也就顺势在闫玉林家里做笔录。

闫玉林的媳妇看这么多人都在家里吵吵嚷嚷,嫌太乱,就埋怨闫玉林:“你们怎么不到办公室去,把家里折腾得这么乱。”

闫兆林见媳妇叨叨自己,觉得脸上挂不住,罗翠枝拿他打的小算盘闹事,更加让他生气,便顺手抄起一个大茶缸朝他媳妇砸过去。

路明远忽然听到院子里哭喊打骂声,跑进来一看,更加气愤:“闫玉林你有病啊!你打媳妇干嘛?有能耐谁给你闹事你打她去!听着,第一,绝不许再动手打人;第二,米面油你们家只能领一份。”

羞愧难当的闫玉林终于找到了顺坡,直接就下:“没问题,回头我只把闺女那份领了。”

路明远走到车库门口,对闹事的人说:“闫玉林只领一份,你们这个情况也只能领一份。不许再闹了,都赶紧走!”

那一帮人还在嚷嚷着:“谁信啊?”

西門大辈闫仲武平日里见面总是热情地邀请路明远到家里吃饭,而路明远在走街串巷“拉家常”时却得知这是个典型的“阴阳人”,此时他狠狠地对路明远说:“你就得给我三份,你要不给我三份,我跟你没完!”

路明远厉声断喝:“你们爱信不信!办法是我定的,我尽可能掌握平衡,咱村里150户,有个十户八户不同意,有意见,很正常。就咱们这村,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现在满意度已经超过90%了,我知足。谁不服气,就去乡里、县里、市里、省里、中央告我去。”

他转身瞪着闫仲武:“你想吃三份是吧?”

“对!我就得吃三份。”

“行!我可以给你解决。但是有个条件,你把你刚才领的那份拿回来放到这里,我再给你解决三份。”

一群人听得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啥意思啊?你想干嘛?”

路明远大眼一瞪:“不想干嘛!你们敢拿回来吗?你们拿回来试试!”

这帮人也不傻,终于反过味了。

路明远没说口:你只要敢拿回来,我一份都不给你。即便你是贫困户我也不给你,精准识别贫困户我早就给你识别过了,你们都够不上贫困标准。

结果,没一个人敢拿回来。

第二天早晨,路明远带着驻村工作队在村“两委”办公室里做村里的各种脱贫数据报表,乡里催着要。屋里没暖气,冷得不行。突然罗翠枝吵吵吵吵嚷嚷地冲了进来,喊叫着要三份米面油。还有几个村民也来了,咬赖广有领了两份。

路明远把村主任闫金朋和村委闫兆林叫来,问怎么回事,村干部解释说赖广有是给他四嫂领的。赖广有的四哥去世后,四嫂就不在村里住了,但也经常回来。

村民闫正荣说:“路书记,你不是说长期不在家不给吗?他四嫂就长期不在家。”

路明远说:“对,我定的规矩,长期不在家的不给,你敢肯定他四嫂不在家吗?”

闫正荣很坚决说:“我敢肯定不在家。”

路明远立刻给赖广有打电话:“把你领的你四嫂那份米面油拿到村办公室来。”

电话那头赖广有懵了,说:“我马上到。”

赖广有一进门,路明远直截了当:“你被举报了,说你四嫂长期不在家,我定的规矩,长期不在家不给。你把你四嫂那份拿回来吧。剩下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

赖广有不愧当过村主任,听出路明远话里有话,也就没再与举报的村民呛呛:“行,没问题。”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说,“谁跟着我去家里拿呢?”

路明远说:“兆林,你去拿一下。”

闫兆林刚刚把从赖广有家取回来的米面油往办公室放下,罗翠芝“噌”地上来就要拿走,像抢东西一般。村主任闫金朋赶紧拦住她,说:“你不能拿,这不是给你的。”罗翠芝撒泼耍赖地说:“拿回来就是给我的!”俩人呛呛了十几分钟分不出了理来。

路明远站起身对着闫金鹏说:“闫主任,她要是特别想把这东西拿走,你就让她拿。她只要敢拿着走出大门,你就打110报警,给北坡乡派出所说这儿有人抢劫。昨天北坡乡派出所不是来了一回吗?咱们村已经挺乱乎的了,不怕再乱第二回!”

越说越气的路明远“啪”的一拍桌子:“让她拿!我看她敢拎出去?她拎出去试试!”

