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来的那一夜》:科幻片的空间营构
2019-11-15郭枫楠常州工学院江苏常州213000
郭枫楠(常州工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0)
科幻电影(science fiction)常以奇观影像的呈现和独特空间的营造,作为这一电影类型的重要特征。面对科幻电影所架构的奇异而庞大的外星空间或未来世界,观众能够产生如临其境的沉浸感和新奇体验,这是科幻电影的魅力所在。然而在科幻电影的发展过程中,随着电影特效的技术水平不断提高,科幻电影在展露出日益强大的影像潜力的同时,也面临着视觉影像逐渐滑向同质化泥淖的隐忧,电影似乎亟待更新之力以求进一步发展。
对科幻电影的讨论,目前涉及特效、造型、空间等诸多方面。我们尝试从影像空间的角度,展开对科幻电影的探讨。为讨论带来启发的,是一部成本只有5万美元的美国科幻电影《彗星来的那一夜》(Coherence,2013)。这部影片曾在2014年的阿姆斯特丹奇幻电影节(Amsterdam Independent Film Festival)上获得黑郁金香奖(Black Tulip Award),影片讲述了在一个彗星划过地球的夜晚,8个人在聚会上经历的离奇遭遇。随着时间的流逝,影片空间越发神秘乃至失控,故事情节也扑朔迷离以至于莫名其妙,这些都构成这部影片的突出特点。从日常的生活场景出发,影片逐步确立并最终生成了一个别具魅力的独特的影像空间。
一、相干性与空间的建立
《彗星来的那一夜》的英文片名是Coherence,这个单词的意思是“相干性”或“相干效应”,是出自量子力学(Quantum Mechanics)的一个概念,在量子力学中有着复杂而严格的定义,在影片中主要指涉一种近似于“薛定谔的猫”中的独特空间,在空间中多种潜在的可能性同时叠加并相互干扰影响。在科幻电影中,“硬科幻”(Hard Sci-fi)和“软科幻”(Soft Sci-fi)的概念常被当作一种题材区分的方式出现在相关讨论中。实际上,这两个概念之间的界限并非完全清晰。对这部影片来说,对量子力学的相干效应等相关理论的深度依托和影像探索,无疑是其最为突出的特点。
正因为有基于科学理论与概念的独特设定,影片的空间架构和情节设定展现出巨大的叙事潜力。“相干性”(coherence)使空间在熵的不断上升中逐步确立,空间的混乱程度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持续升级。
影片中的房间即是一个影像空间。实际上,并非所有电影中的房间或其他的空间镜头,都能够构成具有美学意义的影像空间。在《彗星来的那一夜》中,不但房间本身能够推动情节的发展,即使微小的变动也将带来持续性的潜在影响。在影片后期,艾米意识到房间已经不是最初的房间,人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人。空间的失序,使艾米走出房间,并不断看到新的“房间”,其中有的充满暴力,有的自己未被邀请。不同的房间,反映的是自己内心的不同面相,是各种可能性投射出的潜在场景。只有通过电影语言的精心营造与巧妙设置,一个具有独特魅力的影像空间才能够得以确立。
二、影像空间的审美特征
在《彗星来的那一夜》这部影片中,影像空间的建立,既为影片提供情节得以不断发展的场域,也成为具有独特审美意义的空间意象。其中,不同的聚会房间和场景在剪辑、景别、构图、情节设置等多种电影手段的共同作用下,最终呈现为一个神秘而奇妙的氛围空间。这个影像空间呈现出跳跃感、团块化、普遍性三个主要的审美特征。
(一)跳跃感
在观看这部影片时,观众经常会有一种跳跃感。无论是场景之间经常出现的“黑屏”停顿,还是电影本身给观众呈现出的整体感觉,都使人产生一种时空的跳跃之感,而这是和影片的剪辑方式密切相关的。
