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丧

朱东辉

在我休假的那两个月，我回到了豫东老家，要不是亲身经历这个故事，谁要是跟我谈起来，我一定会觉得离奇。我想，即使我描述的跟实际情况分毫不差，八成你也是不信的。老秦头和秦老头是我家的邻居，这个故事就从老秦头去世开始讲起吧。

老秦头和秦老头兄弟俩，手足情深。祖上给他俩遗留了宅基地，俩老头一分为二，倒也公道。老秦头娶妻生子，有两个儿子，也都成家立业，在家务农，这老秦头的宅基地除了自己住的院子，又是一分为二，两个儿子一人一份，也不失公允;秦老头年近七十，一辈子没有娶到婆娘，自然膝下无子，凭着一辈子踏实能干，积蓄了不少钱财。我对秦老头最深的印象是他总是一个人赶着一群羊的样子，他沉默寡言，终日跟羊为伴，满院子跑的羊，仿佛是他的全部。老秦头的两个儿，是秦老头的两个侄儿。

老秦头去世了，秦老头跟着他两个侄子操办哥哥的丧事。秦老头的两个侄子，没了亲爹，倒也没有显出来多么悲伤，只在操办丧事的用度上计较起来。秦大侄说，父亲一生操劳辛苦，要置买好的棺材衣服。秦大侄平时朋友多，自然前来吊唁的也多，秦大侄说烟酒也要好的，并且收到的礼，他的朋友的，他要收起来。秦二侄不乐意了，他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有朋友，这丧事办下来的钱，他哥俩一人一半，铺摆大阵势那是给他哥长面子，自己也得不到好处。秦二侄找秦大侄说，想省些办，被秦大侄一巴掌糊到脸上，还被骂了一顿，说他不孝顺。这秦二侄虽然窝了火，自然害怕街坊邻居说他在自己的爹身上省钱，不是个东西，也没敢声张。这老秦头在嘀嘀嗒嗒的唢呐声中，被送到了秦家祖坟。丧事办完，更大的分歧又来了，并且还得秦老头出面解决。

老秦头走之前，没有说好自己的院子是给哪个儿子，秦大侄和秦二侄的婆姨开始鼓捣着咋分呢，这还不算，就连活着的秦老头的东西也开始想着咋分了。要不是秦大侄和秦二侄正儿八经地找到秦老头说怎么样分，也不會有下面的事情了。秦老头对秦大侄和秦二侄说，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惦记起来我的东西，要不是看你们真是没有出息，给你们个屁。你们惦记也好，要不是我还有点东西，你们才不会惦记我。这样吧，我跟你爹的宅基地一般大，趁着我还活着，你俩给我办个丧事，我看谁哭得悲痛，哭得伤心，我的东西就给谁。秦大侄和秦二侄先是一愣，说叔，你开啥玩笑啊，活得好好的，给你办什么丧事。秦老头坚持说，这有啥，不让你们花钱，我手里的钱还够给我自己买个好棺材，你们只管哭，我给你俩当裁判。一会儿我就去躺那儿装死去，你俩开始操办吧！这是两万块钱，该置买啥置买去吧，但有一条，我假死的事不能对外说。

唢呐声声入云霄，鼓瑟吹笙好热闹。村里的人都说这老秦头和秦老头真是兄弟情深，前后脚走了。秦大侄哭得是悲痛欲绝，秦二侄哭得是死去活来，众人不解，都说这咋比死了亲爹还要痛呢？这还不算，用的烟酒还比上次的档次高了，秦大侄和秦二侄这次都非常慷慨地自掏腰包买东西。秦二侄平时虽然老实巴交，不爱说话，谁知道哭起来竟然声如洪钟，这下可惹到了秦大侄，他一脚踢在秦二侄的屁股上，说你就不能小点声。秦二侄说，叔说了，谁哭得悲痛，哭得伤心，宅基地就给谁，这我可不能让着你。心里嘀咕着，上次办爹的事，你打的那一耳光我还记着呢，这一下子找到了平衡，谁让你没有我的嗓门高。这秦大侄当然不甘示弱，不知道从哪里喝了二两酒，借着酒劲，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阵。这一天较量下来，秦大侄和秦二侄没有分出胜负。等到出殡那天，才是胜负的关键，秦大侄和秦二侄自然都蓄势待发。

马上要入殓了，秦大侄和秦二侄扯着嗓子来到秦老头身边，说叔，不能再装了，再装就真的要装到棺材里去了，想问问接下来该咋哭。秦大侄左喊不应，秦二侄右叫不灵，这下子着急了，推了推秦老头，秦老头也没有反应。俩人赶快喊来了医生，村里人都莫名其妙地说，咋让医生给死人看病呢，医生过来后说秦老头已经去世了。

就这样，老秦头和秦老头前后脚走了。秦大侄和秦二侄的哭声还在那黄土地里飘荡着，却不知心里是不是又去惦记着咋分俩老头的宅基地呢？

选自《青年文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