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明最亮的那颗星

倪少剑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站在2018年尾巴上的朦胧夜色里，仰望星空，我在仔细寻找一颗星，一颗耄耋之年的慈母星，一颗甜柔深谧的星。

呵，她高居于心灵的上空，耀眼醒目，没有其他星星的陪伴。她美丽，善良，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冲我甜甜地微笑。在这寒冷刺骨的冬夜里，这微笑，仿佛送来的一缕阳光，融进了我冰凉的身躯，让我感到无比温暖。我的心在激荡，血液在沸腾，灵魂在驰骋，穿越时空，荡漾于让我肆意索取、享用，却不要任何回报，伴随我走过的52个春秋。

母亲身体强健，这是一个农家人极其宝贵的财富。不然，我家的生活质量也将会大打折扣。母亲身在农家，所以勤俭，因此会在极需买东买西时少了些许窘迫。母亲诚实，乐善好施，所以在左邻右舍赢得好评。

我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长大成人的，只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与我。我是家中的“长”子。哺育我们，当耗去母亲多少心血。

农村人是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所以大姐未曾进过一天校门，便成了母亲坚实的右臂，承担着家里本不是这个年纪该承担的重任。白天要上坡干活，晚上还陪着母亲借着煤油灯或虫瓜亮（含松脂油量丰富的小木条）帮着缝补衣服，纳鞋。因此，一年四季，母亲和大姐手上常是茧子相陪。

大姐出嫁时，我年纪尚小，但能感觉出母亲藏着悲伤与不舍。她倚在堂屋大门口，眼神发愣，丢魂似地看着娶亲的人们逐渐消失，才挥袖拭那强忍盈于眼眶的泪水。

二姐婆家殷实，这也没让母亲少操心，时常在农忙时赶紧忙完自己，便去帮忙。偶尔，还拖累一个我。

弟弟是家里的幺儿。常言说百姓爱幺儿，可在我们家里弟弟并没有得以完美体现，因我的求学开支较重而致使初三没读辍学在家帮补家计。弟弟是听话的孝子，也极有同情心，弟兄间从未拌过嘴，与任何人都相处融洽。这与母亲普通而高尚的言行是分不开的。

妹妹上过两年学，因母亲年事偏高，两个哥哥已成家独食，同母亲朝出晚归，分担劳苦。

想起这些，有愧于弟妹，有罪于母亲。

家中因我成绩可以，便倾其所有供我上学。在那个年代，一个农家小户送子女入读好学校，是现在的年轻人想也不敢想的要付出的艰辛和困苦。有的农户不说年终决算时要补钱，更会因为工分不足还要短粮。母亲的勤劳让我家从未短过粮，有时还会归几十百把块钱，最多的一年归过四百多。那时，可是天文数字哪！那是怎样的一种欣喜呀！可这些天文数字与欣喜全密密麻麻地写在了我的身上，有时还要卖粮来续写。这漫长而艰巨的过程就是蘸尽长江水也书不完的。

中专考上了，大学保送了，母亲，您笑了，那是困倦酝酿的笑;不顺意，跌倒了，母亲，您哭了，那是一种不平的失落的哭;离家了，较久了，有时忘了问候，您却来电问苦辛，那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母亲非常孝顺。外婆脾气不是很好，也许算是年老发癫吧，时不时拿母亲解气，可我没见母亲怨过一次。外婆爱打长牌，尤其是整生日酒时，会挽留亲戚也是牌友打上几天几夜。本来农事就忙，母亲照样心甘情愿无微不至地侍俸。拿母亲的话概括說，就是生做父母子，就当为牛马。母亲有时还会摆廿四孝的一两个故事。

我一直认为母亲是极其谦让而柔软的，可有一次我见证了她的强大与不凡。农村家族观念浓，强的家族一般是不敢惹的。因争水打田，母亲不知从哪来的胆子，有点霸道地握着锄头，神气十足地准备随时打仗一样，硬是把豪强摆平了，让我家先放了水。午饭时，母亲还余怒未消地说，你越强我越不怕。这句话，透进了我的骨髓，浪迹红尘若干年，我真正做到了弱者不欺，强者不惧。

上苍不会永赐母亲强壮的筋骨，九九年，病魔袭击了母亲。一天，母亲背豆子回家，天旋地晕般地呕吐。妻在校，我一人在家，捡中西药，进医院，信迷信，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用其法，可病情仍时好时坏。母亲也曾绝望而宽慰地对我说，老都老了，死就死吧，别再劳神费心了。我心里酸酸的，但心却不甘，心想，即使要离人世，也不能让身边无药而诀别。

云雾终有散开日，后来托一位亲戚在某部队医院捡了一种药，很有效果。捡了几次，终把病魔彻底驱走。母亲幸与死神擦肩而过。

经过近三年的重病折磨，母亲的身体消瘦了许多。我是高兴而又酸楚。

母亲经历了太多的风霜洗礼，更经历了人生中沉重的精神打击。

八八年，大姐因医治无效，逝于壮年时期。当我们后亲赶到时，大姐的眼仍未合闭，是我忍住巨痛抹合了她不愿瞑目的双眼。母亲只是哭，数三数四地哭，泪水全遮住了她的眼，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这是我见过的最凄惨的母亲。

时隔十四年，泪水又一次倾盆而泻。那年冬天，一场电火将老宅烧毁，没抢出一点东西。当时我没在家。晚年时期的母亲瘦颜怎能经此锤击。我在外地流泪，泪光中母亲在哭。我泪流满面，为母亲哭，为母亲的伤心哭，为母亲的泪水哭，也为自己哭。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经过弟与弟媳的艰苦创业，重建了三层靓楼于公路边，再造了一片蓝天。并随着侄女的进城读书，母亲只担侄女衣食住行的点滴责任，少去了农村家庭中的琐事。

母亲也关爱孙子女。当孙媳已定时，高兴得合不拢嘴，脸上笑开了花。听女儿讲起母亲与她摆龙门阵的情景，再加上她的点评，便不难想象母亲的悦愉。女儿出阁要给母亲买衣服时，母亲说，比着买，别像往年那样背着买来不大合身。母亲，该年轻;母亲，该美丽！

母亲现在身体仍健，不知情者不相信是八十几的老人。天气好时，会去滨江路走走，街上逛逛，有时还会结伴进城陪读的老年人去九黎城游游。日子过得清新而自在，也算得上是安度晚年。

母亲给予我生命，用无穷心血灌养我长大。母亲的性情，言行，默化着我，教育着我。

我对母亲，无比心痛而又一点点欣慰。无比的心痛！是因为含辛茹苦，古稀之前没享过一天清福;一点点欣慰，是因为历经风雨，古稀之后能颐养天年。

夜深沉，我伫立于寒冷的冬夜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凝视着心灵上空的那颗星，那颗最明最亮的星，伴随儿女人生轨迹的一颗星，如玉般纯洁，如雕刻般精致，焕发出至美和纯芳。我化作无数颗星儿，飞向广袤的天际，时刻陪伴着您，给您捶捶背，揉揉肩，洗洗脚，轻轻地拥抱，温暖您那孤独的心，让您的笑容更加灿烂。

母亲，最明最亮的一颗星！您，虽需照顾，却时刻牵挂儿踪;您，虽独守空巢，却甜柔深谧;您，虽韵华已逝，仍面容慈祥;您，照亮我前行的途径;您，永远占据在我最柔软的地方！

母亲，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意不达情，唯祈祷最明最亮的那颗星永不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