这几句话一下子把罗翠芝镇住了,不敢再撒泼,可还站在那里磨叽着不走。闫玉林说:“你赶紧走吧,我也就领了一份,我保证不多拿。罗翠芝这才蔫蔫地回去了。”

村里几位孤寡老人的米面油,还有村干部的那一份,路明远都亲自给送到家里,包括已经去世的村支书闫兆立,路明远都细心地想到了。

春节前的这场慰问风波终于平息了……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妻子的手机号码,接通后却是女儿在撒娇:“爸爸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面临着中考的女儿让他喉头一紧,眼睛有些湿润。

空气中开始氤氲着烟花爆竹的火药味,年味越来越浓。

白石岭村真正的春天不远了……

山里的春天来得晚。平原的杏树都已经结出了小杏,山里的杏花开得正盛。路明远最近对他的好几个朋友戏言:若要感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意境,就到白石岭村来。

去年风调雨顺,让今年的杏花开得格外浓密,田野里弥散着淡淡的花香。这天一大早,路明远又开启了每天工作的第一步——跑步兼调查。

旭日初升,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土黄的大地上,与蓝天白云下的那万物吐绿、半山坡上稀散的羊群,一同勾勒出一幅春意盎然的画卷。

一周后,县水利局机井公司的打井队就要进驻白石岭村了。这是昨晚县扶贫办主任石朝阳告诉他的准确消息,而修路、安装路灯、修建村文化活动广场等脱贫项目也会在两个月内相继开工,这让路明远兴奋不已。一大早出来,这富有诗意的画卷,让路明远心情大好,他边跑边拿着手机拍下一幅幅照片。

村里的人们也都没闲着,春暖花开,纷纷在自家地里忙着“惊地”,盘算着这又一年的光景。远远的,路明远看到常惠芝在自己的地里翻地,时不时捡起去年没有清理的玉米枯杆扔到地边。去年,路明远带领驻村工作队挨家挨户走访调查征求意见时,常惠芝对于打井表现出了极端的渴望:“路书记,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村里能有一口深水井,能像城里人一样吃上自来水!”虽然这之后她每次见到路明远都嚷嚷着让路明远把村里几个“老光棍”的问题一块给解决了,但路明远对她的总体印象不错。看到了常惠芝在地里忙活,路明远便向她跑了过去,想把马上就要开工打井的喜讯告诉她。路明远这次规划的两口深水机井,不仅要灌溉,而且直通到全村的家家户户,真正像城里一样让白石岭村人吃上自来水。

看着路明远跑了过来,常惠芝把手中的一截玉米枯枝往地边一扔,出乎意料地向路明远咆哮:“又跑起来了!让你们来是扶贫来了,不是让你跑步来了!”路明远一愣,寻思着她这话中有话。

“下周县打井队就要来村里打井了!这回啊,咱村里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自来水啦!”路明远没有理会她的咆哮,仍想让她高兴高兴。

“还想糊弄我啊!你能干点嘛?来了鸡巴二年子了,么鸡巴也干不成,还在这待着干嘛?赶紧滚回去吧!”常惠芝连吐脏字的反常言行让路明远愣在那里,脑子里飞速的打着转,寻找着缘由。猛然间他想起来唐志兴前天给他说的几件事,赖广有最近总在那些晒太阳的老太太圈里转悠,散布的一些风凉话与现在常惠芝所说如出一辙。

找到答案的路明远忽然觉得常惠芝有些可怜,假若晚一周遇到她,铁一般的事实早就把那些谣言一扫而光,可惜阴差阳错的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沉思片刻,路明远没有表现出惯有的强势反击,只是严厉地正告她:“山里的春天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假若一周后村里开始打井了,你怎么说?”

“怎么说?那就谢谢你。以后我再也不吭声了!”常惠芝看着路明远严肃的表情,心里也禁不住敲起了小鼓。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路明远用手冲着她坚定地一指,又摇了摇头,转身跑上了公路。一周后,原本爱说笑的常惠芝便在村里的公开场合彻底哑了火。

“嘀嘀——”闫兆林开着校车,拉着一车小学生,从路明远身后开过来,经过路明远身边减了速,“路书记,要捎什么東西回来吗?”

“帮我捎两兜馒头吧。”

“好哩,我回来给你送过去,还有事找你呢!”闫兆林一踩油门,小面包车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路明远加快了奔跑,他在村里每天晨跑都要从白石岭村跑到邻村吕各庄,然后再跑回来。农历每月逢三逢八是北坡乡的大集,而每月逢二逢七则吕各庄的小集。乡道412的尽头公路上,也因有少许赶集的村民增添了生气,“跑步呢!”“赶集去!”村民早已习惯了路明远的晨跑,时不时地打个招呼,也间或地给他说说村里的事。

翻过四个山坡,吕各庄已近在咫尺。远远地,路明远看到了赖广有骑着电动自动车驮着他媳妇从集市里出来。

“路书记,又锻炼呢!”看到路明远跑了过来,赖广有赶快停下,让他媳妇下了车,三角眼滴溜溜乱转,打着心里的算盘。

“广有,买了点什么啊?”路明远看到他就没好气,这个唯恐村里不乱的老油条,三天两头、想方设法地都要闹出点事来。早上常惠芝这一出,路明远已经断定又是这家伙的杰作。

“马上要种地了,买点种子。”赖广有脸上堆着笑。

“今年准备种什么啊?”路明远明知故问。

“玉米呗,除了玉米还能种么?”赖广有很不屑。

“还种玉米啊,你去年不是说只要有灌溉,就能进行种植改良,能种药材吗?”路明远故意逗他。

“路书记,我当然能种植改良。”赖广有一竖大拇指,“不是吹的,论头脑,这村里咱是这个!”忽然他又压低声音,“也就是胡有道怕我,压着我不让我入党,否则,我要是入了党,转年我就能争上支书。他们都得听我的。”

“哈哈——”路明远气乐了,农村里确实有这样一种人,仗着懂得多一点,嘴皮子溜,能唬住人,便相当自以为是,十分猖狂。“广有啊,去年你把入党申请书给我,让我转交给乡党委江书记,我随后就转交了。我当时就给你说了,要入党,先学党章。这一年了,你看过党章吗?”

