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靴记

肖曙光

都梁城虽与京城相距千里，却是商贾云集，信息发达的地方。一条消息传到京城，只需一两天的时间。

这天，官道上飞奔着一辆马车。车里坐着尚书大人的管家。他脸色凝重，不时催促着赶车人，快点！快点！但紧赶慢赶，到都梁城天色已晚。他顾不上喘口气，便趁着夜色匆匆去了县衙，见了张县令，劈头就问，那条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张县令高个儿，清瘦。他不慌不忙地问道，什么消息呀？

就是……管家环视一下四周，等几个衙役走了，才悄声说，杀人偿命，黄全要被砍头。

哦！张县令一下子醒悟过来，说，你是为这事而来？

可不是。管家瞥了眼张县令，刀条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凶光。老爷很生气，如果你敢杀他外甥，你的脑袋……

误会了。张县令低声说道，孰重孰轻我拎得清，你看，我把官靴都挂墙上了。如果办不好这个案子，我就走人。

管家抬头一看，墙上果然挂着一双靴子。这是挂靴明志啊。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案子办好。管家脸色缓和了些，说，要尽快查明散布消息的人。

我查过了，城里的百姓都在传。

一群刁民。管家破口大骂。

两个月前，黄府的少爷黄全，在城里古玩店内看中了一件古瓷器，伸手就要拿走，掌柜不肯，黄全执意要拿，于是起了争执。黄全人多，将掌柜打死了。第二天，掌柜的老婆和女儿准备到衙门告状。半道上，被黄全带着家丁拦住，掌柜的老婆又被他们打死，还要抢走掌柜的女儿。围观的百姓愤怒了，一哄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平日里，黄全就是都梁城一霸，仗着尚书这座靠山，欺行霸市，無恶不作，百姓敢怒不敢言。今日这事，就像捅了马蜂窝，犯了众怒。张县令将黄全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老爷说了，马上放人。管家命令道。

张县令答应了，领着管家去了大牢。张县令在前面引路。路上坑多地滑，张县令不时低声提醒。他的恭敬，让管家很受用。一路上，抬头挺胸，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进了大牢，就见一衙役慌慌张张进来，说，不好了，大牢被围了。

仔细一听，大牢外人声鼎沸，一群人在齐声嚷嚷，不许放走黄全。

管家大惊，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张县令叹道，都梁城消息灵通之地，恐怕我们还没进大牢，消息就传出去了。

管家冷笑一声，一群刁民敢闹事？不要怕，快把人带走。

外面的喊声却越来越大。

强行把人带走，恐怕引起民愤影响尚书大人的名望。张县令低声劝道。

管家想了想，无奈地垂下头。临行前，老爷特意交代他要低调处理这件事，不能太过招摇。

带不走黄全，就完成不了任务，回去怎么向老爷交代？管家一夜未眠。思来想去，生出一条计策，把黄全押往宝庆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许可保全他的性命。

翌日，赶往县衙，还未开口，就见张县令在唉声叹气。不好了，百姓们又在传，尚书大人要大义灭亲呢。

大义灭亲？狗屁话。管家气急败坏道。

百姓们传的有鼻子有眼，说尚书大人的姐姐到了京城，大人都不见她一面，还说姐姐管教不严，教出这样的逆子，死有余辜呢……

没等张县令说完，管家恶狠狠地说，一派胡言！老爷哪会说这样的话？你要严惩这般传谣言的刁民。

好的。不过……张县令看了眼管家，说，只怕消息传到京城，皇上知道了……

管家心里一颤，皇上一向痛恨徇私情的官员，如果皇上知道了，老爷就无力回天了。他仿佛看见老爷阴着一张脸，大声斥责他的样子。他急忙催促道，快……快把黄全押送宝庆府。

不行啊。尚书大人都同意砍他的头了，宝庆府谁还敢保他的命？张县令一脸无奈地说。

这如何是好？管家心急如焚。

回去禀告尚书大人，让他再想想法子吧。

听了张县令的话，管家觉得也只能如此了。便叮嘱张县令要好生照顾黄全，否则……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管家走后，张县令悄声对师爷说，你再放出话去，就说百姓称赞尚书大人不徇私情。给爱面子的尚书大人脸上再贴贴金吧！

师爷听了，不无忧郁地说，不怕他怪罪下来？

张县令淡淡一笑，要怪就怪黄全。这个恶少，几任县令怕掉乌纱帽，都不敢治他。我再不惩治他，都梁城的百姓怎么活？

这年秋天，黄全被砍头示众。都梁城一片欢呼。百姓敲锣打鼓去衙门，只见一双官靴高高地挂在了墙上。

选自《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