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肃顺为官得失及其当代启示

王龙腾

肃顺（1816—1861），满洲镶蓝旗人，清太祖努尔哈赤之侄济尔哈朗的七世孙。1850年咸丰帝登基，面对的是风雨飘摇的清王朝——太平天国等农民起义内忧未平，第二次鸦片战争外患又起，八旗绿营兵在对内对外战争中均一败涂地，加之政治腐败、经济凋敝，令咸丰帝头痛不已，苦觅良策。恰在此时，在道光朝默默无闻的肃顺进入了咸丰帝的视野，他向咸丰帝进言要“严禁令，重法纪，锄奸宄”①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3.，甚合咸丰帝的心意。他因此逐步成为咸丰朝敢作敢为、显赫一时的权臣，历任御前侍卫、工部左侍郎、礼部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理藩院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等职，一路升迁，从无降革。在咸丰帝逝世前夕，他被任命为辅佐幼帝载淳的“赞襄政务八大臣”之一，后殒身于懿贵妃（即后来的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奕联合发动的“辛酉政变”。肃顺的为官生涯可谓大起大落，既有建功立业的高光时刻，也有身亡命殒的至暗时刻，其中的得失成败仍然值得今人思考和引以为鉴。

一、大刀阔斧，整饬吏治

1858年，顺天府乡试中发生科场考官舞弊案，因为该年为戊午年，故史称“戊午科场案”。原来在乡试放榜后，镶白旗满洲附生平龄考中乡试第七名举人，虽然当时人们早已对清朝科场中的作弊请托之风见怪不怪，但平龄中榜引发众多文人士子心中郁积的怒火和质疑。因为平龄是尽人皆知的不学无术之人，常与游手好闲者聚会唱戏，还曾在戏院登台演戏，因此人们嘲讽道：“戏子亦中高魁矣。”①王开玺.皇权政治漩涡中的肃顺——是咎由自取？还是政治牺牲？［J］.晋阳学刊，2015（6）.御史孟传金将此事上奏咸丰帝，咸丰帝顿感事态严重，即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全庆等人查办此案。经查，同考官邹石麟帮平龄修改试卷中的错误，同时还查出其他有问题的试卷五十份。其中，最为严重的是，在考生罗鸿绎的托请之下，同考官蒲安说服主考官柏葰将其考卷留中，使其得以中榜，事后罗鸿绎分别向蒲安和柏葰赠送银两若干。案情虽已查明，但因事涉当朝一品大员、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柏葰，咸丰帝也犹疑起来，有意从轻处罚。柏葰也自恃身份特殊而心存侥幸。肃顺据理向咸丰帝力争从严惩处，称科举是关系到国家选备人才的大事，“亟宜执法，以惩积习”②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128.。咸丰帝因此决定将柏葰斩立决，另有四人被处死，七人被革职，共有九十余人被惩处。肃顺力主严惩的建言和举措，对科场由来已久的积弊起到了杀一儆百的警示作用，刹住了科场的歪风邪气，科场的风气和秩序随之好转。

1859年，初任户部尚书的肃顺又主持查处“户部钞票舞弊案”。进入咸丰朝以来，为应对内忧外患，财政危机日益严重，清廷为此大肆发行纸币、鼓铸大钱。因为没有足够的白银储备支撑货币信用，百姓普遍不愿使用此钱。因此，清廷设立宝钞处和官钱局强制发行，同时由富商设立“四乾官号”“五宇官号”协助办理发行、兑换等业务。其间，不少官吏与商人相互勾结，从中舞弊贪污。肃顺从“五宇官号”欠款与官钱局存档不符入手，查出“官吏朋奸舞弊，亏至数千万两以上”③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145.。通过进一步查究，仓场侍郎崇伦、科布多，参赞大臣熙麟等均涉贪污而被抄没家产，甚至恭亲王奕府上的首领太监孟来席也牵涉其中，其家人亦未能免于查抄，包括肃顺门下的户部主事李篁仙也因此入狱，可见肃顺不畏强权、不徇私情的坚决态度。此案无疑成为整饬吏治的一记重拳，使得官吏的贪腐行为有所收敛，官场环境也初显清明，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百姓的生活处境和清廷的财政状况。