“你都不让我入党,我看党章有个屁用?!”赖广有终于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路书记你太不了解咱们村了!你看看你定的这三个入党积极分子,闫建设58了,都入了两回党了,还是让胡有道把他拽下来了,有胡有道在他能入?闫兆林,都60了,他连亲爹都不养,这样的人能入党?王俊兰就更别提了,太自私,她公公家里的人在抗日的时候,被武工队给正法了,这是有严重历史问题的人,这样的人能入党?”随后赖广有小眼怒目大睁,“有我在,这三个人肯定入不了党。他们要入了党,我到乡里告——你——去——”最后这一句拉着长音,有些歇斯底里。

终于切入正题了!看着赖广有咄咄逼人的神情,路明远却没有生气,更有些欣慰——判断正确——狐狸狡猾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最近村里暗流涌动,这就是罪魁祸首。路明远细一琢磨,也对,三个入党积极分子确定的时间已经9个月了,如果按照路明远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到一年头上,三个人就都能入党了,那赖广有的瞎搅和或者企图浑水摸鱼就彻底失败。舆论营造要提前,现在正当时。不过,从掀起波澜的时间节点来看,路明远倒是挺欣赏这个赖广有,确实有一定的头脑。

赖广有反对闫兆林和王俊兰入党,路明远心知肚明。但没有想到的是他也反对闫建设,闫建设虽比赖广有大5岁,但却是赖广有的亲外舅。赖广有兄弟姐妹11个,他在兄弟里行六,人称“赖老六”,他的5个姐妹一股脑的都嫁入了“闫家四门”,于是“赖家”与占村里绝对大姓的“闫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路明远感觉赖广有反对闫建设的原因多半是嫉妒。路明远带着驻村工作队刚驻村时,赖广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跑前跑后,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这个铁路来的路明远很难对付,远不像过去他见过的扶贫的那帮人,总听村干部的,胡氏父子联手与他斗都屡屡失败,这个人的主意甚至能左右乡里。特别是路明远在初次走访了闫建设之后,便常常到这个白石岭村劳动致富带头人家里求教,腿脚不利落的闫建设头脑出奇聪明,对于农耕、农植、经济作物及农贸市场的把握很准确,村里很多人都在看着他在干什么?他养猪,村里人都跟着养,他不养了,村里大多数人也就收了手,用村主任闫金朋的话说“他对猪肉价格的起落把握得很准”。再往后,赖广有发现路明远距离他越来越远,他说的很多关于村里脱贫的“点子”,路明远都一笑了之,更多的是与闫建设探讨。这让赖广有很不爽。

“广有,谁能入党,我说了不算,必须经过村党支部大会全体党员投票决定;是否能列为入党积极分子,我说了也不算,也必须经过村党支部大会全体党员投票或者党支部委员会研究决定。我给你说了很多次了,要想入党先学党章,你连党章都不学,还想入党?我告诉你,只要我在村里一天,村里发展党员必须要开会,必须要经过村党支部大会全体党员投票决定,决不能某个人说了算!”路明远最后这句话斩钉截铁。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路明远向赖广有两口子摆了摆手,掉头往回跑。

快跑回村里时候,“嘀嘀——”闫兆林开着校车,送完学生回来了,“路书记,我给你把馒头捎回来了。”看到闫兆林的车,路明远不再跑步,招了招手,便上了车。

“兆林,你和父亲之间是怎么回事?”路明远早就听说了闫兆林与他父亲之间有矛盾,今天听赖广有一说,便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路书记,你是不是听说我不养我爹了?不是我不养,是我们兄弟为养我爹有矛盾,我想让我爹跟着我,可我兄弟不同意,我爹也不同意,为谁养?怎么养?我们还吵了架。我现在每年都给他钱,不过每年我父亲也过来到我这住几天,前几天他还来着呢,你不是看到我到火车站接他了吗?”提起家事,闫兆林一脸无奈。

“路书记,最近村里有人说我不赡养我爹,说我没资格入党,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不赡养老人。我们这当入党积极分子快一年了,我们到底能不能入党啊?”

“兆林,我给你说过,村里发展党员必须要开会,必须要经过村党支部大会全体党员投票决定,绝不能某个人说了算。你是村里的副主任,做好你该做的事。下周打井队就要进村里,勘测、征地、鋪设管路,大量的事需要村干部去协调,你能指望着胡有道干点什么吗?他不给咱搅和、添乱就不错了。”

随后,路明远一字一句、严肃认真地忠告闫兆林:“记住,做好你该做的事。其它的事不要考虑。”

钻井队开工钻井了!

