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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家》的难民影像及其意义

2019-11-15刘晓然齐鲁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250200

电影文学 2019年22期
关键词:法庭难民小孩

刘晓然(齐鲁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200)

《何以为家》讲述了一名12岁的黎巴嫩男孩赞恩因悲惨的生活经历,在监狱中向媒体求助起诉父母的故事。在电影开拍前,导演耗时三年进行实地调研,在黎巴嫩的贫民区为剧本创作寻找素材,也就是在那里,导演遇到了本部电影的男主角赞恩。正是因为如此扎实的调研,电影在剧情的完善以及角色魅力的表现上都趋于完美。其次,在内容上,作为一部剧情片,导演娜丁·拉巴基选择从赞恩的视角来讲述故事,在表现形式上,通过剪辑将叙述一步一步地指向片名——《何以为家》这个问题上。就这样,电影对难民问题不置一词,却最终将大众的眼光引申到现实问题上,带领观众思考“何以为家”这个表象问题背后的现实因素,这样的艺术创作也因此取得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一、调研:赋予角色更多生命力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电影中的人物都是由非专业演员演绎的,但观影中观众却找不到一丝表演痕迹,似乎电影中的一切都是在真实发生着的。这样的演技着实令人折服,而做出这种精湛表演的演员们,其真实身份竟然是毫无表演经验的难民。导演前期花了三年实地调研,了解了难民区的惨烈现实后,才着手进行剧本创作。与当下使用流量明星做主角的趋势不同,导演反其道而行,就地取材,从难民区中寻找到了她电影的角色扮演者。因为只有真正的难民才切身了解难民群体的苦难。

角色需要生命力。这种生命力需要演员在剧本的基础上,用自己的主动创作去丰富人物形象,通过人与人交流的任何瞬间,如一个眼神、一个形态等微妙的东西来让人物形象高于剧本,更加丰满。导演从黎巴嫩的难民区找到了赞恩作为电影的男主角。赞恩本身就是难民儿童,他的表演时刻显露着一个难民儿童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其他种种思想,这是得天独厚的角色气质。就像在整部电影中,12岁的赞恩拥有成人般的智慧去应付社会上的各色人等。家里没送他上学,街头就是他的学校。在街头,赞恩独自应对可能有恋童癖的成人顾客,一眼看透商店老板对自己11岁妹妹的不轨之心,对欺负自己的人恶语相向。年幼和社交智慧这两点在赞恩身上并存却不矛盾,反而更能让观众感受到赞恩成长环境的恶劣。

一个12岁的男孩肩负重担,成为这个家的男子汉。在《何以为家》中,小小年纪就要赚钱养活自己的不只是赞恩一个人,赞恩离家出走后遇到的卖花女孩梅森也是一个难民儿童,说不上没有家人对一个难民女童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在于没有成人父母会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将她贩卖给别人,不幸在于她需要独自一人面对难民区复杂的社会环境并赚钱养活自己。在市场上相遇时,面对同样是儿童的梅森,赞恩依旧保持了他的警戒心,向梅森虚报了自己的名字。帮赞恩打开饮料瓶盖后,梅森自然地坐在赞恩旁边的台阶上,但她的身形却像是一个疲惫的妇女,她把左腿弯曲着搭在台阶上坐下来,弓着腰,双手朝上交叠在右腿上。这样不雅的坐姿似乎能暂时释放她一身的疲惫,她不想也不会再花费一分力气去支撑身体,而这样的动作常常出现在贫穷劳动妇女的身上。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却能映射出难民女童梅森在此之前的人生经历。梅森满身疲惫,赞恩满身戒备,在相遇的这场戏里,他们两个都自然而然地将角色应有的神态展现了出来。

因为赞恩本身的生活经历,他看到的难民生活比导演三年调研得知的真相还要多,对微小事件也比剧组人员更敏感。因此在整个拍摄创作过程中,赞恩经常主动跟导演商讨电影中的情节以及人物表现,实际上来说赞恩可谓是身兼编剧、导演和演员三个身份。一开始导演给男主角起的名字并不叫赞恩,但在整个过程中,反而是这个小演员赋予了角色更多的生命力,赞恩本人已经与角色变成一体,因此导演直接将赞恩的本名赋予了这个角色,让二者合二为一。电影中出现的所有演员都是导演在难民区找到的真正难民来扮演的,他们没有表演经验,但他们深知这是一个难民向外界发声的机会,他们身负责任,他们是一群有话要说的创作者,他们将自己的灵魂赋予在角色身上。