在电影的剪辑上,大多数影片通常遵循的是连续性剪辑的原则,即追求镜头之间的顺畅衔接,以及叙事时空的完整性。在这种原则的指导下,电影能够最大限度地呈现出真实感和连贯性,使影像时空更加可信和易于接受。但是,正如默奇将连续性列为剪辑六条原则中的最后一条,《彗星来的那一夜》这部影片也采用了一种以“黑屏”来连接前后镜头的非连续性剪辑方式。这一剪辑方式几乎贯穿全片,它营造出的空间跳跃感,凸显了日常中超常的生活“缝隙”。跳跃感带来的巧合感和违和感在影片中随处可见,指涉的是现实中的日常生活的“跃出”状态,以及对存在本来面目的揭示和呈露。这种“跃出”日常的跳跃感,既是影像空间巨大张力的生成来源,也是它的呈现结果。
影片以“相干性”为主要设定,在不确定性的空间中,连续性不再是必需的,重要的是呈现出多种可能性共存的“叠加态”。衔接的跳跃感和黑屏的隔断感,正是对这种设定的呼应。黑屏前后的两个场景看似连贯相关,实则可能并非同一时空。在聚餐时,桌子上的杯子、人物的纽扣,甚至对彼此的认知,都有前后相矛盾的细节呈现,这些跳跃之处是对影片科幻设定的影像化呈现。
(二)团块化
空间的团块化是这部影片在空间营造上的又一特点,即影像空间在画面构图和景别方面营造出的一种“虚化”和“块化”的抽象空间样貌。
在影片画面上,各不相同的景别和机位的相互配合,对于实现叙事时空的整体性尤为重要。例如连续的正反打镜头、全景和特写的交替等。然而,不同于通常科幻电影通过展现令人震撼的大全景所带来的爽感,团块化空间的审美意义在于它所散发的空间本身的独特魅力。对于前者来说,全景别画面十分重要,它不仅具象呈现出世界观设定的整体感,而且经常能营造出震撼的效果。而在这部影片中,画面的景别则采用了“少远景,多近景”的配置,从而使空间更为隐秘和破碎,此外大量特写突出了角色的心理状态,两者的配合使影像空间的物理性减弱而心理性上升。
在镜头焦距的设置调整下,有些画面人物身后的背景空间几近虚化,影像空间更加抽象,空间由此获得了更大的指称意义。当人们意识到需要给当前房间做一个带有随机变量的标志以便指认时,大家做了一个箱子,这个箱子和之前收到的很相似,然而里面的东西并不相同。在这个过程中,8个角色身后的背景几乎都是虚化的。在这个虚化的空间内,大家在努力地标志着这个空间的特定性。然而,团块化的空间呈现,暗示出标志的复杂性和最终的徒劳命运。
(三)普遍性
从跳跃感到团块化,影像空间最终浸入一种普遍性之中。它涉及非特定时空中、对确定性进行某种还原而绽出的潜在性和共通性。此时的影像呈现出脱离特定时空的特征,空间显露出某种具有共同性的普遍状态。
这个具有普遍性的空间成为一个角色,和影片中的其他角色进行对话,展示着人物隐秘的内在世界,并将人类存在原始境遇的面相呈露其间。就像在休刚回房间后,它想要写一张字条贴到另一栋房子上,然而刚写完就听到门外有动静,开门后看到门上贴了一张字条,竟和手中刚写好的一模一样。这个情节颇具象征意味地揭示了影像空间呈现出的超越时空的普遍状态。
对这部影片来说,更深层的意义在于揭示人的存在的多种潜在面貌与可能性。当迈克刚明白当下境况的时候,他认为必须除掉其他的“自己”,因为他们可能是那个“黑暗面”的自己。但到影片后期,迈克最终明白可能自己正是那个所谓的“黑暗面”。这呼应着影片的结局。影片的影像空间既体现出了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相互作用,也呈现了人物的欲望、梦想、失落、毁灭等各种内在力量的博弈和角逐。这为影片赋予了生命力,也体现出独特的审美意义和价值,使这样一部科幻电影具有了深刻的人文意义与内涵。
三、科幻电影的空间营构
通过对《彗星来的那一夜》这部影片的影像空间的分析,我们能够获得对科幻电影在空间营构方面的两点启示。