这天早上,路明远没有像往常那样晨跑,而是一大早便赶到了钻井地,等着开钻。

闫金朋一大早便开始忙活起来。

时间到了,早已摆好的鞭炮便迅速响了起来。

于是,工人开着钻井车上前,支设架子,摆放钻头,一通忙活。随着一声“哨响”,钻井机隆隆地响了起来,钻头入地,掀起了层层泥土与石碴。村民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周边不远,飞溅的泥石并没有让他们离开,仿佛这泥石沾到身上便能给他们带来福气。

闫金朋媳妇一脸黑灰怒色站在自家门口,很是不满。路明远感到奇怪,按理说,这天大的好事,她咋会不高兴?便向身边的闫金朋问了句:“嫂子今天怎么了?”

“甭搭理她!”闫金朋没好气地说,“村里一有闲言,她就沉不住气了。”

“闲言?什么闲言?”在县城开了两天会的路明远还没有见到唐志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路书记,有人说这井是给金朋打的,不是给村里打的!”看到闫金朋没有下文,放完鞭炮就一直站在路明远身边的闫兆林索性道出了缘由。

“哎呦!”路明远哑然失笑,勘测选址选在了闫金朋家东邻他家的自留地里,“这么愚昧的话,居然也会有人信?”路明远走向了仍然怒色满满的闫金朋媳妇,“嫂子,别听村里那些闲得没事干的人瞎说,占地补偿的事,我们有方案。”

“路书记,补偿我们一分钱都不要,能为村里做点事,本来我们也挺高兴的。我就是受不了村里的有些人胡说八道。昨晚还为这事跟金朋吵了一架。”闫金朋的媳妇一脸委屈,“这一年多我们受了多少气啊?!”

“你还真听他们胡说啊!公道自在人心!我来了这一年多,挨了多少骂?当面的骂了多少回?背后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光听他们去骂,考虑这考虑那,我们还能干成什么事吗?只要咱们行得正,走得端,嘴长在别人的头上,让他们尽管去骂吧!”早已习惯了村里风言风语的路明远反过来安慰闫金朋媳妇。眼睛却在周边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始作俑者。

这样的场合少不了赖广有,他阴沉着脸在周边转来转去,思忖着怎样再闹闹事?

路明远走向人群中的唐志兴:“老唐啊,你也来了?”

“来了,来了,村里这么大的事,我还能不来?”唐志兴上前几步,“路书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党员唐志兴曾是军人,是村里两个独姓之一。另一个独姓是前妇委主任魏海兰的老公蒋秀印,胡有道虽然叫魏海兰婶子,但关系密切是村里尽人皆知的事,所以蒋家从不受欺负。唐志兴一家可不行,他复员后娶了北门的闫成琴,北门在闫家“东西南北”四个门里本来就弱,唐志兴又是独姓,闫成琴又耿直,不愿意委曲求全,所以一家人总是受气。幸亏有个争气的儿子,出去闯荡打出来属于自己的事业,现在衣食无忧。

路明远很看不惯农村欺负独姓,所以在驻村工作有起色后,特意选了唐志兴为自己的“五联系人”——党员联系人。时不时让他们两口子跟着他在村里转转,更重要的这两口子是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一族,能得到各方各面及时的情况与消息。

路明远用头朝着赖广有的方向一晃,悄悄地问:“老唐,是他在折腾吧!”

“是的,是的,这两天很奇怪,他与胡有道走到了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唐志兴小心翼翼地看着周边说了这个足已让路明远高度警惕的情况。

“哦,果不出所料是他。”但让路明远很意外的是赖广有本与胡有道势不两立,现在走到了一起,意味着什么?

打井、修路、安路灯、建全新的村“兩委”办公室、修建文化活动广场,这些脱贫项目的开展是谁也阻挡不了了、也无法阻挡的了。

路明远在驻村开展深入的调查研究后,他给白石岭村确定了八个脱贫攻坚项目,像打井、修路、安路灯、建全新的村“两委”办公室、修建文化活动广场这些基础设施项目,路明远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大的压力,有党中央的最强大脱贫政策,有省市县乡的全力支持,有北方铁路集团的坚强后盾,这都不是问题。

问题最大的、脱贫攻坚最难的,路明远始终认为是思想观念的脱贫,基层组织的脱贫,这是最核心、最关键的脱贫,是脱贫攻坚的主战场。

而思想观念的改变,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基层党组织的建设则更难,选人用人、形成村基层组织强大的号召力、影响力、凝聚力、战斗力一直是路明远最头疼的事。

一年半的战斗,在路明远强大攻势面前,“敌对”势力纷纷败北,还能负隅顽抗便是在基层组织的把控上做文章。原本势不两立的赖广有与胡有道现在走到了一起,给路明远传递了强烈的斗争信号。

路明远马上意识到,下一步他们最能反击成功的就是发展党员!是啊,连路明远自己都说发展党员不是某个人说了算,必须经过村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投票,而村里绝大多数党员都是胡氏父子发展的,现在再加上赖广有的推波助澜,情况会怎样?