二、视角:难民孩子眼中的世界

导演选择从孩子赞恩的视角去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小孩子的眼界决定了他只能在他的理解范围内寻找问题,因此作为影片的主角,拨打了电视节目的电话后,赞恩得到了一个向社会申诉的出口,站在法庭上,面对电视台的镜头,他唯一要质问的是他的父母:为什么要生下他,为什么生那么多孩子却生而不养。这是这部电影的高明之处,导演既然选择了探寻难民儿童如何看待成人这个问题,就完全地站在赞恩的视角去演绎整部电影,对影片背后的根本原因不置一词,这相当于是在电影之外给观众一处留白。这种留白加上影片内容给观众的情感震撼,反而助长了观众探寻问题本质的意念。

难民生活里充斥了童工、童婚、黑户等社会性问题。在赞恩眼中,童工、童婚和黑户幼儿被母亲抛弃都是父母的原因,或者说他能看到的就是这些事件最直接的执行者——父母。因为父母没有能力赚钱养家,所以他和弟弟妹妹从小就要站在街头贩卖自制饮料,被路过的坏人欺负,还要努力地招揽顾客;作为一个有劳动能力的长子,赞恩要给猥琐的商店老板打工,老板对他11岁的妹妹萨哈心怀不轨,当着商店老板的面,赞恩假装感谢老板送给妹妹的方便面和糖果,转头就恶狠狠地把零食丢进垃圾堆,他有他的尊严。老板的用心昭然若揭,但赞恩的父母却默契地假装不明白,只是一味地依赖着商店老板,默默接过对方给的小恩惠。但这样的行为在赞恩眼里却是无耻的,看到老板来家里提亲时母亲给妹妹画上的口红,赞恩只一味地说恶心,要求懵懂无知的妹妹卸妆。他厌恶这一切,厌恶父母的懦弱,厌恶童婚事件中肮脏的成年人,他厌恶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之前的赞恩可以贴心地为来月经的11岁妹妹准备卫生巾、清洗沾血的内裤,还告诉妹妹要隐瞒来月经这件事,甚至为萨哈的出逃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样一个善良、温情、聪慧的哥哥,最终发现萨哈的结局他无法改变,对于其余的弟弟妹妹,他更无能为力。妹妹的“被结婚”事件让他坚定了要离开这个家的心思。

离家出走后,赞恩遇到了另一个化名为泰格斯特的黑户难民,并跟她回家。就这样,泰格斯特外出工作,赞恩留在家里陪着泰格斯特刚满1岁的宝宝。在泰德斯特身上,赞恩看到了母爱本来的样子。但直到泰格斯特因黑户被逮捕没能按时回家后,小小的赞恩以他的惯性思考,他以为泰格斯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他对小宝宝说:“原来你妈妈比我妈妈还坏。”从始至终,赞恩都认为自己的妈妈是坏妈妈,这一想法根深蒂固。

赞恩把他遭遇的这一切归因于父母,等到独自生活养育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宝宝时,他也只是抱怨了一句:“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国家啊?”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懵懂地理解了是社会环境造就了他们的现状,他要逃离这个国家,去另一个听起来更美好温暖的国家去。但他一个小孩,即使偷渡到另一个国家,境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他依旧是见不得光的黑户。

三、剪辑:在法庭上的申诉与怒吼

剧组用6个月拍了500小时的素材,剪辑了两年之后,才有了观众看到的成品。对难民区的俯拍影像,是整部电影的开始。镜头由远及近,跟随着街道上的孩子们一起进入废弃的建筑里。镜头所及全是10岁出头的小孩子,他们在废弃建筑里吸烟,模仿战争中的枪战和打斗,从屋子里“战斗”到大街上。接下来镜头又逐渐拉远,为其中的一个小男孩——赞恩的命运拉开了序幕。