由于肃顺所处封建社会的制度性缺陷，他整饬吏治的效果自然有难以避免的局限性，但他的决心和勇气值得当代的领导干部学习和借鉴。面对贪污腐败等违纪违法行为，领导干部要以刀刃向内的自我革命精神正视问题、敢于亮剑，坚决打击和惩治各种不法行为，做到踏石留印、抓铁有痕，否则各种不法行为就会像“病菌”侵入身体一样，感染、吞噬正常“细胞”，危害组织机构的正常健康运转。习近平总书记就深刻地指出：“一个人腐败堕落，往往是从贪占‘小便宜’开始的。”④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论述摘编［M］.北京：中国方正出版社，2015：83.因此，领导干部对各种不法行为还要抓早抓小、防微杜渐，将不法行为扼杀在萌芽之中，逐步建立起长期有效的预防机制，扎紧制度的笼子，压缩不法行为的生存和滋长空间，使不法分子无处遁形。

二、破除成见，重用汉臣

清朝从入关伊始就确立下来的“首崇满洲”政策，在历代皇帝不断强化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满汉藩篱”观念。为应对清朝日益严重的内外交困局面，肃顺主张破除满汉成见，重用得力汉臣。他认为：“满人暮气深，非重用汉人，不能已乱。”①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31.首先是对曾国藩的大力提携。1853年，曾国藩受命在湖南筹建湘军，1854年筹建完成，随即在湘潭之战中初露锋芒，击退西征的太平军；10月又收复被太平军占领近两年的武昌。当时举朝欢呼，咸丰帝更是欣喜不已，本欲令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但军机大臣祁寯藻进谗言称曾国藩有拥兵自重之患，咸丰帝遂收回成命，致使曾国藩此后只有职责而无实权达数年之久。肃顺深知曾国藩因无实权处处受到掣肘，练兵筹饷十分不易，故屡次向咸丰帝奏请或让幕友建言，争取授予曾国藩地方实权。1860年5月，太平军再次攻破江南大营，两江总督何桂清弃城逃跑。在肃顺的举荐下，咸丰帝令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其实，在做此决策的过程中，咸丰帝仍是有所犹豫，但“四顾无人，不得已而用之”②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58.。这显然是咸丰帝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由此更显肃顺在其中鼎力推荐的重要作用。1860年8月，清廷实授曾国藩两江总督、钦差大臣。10月，因湘军克复安庆，咸丰帝颁旨加授曾国藩太子太保衔。在肃顺被杀后，曾国藩凄然地感叹道：“此冤狱也，自坏长城矣。”③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278.表达他对肃顺的感念、惋惜之情。

其次是设法营救左宗棠。左宗棠才华出众，他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供职时，协助整顿湖南吏治和财政，颇有成效，但有时恃才自傲，几乎招来杀身之祸。1859年，左宗棠因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不向他行礼而将之革职，樊燮遂勾结湖广总督官文弹劾左宗棠。咸丰帝即下令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④高中华.肃顺与咸丰政局［M］.济南：齐鲁书社，2005：61.。肃顺对左宗棠的才华早有耳闻，听说此令后大惊，急忙将此消息传给左宗棠的同乡郭嵩焘，郭嵩焘又请求肃顺设法营救左宗棠。肃顺授意郭嵩焘找人上书保举左宗棠，他才能乘机向咸丰帝开口说情。郭嵩焘遂托好友潘祖荫上书，湖北巡抚胡林翼的保举奏折恰好也同时呈上。咸丰帝随后就“左宗棠弹劾案”询问肃顺等中枢大臣的意见，肃顺引征左宗棠在湖南的作为，称赞他“人才难得，自当爱惜”⑤高中华.肃顺与曾国藩集团关系述论［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2（3）.，并趁此再次申言满族官吏腐败无能，不足依靠，必须重用汉臣。在肃顺的设法周旋下，左宗棠不仅化险为夷，还获授三品京卿用，后又相继获授四品京堂候补和太常寺卿。肃顺重用提携曾国藩、左宗棠等人，对延缓清朝的衰亡甚至一度出现“中兴”的局面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后世对肃顺的贡献颇为称道：“肃顺于中兴名臣之得握兵柄，调护主持之力，其功不可没也。”⑥杨华山.肃顺新论［J］.学术月刊，1997（6）.