其实关于确定这三个入党积极分子之后,怎样发展入党的事,路明远很是下了番功夫。他指定闫玉林、唐志兴为闫建设的入党介绍人,指定闫金朋、胡有道为闫兆林的入党介绍人,指定闫金朋、闫玉林为王俊兰的入党介绍人,很是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而闫建设、闫兆林、王俊兰也很能明白他作为第一书记的良苦用心。

路明远环绕看了下现场,看到闫建设、闫兆林、王俊兰这三个人都在,便在村民们渐渐散去的时候把他们叫到了一起:“从现在开始,第一,你们必须每月向你们的入党介绍人汇报你们的思想、工作,特别是在驻村脱贫工作中所做的一切,不管他们听与不听;第二,安排你们所做的任何村里的工作,特别是在征地、补偿过程中,发挥你们一切力量,全力去做当事村民的工作,千方百计推动脱贫任务顺利开展;第三,在任何时候发生涉及自身利益与村集体利益矛盾时,都要以集体利益为重,以大局为重;第四,在任何时候发生自己与村民的利益纠纷时,无条件后退,绝不许发生任何争执。”

三个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而路明远的神情却严峻起来,真正的决战即将打响。

是夜,路明远又站在漆黑而空旷的田野边,仰望那满天的点点繁星,《夜空中最亮的星》那首歌曲又萦绕在耳边——“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决战”的一大早,路明远仍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跨村跑步。他在村里竣工不久的三条道路上,慢慢踱步。初冬过后的那场小雪,让早已素色的田野沉沉地睡去,三条新修的道路在这一片素色中格外醒目。

山区清冷的微风扫过来,让跟在路明远身边的小何打了个寒颤。小何是北方铁路集团公司所属一个公司的基层干部,以志愿者的身份在第二年秋收的时候加入了路明远的驻村工作队,实现了他多年来一心要参加扶贫的夙愿。一个多月的形影不离,不仅让他初步了解了驻村的来龙去脉,更让他清楚路明远此时的心情。

自小在农村长大的他,近几天一直在心里面敲着小鼓:一方面他特别不理解这个山村的“大姓”是怎样被“小姓”的胡氏父子控制了几十年,这在他平原的老家是根本不可能的;另一方面他深知这场“决战”的艰难,北方农村里的家庭关系非常的复杂,亲兄弟可以为针鼻大点的小破事打得头破血流,而遇到涉及家族利益的大事,血脉亲情又满血复活,迅速携手一致对外。路明远这些天的举动以及总是那么凝重的神情,每每让他欲言又止。

“你穿少了!这山区可不比咱们平原啊!”看到小何冷峻的神色,路明远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路书记,今天您有把握吗?”趁着路明远露出了笑容,小耿终于把闷在心中好些天的话说了出来。

“把握?没有,但有信心!”路明远转过身来问,“小何,你看这路修得如何?”

“路?好啊!我刚来那阵子,正赶上村里秋收。我听村民们在收割时念叨——再也不用翻越铁道把西边地里的玉米运回家了。”

说起这新修的路,小何兴奋起来,“闫志群开着他那个小拖拉机,把他和他哥闫志才家地里的玉米,从田间地头直接拉回了家,而闫国庆两口子却是用小拉车把玉米拉回了家,为了这,闫国庆那四川的媳妇,还冲着闫志才两口子喊叫,‘有车多好啊!”

路明远很清楚闫国庆两口子是何心理,类似的场景,他在今年秋收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天傍晚,他在街头碰到了正在遛弯的吴兰香,吴兰香看到他迎面走过来,便从兜里抓出一把花生递给他:“路书记,这是今年地里新收的花生,你尝尝。”路明远稍一思索,便从她手里拿了一粒花生,播开放到嘴里吃了,回味了下,说:“不错。”吴兰香有些不悦:“咋就吃一个啊?”随后不由分说,跑到最近的闫玉秋家里,抄了一个塑料袋,把她兜里的所有花生一股脑的装进去,又迅速跑回来,塞到路明远的手里:“你就都吃了吧!”这举动让路明远差点笑出声来——这回是真正“忍不住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说:“彦生和冬来他们是不是又回去打工了?前几天我看到他们回村收玉米呢。”“他们早就走了”吴兰香很得意,“别看我家里的车小,今年有了路,可是派上了用场,我们家的、冬来家的、还有冬来他哥春来家的玉米,两天就都收完拉回家了。”吴兰香这得意神情,却让还在用小拉车往家里运玉米、刚好路过的常惠芝一脸嫉妒。

“路书记,昨天晚上闫兆林开着车到火车站接闫兆刚和闫金培来了。他的车就停在火车站出站口,正好我碰上。他给我说,咱们修的通往火车站的这条路,是‘忒好了!过去,他们下了火车,要摸黑高一脚矮一脚走一里多地的路基,还要下了护坡才能到公路边,坐上接站的车。昨晚,闫兆刚和闫金培他俩下了火车,走了二十几步就直接上了闫兆林的车——”小何忽然压低了声音,“他们到闫兆林家里喝酒去了,闫兆林非要拉着我去,还说曾请您一块去坐坐,您拒绝了。”

“这个闫兆林啊——”路明远嘿嘿一笑,又搖了摇头,“昨晚是小酌,今天中午该痛饮了。”

“这么说,路书记您有把握?!”小何很是兴奋。

路明远顺手一指路边那一排排矗立不久的光伏路灯:“小何,你知道这路灯亮的第一天晚上,为什么我要在村里不停地转悠?”

