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岁老兵70年前日记——渡江战役中的我们连(下)

文＞＞＞肖延余

“叭、叭、叭”，敌人机枪又打来一梭子弹，东西两侧的江面上一串串红色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夜空，像萤火虫似地纵横交错，飞舞乱窜。说来也怪，敌机平常三番五次来轰炸扫射，敌人舰船沿江巡逻也很频繁，今儿好像只是蒋介石陆军的事，海空军一点也不管不问，任凭其陆军单打独斗。这对我们来说，真是难得的良机。

我们一面划桨，一面睁大眼睛看向对岸，恨不得一下能看见沙滩。不一会儿，黑糊糊的一条线横在我们的前方，大家顿时心中轻松起来。船头一杵到沙滩上，没等搭上跳板，战士们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往滩头水里跳下。没跑几步远，就遇到了敌人设置的鹿砦、梅花桩、陷阱、绊网，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坑里，或被铁丝网绊倒。我们上岸通过障碍没遇到敌人抵抗，营部要我们连夜赶到夹江边，余下的残敌由后续部队解决。一路上，黑咕隆咚，找不到向导，我们只好摸索前进，跑了三十多里，才到夹江边，这时，天已大亮了。

威震夹江，守敌投降

4月21日，晴。

夹江北岸，沿江散落着一溜坐北朝南的民房，人早已跑光。我连各个排分散隐蔽在屋墙后面防空警戒，不能马上过江。江北岸没有船，有一条渡船被敌人控制在南岸。

夹江南岸这个村镇人家很多，村两头各有一座十来米高的方形碉堡，有敌人守着。我们一露头，就要吃他一顿机关枪。我连司号员送俘虏去营部，穿过两户民房中间一段空当时，被敌人发现，挨了一枪，已带花下去了。我们在土墙后面一直待到中午时分，对江敌人可能见到我军越来越多，觉得情况不妙，村西头的敌人，从碉堡里伸出一面白旗，投降了。村东头的敌人一看糟了，打了几枪，撅屁股逃之夭夭。投降的敌人有一个排，三十几号人。我们命令其将渡船撑过来，我们连首先过了夹江。

兵不血刃，铜陵解放

过了夹江后，我们连是营的前卫，向安徽铜陵方向搜索前进。走了有一里来地，只见前方一百来米，路右边麦田里，一个人伸头缩脑在张望。

“一班长，派一个组去看看！”连长说。

一班长带了一个战斗小组，一线展开，跑步去了。那人一见有人向他跑去，就向麦田深处爬。不一会儿，一班同志把那人押了回来。

“你是干什么的，这么鬼鬼祟祟躲在麦田里？”连长问。

“他是国民党的逃兵。”一班长替他答了。

这个逃兵，光着个脑袋，上身换了一件便衣，下身还未来得及换，穿着一条国民党的黄军裤。一听我们连长问他话，他浑身打颤，口口声声求饶。据他说，村头一个排跑了，他不想跟着他们走，偷偷溜到老百姓家，换了一件上衣，又怕我们过江搜查，才跑到麦田里躲藏。

“你们人往哪跑了？”连长又问了他一句。

“往那个方向跑了。”逃兵指着铜陵方向说。

“一排长，这人放在你们排里。再派一个组，到前面去，注意搜索观察。” 连长对一排长说。

到铜陵城郊区，尽是山地，山上是茂密的树林。我们连负责攻打铜陵南门，三营负责攻打城东山脊上敌人的碉堡。我们沿着山林向里走，走着走着，只见右前方山坡上有一户人家，一个头戴破礼帽、外着一件灰色长大褂的人手中提着一只鸡从那家出来，一声不响地向树林深处溜去。

“通讯员，叫那人回来，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喂！站住！你是干什么的？！”通讯员孙保安边跑边喊。那人掉头看了看，又想站又不想站，犹豫不定。

通讯员没等他开腔，端着日式小马枪“嚯”地一下子弹上了膛：“再不站住，我要开枪了！”

这一嚷，不要紧，那家伙像被孙悟空定身法定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慢吞吞向我们走来。

“你是干什么的？”连长冲他问道。

那人一见我们胸前“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装模作样地答道：“我是这里的老百姓，来买鸡的。”

连长逼视着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哪家的鸡？通讯员，去找这家人来。”

通讯员找来一位老太婆。她说鸡是她家的，他硬要抓去……

“检查一下他身上！”连长命令道。

通讯员一检查，这家伙裤腰带上挂着两枚手榴弹，一枚美国造的癞瓜手榴弹，一枚大头木柄手榴弹。这家伙原来是保安队的探子，到城东来探听情况。他来了半天，看看没有什么动静，抓了老百姓的一只鸡，打算回去开小灶。

“你还装什么蒜，快把鸡还人家！”连长见他呆若木鸡却抓着鸡舍不得放，气呼呼地喝令道。

“长官，我放掉，我放掉。”他紧张地说。

“叭、叭”山头上连响了两枪，大概是敌人发现了我们三营部队。

“快，头里带路，从南门进。”连长命令那家伙道。

待我们快到城门口时，敌保安队已弃城逃跑了。

我们连率先占领了铜陵城。

愣不缴枪，死路一条

4月22日，阴。上午敌人来了一架战斗机，在铜陵城上空转了两圈，不分青红皂白地扔了两颗炸弹，打了一阵机关枪，飞回去向上司交差去了。下午，我们继续向南追歼逃敌。

4月25日我们过了青弋江到了宣城。29日，经广德时，途中抓到敌人24名，缴获汤姆式冲锋枪1支、步枪4支、快慢机（能连发的驳壳枪）1支、电话单机1部、马1匹。

4月30日，晴。一大早从上严出发，经安吉时，敌已逃跑，在我们行进到离递铺镇（今安吉）还有两里地时，发现前面有敌人在逃。连长命令各排跑步前进。我们四班没有扛机枪的射手，空手跑得快，追上一个跑得慢的敌士兵，扑上去抢夺他手中的卡宾枪，嘴里喊着“缴枪不杀”。可那家伙两只手攥着枪，愣不松手，嘴里还不停地嚷着：“我把枪缴给你，长官饶不了我……”扛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跑得慢一点的四班班长汤世洪赶到，枪栓一拉，一个点射，把这个顽固的敌兵送上了西天。这时，我们跑得快的同志追上了一部分的敌人，抓了38个俘虏，缴获汤姆式冲锋枪2支、卡宾枪4支、步枪25支、驳壳枪3支。敌人现在已成惊弓之鸟，望风而逃。我们撵上就能抓到。他们只顾逃命，毫无还手之力，一还手，就会遭我们包围歼灭。

我们部队完成渡江作战任务后，于5月2日停止向南前进，奉命回师北上。我们连参加渡江战役也随之胜利结束。

我在连队当文书快三年了，曾经历两次涟水保卫战、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南麻—临眴战斗，沙土集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以往这些战役战斗，只要枪声一响，我们连伤亡都很大。一次全营编成一个连打，我连只剩9个人。一次我连撤出战斗时只剩6个人。淮海战役第二阶段，我们阻击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增援黄维兵团时，在崮镇南一次战斗，打了一整天，战前我连114人，战斗结束还剩54人。唯有这次渡江战役打得干脆利索，全营过江时只牺牲1名营部书记，我们连只伤了一个司号员，伤亡代价最小，缴获、俘虏最多（我们连一共俘敌105人），全连人数增加到200人，俘虏兵用不完还得上交。这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