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丁》的接受心理与电影节奏构建

姚廷丹(贵州省黔东南州剑河县文化馆，贵州 剑河 556400)

电影节奏被认为是电影艺术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它直接作用于观众心理，关系着电影的艺术高度，也体现主创的创作水平。优秀的电影制作方往往都拥有成熟的电影节奏设计，能充分考虑和调动观众观影时的情感情绪。深耕于动画与真人商业片多年，每每能唤起老幼观众共鸣的迪士尼堪称是当代最重视剧本打磨、最善于把握电影节奏的制作方之一。就盖·里奇执导的《阿拉丁》(2019)而言，电影从观感上来说，与其说是一部盖·里奇式的电影，毋宁说更是一部迪士尼“模子”下生产的作品，这除了主题、歌舞等因素之外，与电影节奏的构建也是密不可分的。

一、观众地位与节奏影响下的心理

正如人们所普遍承认的，在整个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接受是其最终环节，电影艺术亦不例外。一部只经历了拍摄、剪辑等流程，而缺少观众观看、接受、反馈乃至再创作的电影作品，终究是一个半成品。任何一位导演都期待着作品能走到在大银幕上与观众见面的那一步。尤其是对于商业属性浓郁的电影而言，其创作本身就依赖于一个庞大的，对人力物力需求极高的体系，缺少了受众，电影作为商品也就没能实现流通，其成本将难以收回，这是投资商无法接受的。这也是为何电影创作者依据大数据进行内容设计，而没能获得上映发行的电影往往为了收回成本而修改、补拍的重要原因。可以说，在电影行业中，观众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在新世纪以来，消费者有着越来越高的对观影体验的要求，一旦电影无法感召、统领观众的主观意识，观众便会对这次消费直接予以否定。

而电影是一门直观的，诉诸直觉的视听艺术，其最为基本的表现手段便是活动摄影，与阅读不同，观众对电影的接受是带有某种强制性与不可重复性的。电影主创能够通过对对象的遴选、取舍、剪辑等方式，在影像的不可逆的流动中充分调动观众的多层次心理因素，如联想、通感等，从而传达自己的主观审美意识。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处于一种被操控、被规训的状态。

而对对象的遴选、取舍、剪辑等，就能构建出电影的情节以及视听因素，建立起某种叙事节奏。正如苏联导演弗谢沃德罗·普多夫金所指出的，节奏“是一种从情绪方面来感动观众的手段。导演使用这种节奏的目的，或者是为了刺激观众，或者是为了平息观众的情绪”。换言之，导演用节奏来与观众交流，控制观众的情感情绪。如喜剧电影通常营造出轻快、明朗、活泼的节奏，让观众备感轻松和愉悦；而动作片则采用一种紧张激烈的节奏，观众情感中活跃、积极、兴奋的一面被调动起来，仿佛自己也置身于主人公打斗的现场。但一部电影并不会始终保持一种节奏，而通常是有张有弛的，否则观众的注意力将很难集中。其中张与弛的变换节点设置、各自的时长安排等，就成为主创需要悉心推敲的内容。美国电影人在《一个国家的诞生》(1915)、《党同伐异》(1916)等电影的诞生后，开始对名为“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手法进行频繁实践，在“最后一分钟营救”中，电影节奏由弛到张，由松到紧，电影人将核心冲突的解决置于最后一段极短的时间之内，观众在电影越来越大的张力之下紧张感越来越高，直到得到突然释放，这就是一种用节奏干预观众心理的典型范例。而反例则是部分冗长平淡、镜头语言不恰当、令人感到不知所云，或有“电视剧化”之嫌的影片。

二、《阿拉丁》的内部节奏

在探讨电影节奏时，人们通常采用的是莱翁·幕西纳克提出的内外分类法。幕西纳克指出，所有的电影节奏都可以以内外来划分，内部节奏即为镜头内部的节奏，而外部节奏则为镜头组接的节奏，二者有所区别，彼此独立，又密不可分，共同作用于整部电影。内部节奏又可以理解为是剧本的节奏，它是较为隐形的，不易察觉，但作为一部电影的骨架，它也是更具决定性的。