“我知道,您想看到村里人的反响。”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村里人都挺高兴的!”

“小何啊,他们是挺高兴的。‘相由心生,那种高兴是发自肺腑的!那天不仅白石岭村的夜空被点亮了,更重要的是白石岭村的人心灵被点亮了!”

正说着,那个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卖豆腐的中年人迎面而来,路明远每天早上跑步的时候总能见到他,据村里人说,这个人家在距离白石岭村7里地的杨庄,每天凌晨就起来磨豆腐,一大早就一个村一个村地跑,傍晚才回家。

这个中年人远远地看到了路明远他们两个人,便下了车,推着车子迎着他们走过来,冲着路明远说了一句话:“还是共产党好!”随之又骑车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路明远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了吗?小何,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走,回去吃口饭,然后上——战——场!”

新修的村“两委”办公室宽敞明亮,现代化的大型椭圆会议圆桌、40把椅子,65寸的大屏液晶电视,会议音响,两组铁皮办公柜,让人一走进去,感觉就迅速被拉回了城市。

闫兆林、王俊兰这两个即将被发展入党的积极分子,早早来到了会议室,打水、烧水、扫地、擦桌子,忙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做出僵硬动作,不由地让人发笑。

闫金朋也早早来到了会议室,打开了村广播站喇叭,不停地向村里通告:“开会了!开会了!村里党员赶快来开会了!”

路明远到了会议室便坐在了会议圆桌另一头,背后的大屏液晶电视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他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大大的条幅,是毛主席的著名诗词《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是路明远专门请一书法家撰写的。

在村里的扶贫硬件工程全部结束之后,他就特意准备了几幅字画,悬挂在村里两层楼的现代化办公室、会议室、图书室、文体活动室里。他特别把这幅字悬挂在会议室里,“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字体苍劲有力,意境却只有驻村工作队这几个人知道。

其实这不是路明远常规坐的地方,自新会议室建成、办公设备到位后,他固定的位置就是会议圆桌的一头、这大大的条幅下。每次村里开各种会议之后,他都会用几分钟时间给大家讲毛主席这著名的诗词。他不在乎村里人是否能理解“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在这个村里的现今意义,只希望在他离别时能给村里留下精神食粮。

“兆林,乡党委的林书记和郝委员接过来了吗?”路明远沉寂了片刻,看着时间已经到了8时50分,便冲着忙里忙外的闫兆林发问。

“接过来了,我送完学生就把林书记和郝委员接过来。他们现在就在咱们的邻村马家庄,说是先到他们那里检查工作。咱们开会的时间是九点,林书记说他们准时到。”

“来了,来了,我们来了,”应声进门的是乡党委副书记林雨声,身后跟着乡组织委员郝丽。

“林书记,请上座。”路明远顺手一指他一直固定坐的位置。

“路书记,这怎么行啊?这个座位一直是你坐的位置啊!甭管哪一级的督查组、检查组来,你都是坐在那里啊!今天怎么让我坐啊?”林雨生说的是实情,自打这个会议室建成到位,不管什么层面的会议,不管哪级的领导莅临检查指导,路明远始终坐在这个位置。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让胡有道看的。

乡党委副书记林雨生个头不高,国字脸,走起路来不慌不忙,慢慢悠悠,20多年的乡镇工作阅历让他不大的眼睛总是释放出自信的光芒。他是在路明远驻村近一年的时候,从袁湖镇调过来的任乡党委副书记,同时也是乡镇包保白石岭村的负责干部。他与路明远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很惊奇这路明远为啥总是不按常规套路出牌。

就拿这白石岭村发展党员来说,县委组织部因村里连续三年没有发展党员,把这个村党支部评为了后进村。虽然路明远要在村里发展党员是方方面面都支持的事,但是县委组织部给的指标却只有一个。而这路明远不知是怎么鼓捣的,往乡里、县里跑了好几趟,临近年底县委组织部竟然给了两个指标,而乡党委书记江易峰又告诉他,明年1月县委组织部再给这个村两个党员发展指标。三个月在白石岭村发展四名党员,让早已领教彪悍村风的林雨生直咂舌。指标多了虽是好事,但发展谁他心里却没谱,他刚调到乡镇开始包保白石岭村,就查过台账,这白石岭村在路明远还没有驻村前,竟然已经有了14名入党积极分子,而且都已经培养了至少四年了,其中就有闫兆林的儿子闫辉,而妇女党员王柳芳的儿子闫长伟排在了入党积极分子花名册的第一位,胡有道在村里放过狠话,白石岭村只要有一个党员指标,就是闫长伟的!