肃顺能够破除满汉成见，不拘一格用人才，对于当代的领导干部何尝不是如此呢？可能每个人的地域、身份、学历等方面各有不同，但绝不能因此而区别对待，更不能以个人好恶而远近亲疏有别，要坚决杜绝把个人情感掺杂到选人用人的公事上来。相反，领导干部要以“英雄不问出处”的开放胸怀，从五湖四海、四面八方选人用人，再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扬长避短、知人善任，使得组织内部的每个人之间能够取长补短、团结协作，达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最佳效果，从而建成和而不同、充满活力的高效组织。同时，领导干部要爱惜人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在成长过程中，势必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这就要求领导干部拥有容错的雅量和纠错的智慧，甘做发现人才的“伯乐”和培育人才的“园丁”。

三、耐心不足，殒身辛酉

1860年9月，英法联军迫近北京城，咸丰帝本已征集车马数百辆，以备“北狩”之需。消息传出后，谣言四起、民怨沸腾，为安定军心民心，咸丰帝不得不将车马全部发还。因此，当咸丰帝率部分王公大臣及嫔妃逃往热河时，仅有一辆宫车可供咸丰帝乘坐，而嫔妃等人只能乘坐从民间雇用的车马随行。民间车马本来就破旧简陋，进入道路崎岖的山区后，更加颠簸不堪，平时锦衣玉食的嫔妃们哪里承受得住。懿贵妃多次乞请主事的肃顺换辆好车，肃顺正为沿途接连不断的困难而苦恼，不免心烦气躁，便厉声回绝道，以致失态地说道：“尔何人？乃思驾中宫上耶？”①王开玺.皇权政治漩涡中的肃顺——是咎由自取？还是政治牺牲？［J］.晋阳学刊，2015（6）.肃顺因耐心不足而说出的无心之言，懿贵妃却听者有意。这多少伤及她在困境中敏感的自尊心，她虽不敢再言，却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在逃往热河的途中，吃饭也是一大问题。因为沿途地方官员逃避一空，开始时咸丰帝、王公大臣及嫔妃都不能按时吃饭，有时还要忍饥挨饿。然而，有人向懿贵妃报告，称肃顺处有菜品丰富的食盒，懿贵妃等嫔妃认为这是主事的肃顺有意欺压后宫，故对肃顺更加不满。事实上，即使咸丰帝一行到达承德避暑山庄后，生活有所安定，饮食供给依然较为紧张匮乏。因此，肃顺优先满足咸丰帝的饮食需要，懿贵妃等嫔妃的饮食水平就相对低下，这从当时赏食肉食都需要咸丰帝的亲笔朱谕即可见一斑。所以懿贵妃途中所闻自然是捕风捉影，但也算是事出有因。正因为她与肃顺有更换车马的冲突在先，且未能及时化解，基于此的嫌隙、成见正在慢慢累积。肃顺后来在懿贵妃策划发动的辛酉政变中被杀，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肃顺冲撞懿贵妃以至于猜忌、不满愈积愈深，确是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因此，后人感慨肃顺“灭门之祸，起于饮食之微，可为唉息”②王开玺.皇权政治漩涡中的肃顺——是咎由自取？还是政治牺牲？［］].晋阳学刊，2015（6）.。

肃顺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惨痛教训，值得当今的领导干部充分地认识和吸取。作为领导干部，不仅要处理千头万绪的各项事务，有时还要面对组织内部人员的各种诉求。这时首先要耐心地倾听，然后分析其诉求是否合理、解决起来有哪些困难，一五一十地摆上台面，以解决问题或获得理解，而不可闻过则怒，逞一时口舌之快，伤人伤己。不过，人是情感动物，领导干部当然也不例外，会有喜怒哀乐，也会有烦心事、闹心事，如果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迁怒于人、出言欠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及时与对方坦诚沟通、化解矛盾，不可拖延而致冰冻三尺，无法挽回。在这过程中不断磨砺耐心、养成稳重，逐步内化为领导干部的自身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