《阿拉丁》真人电影问世之际，适逢迪士尼进入“后经典”时代。而“后经典”时代的迪士尼电影为了适应新时代观众的需求，在“讲故事”上进行了改良，其中除了题材深度有所增强以外，还体现在内部节奏加快上，“叙事节奏的加快，并不意味着剪辑节奏可以提速，而是情节点的密度增加，即故事需要更多的次高潮、更尖锐集中的核心事件、更深层递进的人物关系”。如在早年的《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1937)以及“后经典”时代来临前的《狮子王》(1994)中，迪士尼动画电影的时长都在九十分钟以内，故事线索简单明了，公主被后母陷害(辛巴为刀疤陷害)—结识七个小矮人(结识彭彭和丁满)—被王子拯救(复仇成功)等，但是在如《冰雪奇缘》(2013)等电影中，不仅电影时长在一百四十分钟以上，且情节点的密度也大大增强，安娜拥有两段爱情故事，并最终与姐姐艾尔莎完成各自成长，两人的遭遇单独拿出来都可以支撑起一部早期迪士尼长片的体量。

《阿拉丁》亦然。在电影中，得到成长的是茉莉公主与阿拉丁两个人，两人相遇于茉莉公主即将出嫁的前夕，随后原本是小偷的阿拉丁在精灵的帮助下假冒王子进宫博取茉莉公主欢心，他经历了一个从小偷到假王子，到不想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但最终勇敢坦白，抛弃虚荣的过程；而茉莉公主则从梦想着接任苏丹之位到真正地击败贾方，在父亲的祝福下即位，两个人自卑、隐忍的心都得到了修复。精灵也在和阿拉丁认识之后得到自由，寻找到了爱情，他和茉莉公主善良、活泼的侍女达利娅是电影中的第二对情侣。除阿拉丁之外，愚蠢的安德斯王子和老奸巨猾的贾方都想娶到茉莉，后者甚至还一度举办了婚礼等，电影情节密度可谓大大增强。人物关系也更为复杂，正如电影主创提到的，“阿拉丁和精灵的关系既是主人和灯神的关系，又像一种父子关系，只不过有时精灵是父亲，有时阿拉丁是父亲，这两种关系在喜剧中不断出现”。两人一开始是感情不深的主人与灯神，随后在故事推进、情节形成段落的过程中，先是精灵帮助、开导阿拉丁，扮演了父亲角色，后是阿拉丁帮助、报答了灯神，观众感受到了一种两人间层层递进的情感，对故事也有着越来越强的沉浸度。

又以次高潮的设置而言，电影的最大高潮为贾方被封印在神灯之中，茉莉即位并与阿拉丁举行婚礼，而在此之前，每一次贾方与阿拉丁/茉莉的交锋都形成了次高潮，也即情节冲突高峰。不难发现，第一次次高潮出现在贾方捕获阿拉丁，诱骗其盗灯并抛弃了他的时候，这一冲突发生在三十分钟左右，正反双方的矛盾出现，从此情节节奏开始加快。在电影过半时，变身王子的阿拉丁入宫见到贾方，身份被拆穿，第二次次高潮出现，观众的兴趣再一次被提起。而第三次次高潮则是贾方将阿拉丁捆在椅子上推入水中时，不仅彼此的矛盾已无法调和，阿拉丁也因为精灵用了自己一个愿望而与他生了嫌隙，此时约是电影的一小时二十分钟处。第四次次高潮便是偷到了神灯的贾方开始对阿拉丁、茉莉和苏丹等人一起下毒手，阿拉丁被放逐到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中险些丧命，此时是电影的约一小时三十分钟处。不难看出，电影的段落之间紧密相连而次高潮来得越来越快，反派的逼迫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主人公被命运和个性步步推着向前，观众也在心理上越来越紧张。而值得一提的是，在前三次“张”之间，又会安排标志性的歌舞场面和文戏作为“弛”，转缓节奏，给观众的情绪进行适当降温。如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次高潮之间，精灵在山洞里和山洞外以巨大热情载歌载舞，不断变身，显露出风趣怪诞的一面；当贾方在皇宫逼宫之前，阿拉丁和精灵刚刚进行了一段推心置腹的谈话，精灵说自己一千年来从来没将一个主人当成朋友，剖白阿拉丁对于自己的重要，这一段情节节奏舒缓，给人以温馨、和谐之感，观众在接受了这一段情节后，就会为后来情节的冷酷、不和谐所刺激，从而产生怨憎贾方、喜爱阿拉丁和精灵的情绪。