其实,林雨生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本琢磨着要把今年的这一个党员指标给了白石岭村大学生村官刘波。家是承德的刘波,大学毕业后通过“三支一扶”来到了北坡乡,并指定为贫困村——白石岭村的大学生村官(“三支一扶”是指大学生在毕业后到农村基层从事支农、支教、支医和扶贫工作,其目的在于为高校毕业生向基层单位落实就业问题提供具体的指导和保障)。

不过自5个月前刘波到乡里报到后,就直接被乡里留下负责协助办理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等具体事物,从来没有专门到白石岭村,只是为了脱贫和填报表的事情跟着林雨生来了几趟。体育专业毕业的他,身体健壮,路明远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三天两头闹回家,对象都已吹了仨。”

当一干人等都在琢磨这党员该发展谁时,路明远以驻村第一书记的名义向乡党委提出了建议方案:今年底首先发展的对象是闫兆林和王俊兰;明年初发展的对象是闫建设和刘波。

虽然是建议,但林雨生知道这就是最终方案,他不止一次看到路明远坚持自己的决策而在乡党委书记、乡长面前表现出来的坚定态度:“这个事就这么定了!”

路明远驻村以来的事情,林雨生在包保白石岭村后耳朵里都灌满了,他暗自寻思,这个路明远到底是啥路数,北坡乡一共八个驻村工作队,两个省直队,六个县直队,唯有这个路明远极其强势,而在全县162个驻村工作队里,他亦是唯一。不过县委书记杨树德对路明远工作的充分肯定,林雨生也是如雷贯耳。或许,对付白石岭这样的村,就得用路明远这样的路数吧。

“林书记,今天的会议议程有两项,第一项是我作为第一书记,先给党员上个简短的党课,第二项议程就是发展党员。上党课的议程是我加的,时间不长。发展党员的议程是大家都知道的,是最主要的议程。发展党员得由你和郝委员来亲自组织。我呢,等到发展党员这个议程就离开了。”路明远坚持向林雨生摆出了“请”的姿势。

“你不參加发展党员这个议程?”林雨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很想给路明远说:“这是在农村!在发展党员!尽管你厉害,但这村里绝大多数党员都是胡氏父子发展的,你来了才不到两年,这些党员就能听你的?你把闫兆林和王俊兰列为首先发展对象,胡氏父子反应是多么激烈!你知道胡氏父子在私底下是怎么活动的?你在场这两个人都不一定能发展通过,更何况你不在场?”林雨生迟疑地看着路明远,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党员陆陆续续走了进来,也不好说什么,冲着路明远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走到那个“正座”坐了下来,随即点上一支烟,在吞云吐雾间瞄着路明远,“看看你路明远到底有多大本事?”

乡组织委员郝丽礼貌地向路明远打了个招呼,随后坐到了林雨生的旁边,拿出了签到表和红印台,招呼党员一个个来签到按手印。

9时,开会时间到了,有23名白石岭村党员坐到了会议室里!闫兆林和王俊兰脸上亮出了光。“两个半数”的第一个半数够了!这“两个半数”是指村党支部大会发展党员,到会党员必须为全体党员的半数以上,投票通过的人数必须为到会人数的一半以上。闫兆林和王俊兰心理盘算着这23人里面自己有多少“铁票”。

然而,胡氏父子及其亲密的一干人等却没有到场。

闫金朋看着路明远:“路书记,您看——”路明远静静地坐着,没有答话,没有表态,只是对到场的党员一个个来回地看着,对视着。

看着路明远没有表态,而林雨生又不便表态,作为会议主要召集人,闫金朋有些着急。他又跑到广播喇叭前,再一次高喊:“开会了!开会了!村里的党员赶快到村办公室开会!”

“金朋,你已经广播了六次了!别再广播了!”看着闫金朋急切的表情,路明远终于发声了:“党员同志们,林书记,郝委员,我们通知开会的时间是9点,现在已经9点15分了,本来早就该开会了。不过嘛,今天会议的第一项议程是由我给全体党员上党课,时间虽不长,但对于全体党员来说也很重要,我知道胡有道他们几个党员就在村里,他也明确向我表态肯定会来参加会议,这样吧,我们再等10分钟。如果再不来,我们就开会。”

林雨生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胡氏父子等一干人迟迟未到,让他很担心,如果这个时候就开会特别是讨论发展党员,胡氏父子再半截插一杠子,可不好收场,他总怕出乱子。路明远能再等一会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9时20分,门口响起了噼里啪啦散乱的脚步声,胡有道、胡镇、胡有道的两个儿子胡玉武以及较之密切的其它5名党员带着神秘的表情鱼贯而入。能来的终于全来了!

都坐安稳了,路明远“开战”了!

“不再等了,现在开会。”路明远突然声音提高了八度,“闫金朋,请你通报一下,今天的会议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应到未到多少人?”