(一)处理好熟悉和陌生的关系
在传统的科幻电影中,其空间的塑造多呈现出陌生化特征,现实依据较少,这和科幻电影的题材有关。克里斯蒂安·黑尔曼(Christian Hellmann)较早就在《世界科幻电影史》中讨论了科幻电影的相关内容。近年来,包括约翰斯顿(Keith M.Johnston)的《科幻电影导论》在内的众多著作推进了对科幻电影的研究。一般认为,科幻电影包括太空、未来、时间旅行、机器人、外星人、反乌托邦等众多题材内容。其中,太空和未来题材的影片数量最多,影响最广,如《星球大战》(StarWars)系列和《星际迷航》(StarTrek)系列。时间旅行题材的影片数量相对较少,但也不乏经典,如《回到未来》(BacktotheFuture)系列和《蝴蝶效应》(ButterflyEffect)系列。在熟悉和陌生之间,科幻电影的题材决定了其空间的塑造偏于后者。也正因如此,观众可以经验到一种从未体验的生活和世界。在追求新奇感的原则下,科幻电影为世界电影史贡献了丰富的奇观影像序列。
然而,对奇观化的追求也使科幻电影在多种意义上都有脱离现实感的倾向。能够在宏大的世界观架构下讲述一个具有人文价值的故事好像日益困难了。曾几何时,科幻电影中“令人惊奇”的特效多了,而“触动内心”的影像仍待拓展。《彗星来的那一夜》对影像空间的营构,提示了科幻电影能够并且需要表达现实关怀和人文价值,抒发人的情绪和情感。科幻电影最终的落脚点仍然离不开人,在这一点上和其他电影类型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区别。或者可以说,科幻电影对人和世界存在本质的探讨,本应比其他电影类型走得更为深远。因此,如何把控科幻电影中影像空间在熟悉和陌生之间的分寸和配比,是空间营构方面需要考量的一个重要问题。
(二)处理好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关系
影像空间的显性存在就是物理空间的呈现。对科幻电影来说,对物理空间的营造十分重要。从《星球大战》(StarWars)系列中的星际空间(Interstellar Space)、《V字仇杀队》(VforVendetta,2006)中的未来世界(Future World)、《撕裂的末日》(Equilibrium,2002)中的反乌托邦社会(Dystopia),到《疯狂的麦克斯》(MadMax)系列中的废土世界(Wasteland)和《黑客帝国》(TheMatrix)系列中的赛博空间(Cyberspace)等,独特奇异的空间正是科幻电影生成发展的依托和基础。太空飞船、机器人、外星人,乃至科技水平超前的设施和设备,这些物质文明的对应产物,最终仍然要归属和依托于一个“可游可居”的空间和世界,以使故事的内容不断生发和延展。
然而,对于优秀的电影来说,物理空间的呈现,同时就是心理空间的呈现,两者具有同构性。科幻电影以其和科学理论的天然联系,不断拓展观众的已知世界,进而触及未知领域。然而这种探索不应停留在外在奇观和复杂新颖的世界观设定上,也要注重对和外在空间相对应的内在领域的挖掘和揭示。在带来惊奇的同时,唤起观众对人和世界的思考,进而触及人之存在的深渊境地和世界的本质面目。在这方面,如果说多数传统科幻电影是一种外向拓展的话,《彗星来的那一夜》就更偏于内向拓展,影像空间呈现出环境和人物心理之间的复杂关系,“内”“外”空间相互作用。这部影片启示我们,在科幻电影中加强对心理空间的塑造,不但不会影响影片的科幻感,反而能使科幻的设定发挥出更为巨大的威力。因此,如何处理科幻电影中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关系,是空间营构方面需要考量的一个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