三、《阿拉丁》的外部节奏

电影的外部节奏要更为直观，对观众而言也更具冲击力。前述所说的“剪辑节奏的提速”就是电影的外部节奏之一。除剪辑之外，镜头运动也是构建外部节奏的方式。在《阿拉丁》中，不难发现主创针对观众的心理精心设计了镜头运动和后期镜头的组接。

(一)镜头运动

镜头可以分为固定镜头与运动镜头两类，前者的客观性较强，后者则主观性较强。而运动镜头又可以分为推、拉、摇、移、跟五种，各自的运动速度和运动方式给予着观众不同的感官体验。以贾方篡位成功，茉莉公主被卫兵押下去一段为例，电影以摇移镜头跟随着满腔愤懑、身不由己的茉莉公主，茉莉公主挣脱卫兵的手，酣畅淋漓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沉默》，表示不愿意再受人摆布，保持沉默。在歌声中，茉莉公主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回贾方的面前，而一路上的卫兵都静止不动，当茉莉来到面前时便化为乌有。这一段长达两分多钟的运动镜头表现的就是茉莉公主情绪爆发瞬间前，一闪而过的主观想法，她人还在卫兵的控制之下，运动镜头中出现的仰天高歌，摆脱束缚的茉莉公主是她自己意愿的具象化，《沉默》的歌唱时间超过了现实的时长。茉莉成为这一段运动镜头中的夺目主角，两分多钟的心理时间也使得观众得到了充分的反应时间，观众也在这一段镜头中，充分感受到了茉莉压抑多年的痛苦，以及不能再遏止的诉求。

(二)后期剪辑

剪辑相当于电影的二次创作，拥有成熟蒙太奇思维的剪辑师/导演能够顺利地将电影的大量的深层次内容传递给观众，让观众的情绪与思维在他所想要的节奏上。例如《疯狂动物城》(2016)中表现兔朱迪在警察学校奋发图强，后来居上一段情节时，以较高频率切换镜头让观众看到了兔朱迪在宿舍偷偷训练、翻越障碍、率先冲过终点、在擂台上灵活地将河马打得晕头转向等事迹，尽管这一段蒙太奇截取的是兔朱迪警校生活的几个片段，但观众已经能得到兔朱迪成为优等生的信息，且在心理上为她的自强而感到振奋不已。

在《阿拉丁》中，类似的快节奏表现蒙太奇也十分常见，尤其是在表现精灵的神奇魔法，阿拉丁在街头巷尾躲避他人追赶时的“跑酷”等情节时。以阿拉丁在被贾方诱骗进山洞中一段为例，之前阿拉丁与贾方对话，茉莉公主与达利娅对话，乃至阿拉丁进入山洞后看到各种奇珍异宝时的镜头都较长，观众的情绪是平缓的，然而在阿拉丁开始攀爬顶端是神灯的山岩后，镜头数量迅速增多，最短镜头不足一秒，红宝石从山岩滚落，猴子阿布又紧张、主人又好奇地捡起红宝石、阿拉丁的脚踏在陡峭的岩壁三个视角的镜头迅速切换，观众也仿佛置身于随时发生塌方的黑暗山洞中，甚至感觉自己也在某块石头上摇摇欲坠，越来越紧张，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阿拉丁的身上。

电影是一门在表达上有快与慢、急与缓之别的艺术。电影节奏直接决定了整部电影的艺术性以及受众的审美体验，它以内部节奏和外部节奏全面作用于观众的接受心理。《阿拉丁》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其节奏能使观众获得身心愉悦、情感宣泄的叙事及影像范本。可以说，随着电影产业的高速发展，就其节奏的讨论、试验与应用还必将不断深入下去，而以《阿拉丁》为代表的迪士尼电影虽不免有因循套路之嫌，但其工整、高效之处却是值得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