“应到40人,实到31人,应到未到9人。”闫金朋马上应答。

“啪——”路明远猛然在会议桌上狠击一掌,“这9个人请假了没有,给谁请的假?”一掌震喝,让稍显纷杂的会场瞬间肃穆。

“这9个人都没有请假。”闫金朋唯唯诺诺,见识过路明远拍桌子的他,立时反应出后面的狂风暴雨。

路明远本就眼大,一瞪起眼睛,用党员吴成的话说“很厉人”。而此时路明远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没来由地拍桌子让所有人都感受到空前紧张。

“闫雪芬给我请假了。”胡有道看出苗头不对,赶快出来打圆场。

“给你请假了?谁允许的?”路明远毫不客气,“在组织这次会议之前,我专门打印出文字通知发给所有党员,而且在每张通知单上我都亲笔签名。这通知上写得很清楚,如因身体及其它原因参加不了会议,必须请假!只能向两个人请假!一个人是我,另一个是闫金朋!是看不懂?听不懂?还就是故意的?”

路明远排山倒海般地掀起狂啸:“没有人给我请假!也没有人给闫金朋请假!在咱们白石岭村开一次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可真难啊!我来了快两年了,組织召开了8次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在座的一些党员今天我是第一次见到,而这九个人,我一次都没有见过!!!知道为什么要打印出专门的会议通知,我这个第一书记专门手写签名,不管采取任何方法都要通知到党员本人参加会议吗?再不参加会议,那就是——自行脱党!!!”

“自行脱党”断喝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环绕,在一片惊愕中,路明远再次拍响了桌子,“这些人知道不知道自己还是个中国共产党党员?有没有最基本的纪律意识和规矩意识?知道不知道还有党组织的存在?”

“去年党内开展的‘两学一做活动,乡党委要求全体党员手抄党章,你们有几个人抄了?我告诉你们,我抄了,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然后交给了乡党委的林书记。林书记,是不是?”

“是的,是的,两万来字,一字不漏。”林雨生赶紧接话,还未等他继续说下文,路明远又再次冲锋:“连我这个驻村第一书记都要按照乡党委的要求,一笔一画,规规矩矩抄写上报。上级党组织要求我们做的,必须要坚决做好。这就是最基本的纪律与规矩。”

“为什么要手抄《党章》?《党章》是中国共产党最根本的党内法规,是制定其他党内法规的基础与依据,是我们每一名党员必须严格遵守的法规。在座的各位党员,你们当年入党的时候学过《党章》没有,还记不记得在党旗下宣誓时的入党誓词,甚至——你知不知道有《党章》的存在?!!!”

“我去年刚到白石岭村组织的第一次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我第一次给党员上党课,讲的是什么?是党员的八项义务和八项权利!在座的诸位,有多少人知道这八项义务和八项权利?我看有些党员只知道自己有一项权利,那就是选举权——举手投票的权利,而且他也只出现在选举的时候。一个共产党员只出现在选举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得很!”

“两个月前,我在这里上党课,给参会党员播放了一段电影片断,两个只有15岁的小战士虚报年龄火线入党,为什么?就为了争得第二天能扛着炸药包冲锋的权利!在座的各位党员,你们问一问自己,当年为什么入党?怎么入的党?这么多年,你的一言一行配得上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称号吗?你们知道村里的群众是怎么评说我们一些党员恶劣言行和胡作非为吗?难听得很啊!我这个第一书记倍感耻辱啊!”

“今天的大会议程有两项,第一项是我给全体党员上党课,第二项是由林书记和郝委员组织发展党员。现在我就给大家上党课。党课内容就是带领大家学习《中国共产党章程》第一章第九条。”说着,路明远从兜儿里掏出一本红色的小本——《中国共产党章程》,开始念起来。

猛烈的攻势,不仅让整个会场只回荡着路明远的声音,更让所有人对路明远的党课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中国共产党章程》第一章第九条:党员有退党的自由。党员要求退党,应当经支部大会讨论后宣布除名,并报上级党组织备案。党员缺乏革命意志,不履行党员义务,不符合党员条件,党的支部应当对他进行教育,要求他限期改正;经教育仍无转变的,应当劝他退党。劝党员退党,应当经支部大会讨论决定,并报上级党组织批准。如被劝告退党的党员坚持不退,应当提交支部大会讨论,决定把他除名,并报上级党组织批准。党员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连续六个月不参加党的组织生活,或不交纳党费,或不做党所分配的工作,就被认为是自行脱党。支部大会应当决定把这样的党员除名,并报上级党组织批准。”

路明远特别把“党员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连续六个月不参加党的组织生活,或不交纳党费,或不做党所分配的工作,就被认为是自行脱党。支部大会应当决定把这样的党员除名,并报上级党组织批准。”这段话加重了语气,缓缓念出来。

当所有人都在听下文时,路明远突然又一次重重地拍响了桌子:“在咱们党员的头脑中,是不是只知道连续六个月不交纳党费被认为是自行脱党啊。知不知道前面还有‘连续六个月不参加党的组织生活、后面还有‘或不做党所分配的工作,都会被认为是自行脱党。”

“党员开会是党的基本的组织生活,我来了快两年了,组织召开了8次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在座的各位党员,你们参加了几次啊?特别是这九个人,通知到了,不请假,无故不到会,完全符合‘连续六个月不参加党的组织生活的表述!我们今天的党支部大会应当讨论认定这九名党员——自行脱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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