赞恩和泰格斯特被警察解开手铐后带走,赞恩的父母也坐车出发,所有人前往同一个目的地——法庭。赞恩站在法庭上的唯一诉求是要起诉他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他。整部电影都建立在法庭这个空间里,伴随着法官的询问和赞恩的回忆,整个故事随即展开。电影的结构其实很简单,故事的主体都是在赞恩的回忆中展开的,跟随赞恩的讲述,观众看到了赞恩是如何由一个智慧、善良的小孩变成青少年监狱犯,看清了赞恩在整个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委屈与绝望,所有人都认同赞恩的看法。但站在法庭上回忆往事,导演通过镜头的转变把观众的注意力从回忆中拉回法庭,给了赞恩的父母以辩解的机会。虽然在赞恩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怪罪于父母的生而不养,但站在父母的角度,对那些被迫离开家园的难民父母来讲,他们是因为无能为力,才把刚刚生理成熟的女儿送给生活环境好一些的家庭,希望女儿能够不愁吃穿,可以躺在床上睡一个安稳的觉。但如果他们有能力抚养儿女,他们不会这样做,但现实是,他们没有选择余地。

在赞恩的叙述和控诉中,所有人都把赞恩的父母看成是禽兽。此时站在法庭上,父子双方才有了一场真正的对话,也给了观众更深度的思考。他们分别代表了难民世界中的所有父与子,向社会道出了他们的无奈与痛苦。就像传统社会中“养儿防老”的观念一样,贫困的难民以为孩子就是他们的生活指望,孩子能给父母支持让他们挺起腰杆。所以贫困的他们生下越来越多的孩子,但他们尽了最大努力,腰都要累垮了,结果却是儿子把他告上了法庭。就像导演无权凭空想象难民的生活,其他人没有经历过他的苦痛,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们身为难民父母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孩子们生活在人间地狱,他们身为大人,也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孩子们以为自己的命运掌握在父母手里,那父母的命运又被谁左右呢?

电影设置了法庭作为一个大背景,它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一个空间里,讨论一个问题:何以为家?电影表面上是在为赞恩这样的小孩发声,带领观众看到了难民孩子眼中的成人世界,但需要家的不仅是小孩,成人也一样需要家。对小孩子来说,家是温暖的港湾,是充满了父母之爱的所在;对大人们来说,家园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的祖辈生活过的地方,是他在他的祖国里的一个安身之处。大人的家都没有了,怎么给小孩创造一个温暖的小家?站在双方各自的角度,“何以为家”这个问题无解,因此双方只能各退一步,让大人们放下生育的执念,让小孩不必降生在人间地狱。成为难民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却需要为此妥协,这种妥协让人心痛。

四、现实:“何以为家”问题的根源

以赞恩为代表的难民孩子们,他们从小就为战争、冲突和政府的决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他们并不是自己想要来到这里的。在孩子们的幼小心灵里,他们的唯一疑问是:难道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接受惩罚吗?作为世界的孤儿,他们不属于黎巴嫩,不属于叙利亚,不属于任何世界,他们不懂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现实比电影更残酷。电影中赞恩面对校车里的孩子们流露出羡慕的眼光,在现实中40万符合学龄的难民儿童中仅有15万人有机会进入学校,像赞恩这样的失学小孩数量庞大;电影中赞恩提出让无能为力的家长们不要再生小孩,但实际上很多逃难来的家庭在原来的国家就已经生育了数十个小孩,即使父母后来不再生育,已经生育出的那些小孩生活环境也不会变得多好。

在战争这一大的政治背景下,《何以为家》中赞恩提出的办法对难民的现状而言只是杯水车薪,甚至只是小孩在战争中无声、无力的反抗,这种反抗根本无法撼动战争本身。所有的大人都知道,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世界和平,这是所有爱好和平的人共同的心愿,因此整个剧组以电影为武器来抗议战争。电影得到了联合国组织的关注,在他们的帮助下,赞恩一家被安排去挪威生活。但赞恩身上的幸运不可复制,还有千千万万个难民儿童在艰难生存。电影播出后就获得了本年度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是本片最大的成功,它就是要让国际社会看到发起战争的人和战争本身到底给大众带来了什么,这就是它存在和传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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