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卫·芬奇电影中的角色塑造
2019-11-15谢丽琴江西理工大学应用科学学院江西赣州341000
谢丽琴(江西理工大学 应用科学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出生于1962年的电影导演大卫·芬奇自1992年执导《异形3》起,以平均一年半一部的速度,已有十余部电影推出。从早期的《七宗罪》《搏击俱乐部》到最近的《消失的爱人》《僵尸世界大战2》,大卫·芬奇的电影题材多变,每每从各式各样的角度探索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的可能选择,这使得他的作品充满了张力,人物的性格尽管稍显夸张,但放置于银幕上时却富有鲜明特征。同时,大卫·芬奇出神入化的剪辑手法与对叙事结构的熟谙,也使得他的作品不仅具有深刻的思想内蕴,更有商业的娱乐性质。大卫·芬奇这位邪典导演,游走于艺术与商业之间,窥视着人性的深渊,从这个角度而言,角色塑造必然是探究其个人风格的一扇天窗,大卫·芬奇作品中人物性格的复杂程度,及其纠合着多重矛盾的复杂心理,打开了惊悚电影通向人性本源的潘多拉魔盒。
一、从黑色到复杂:大卫·芬奇的不断转型
遍观大卫·芬奇的作品,可以看到他继承了西方自19世纪以来对于人和人性的深度思考和关怀。“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是著名哲学家尼采的名言,在尼采的思想中,人总是复杂的、黑色的、压抑的,唯有不断地突破,最终成为超人,才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运。尼采的思想中蕴含了西方思想向来缺乏的激情,他与弗洛伊德、马克思一起,成为19世纪西方思想界最重要的变革者。可以看到,尼采关注的是人对于传统的不妥协,弗洛伊德关注的是人的病态心理,马克思关注的是人的异化。对于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变形,三位大师各有各的观点。但就共性而言,近两百年来的思想家,不再讴歌田野,也不再赞美摩登,只是冷眼旁观人在变形社会中的极端表演。大卫·芬奇可谓悬疑电影领域的一位沉思者,他一路走来,作品的深度也随着他的人生阅历的丰富而愈发深刻,从单纯表现人性的黑色、暴力、血腥的一面到多维度的人性呈现,是大卫·芬奇转型的一大特征。而今的他早已摒弃了青年时代充斥着鲜血的怪诞镜头,转而寻找人性深处的罪恶孤独,他作品中的场景愈是色彩斑斓,所反映的人物在其精神世界中便愈是苍白痛苦。这种绝妙的反差来自大卫·芬奇本人的生活体验,年仅8岁便举起摄像机的他,在其成长经历中有着超越常人的情感深度,对于旁观角度的熟稔,逐步成为他在悬疑片创作上的灵感,在习惯的暴力与愤怒目光的好莱坞,唯有他以冰冷深峻的眼神审视着周遭一切。
大卫·芬奇历经了许多的努力才确立起他如今的电影风格。尽管身为赫赫有名的大导演,大卫·芬奇在出道的时候,面临着许多的批判。大卫·芬奇的第一部电影作品是《异形3》,在这部电影中,大卫·芬奇活用了其早年拍摄MV和广告的技术,在场面上有相当的刺激感,呈现出黑色电影的风格特征。同时,作为新导演而言,能够通过执导《异形》系列而出道,这本应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但是大卫·芬奇没有充分地领会到《异形》系列冷峻恐怖的风格,反而将作品拍成了一部血腥恶心的B级片。这为他招致了许多的批评,同时也令他对电影心灰意冷,重回MV界。
经历了四年创伤修复的大卫·芬奇经过冷静的思考,在1995年,电影《七宗罪》的出世标志着大卫·芬奇电影艺术风格的正式确立。在这部电影中,大卫·芬奇灵活运用MV剪辑的华丽性与自身制造悬疑的天赋,在嵌合大量宗教元素的背景下,《七宗罪》剖析了根植于人类本性的原罪,至今仍然是电影史上的不可不看之作。这部电影也为大卫·芬奇打开了市场,使得他能够开始尝试从不同的侧面勾勒人性。同时,尽管以《七宗罪》起家,且常被人看作是邪典系的电影导演,但大卫·芬奇并没有仅仅局限于黑色电影之中。在《七宗罪》以后,大卫·芬奇陆续拍摄了各种风格不同的电影,延续黑色风格的《战栗空间》《搏击俱乐部》尽管场面依旧恐怖血腥,但大卫·芬奇侧写角色的本领已经大大加强,人物性格逐渐立体。而随后的《本杰明·巴顿奇事》和《社交网络》,以纪录片的形式,脱离了黑色风格,重点呈现了生活的幸福与甜蜜。在此之后,2014年回归黑色电影的大卫·芬奇拍摄了《消失的爱人》,这部作品以其独有的现实感与对人际关系的深入观察而赢得了无数的掌声。可以看到,大卫·芬奇一路走来,从黑色到复杂,他的电影在商业性满满的同时,愈来愈深度地叩问着现代人苍白的心灵。
二、压制与自由:个性化的影像风格
不同的导演有着各自不同的影像风格,越是独特、有自我审美追求的导演越有着个性化的影像风格。影像风格一词的着重点在于“影像”二字上,从拍摄手法上来看,有广角、长镜头、快/慢速剪辑;从色调上来看,有冷/暖色调,黑暗/明亮色调;从剪辑手法、构图造型等方面而言,有考虑剪辑点、留白等因素。总体而言,影像风格即是指电影整体给人呈现的,留在脑海中的最为深刻清晰的视觉印象与效果。电影的工作人员借助摄像机等各种手段将生活的片段提炼、升华、集中起来,形成特定的风格特色,从而创造出艺术。对于大卫·芬奇而言,类型片仅仅是其作品的外沿,它包裹着作品本身的众多特质,例如叙事方式、人物形象、审美价值等,以往的观众往往只在意他在特定领域的成就,从而给他贴上惊悚悬疑的标签,却忽视了只属于他个人的灵魂概念。
作为知名导演,大卫·芬奇无疑有着自己特殊的影像风格。从镜头语言来看,大卫·芬奇的镜头大多朴实无华,只是通过常规的推、拉、摇等拍摄方式产生的镜头,这似乎与他给人的印象迥然相异。但这些朴实无华的镜头,往往都是为了电影中某几个超常规的镜头所做的准备。在大卫·芬奇的电影中,镜头大多数时候是常规的,但在常规的镜头中,又随着故事的进展,慢慢地积蓄着力量,最终呼唤出超常规的镜头。例如,在传记类电影《社交网络》之中,大卫·芬奇讲述了社交网站创始人从大学生到网络大亨的故事,并同时叙述了他失败的人际关系,展现了互联网时代历史与个人的双重急速变化,整部电影的镜头运用都显得非常克制,即便在冲突之中也只是用一种冷静乃至冷漠的态度,记录下曾经的故事。尽管如此,随着故事的进展,矛盾也被激发到了极点,常规的镜头无力再表达人物内心激烈的情感冲突。这时,大卫·芬奇运用延时摄影这一手法,表现了富饶的美国都市天空的风云变幻,恃才放旷的哈佛学生马克通过创办Facebook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在大卫·芬奇的塑造下,他的确成功了,成为全球最年轻的亿万富翁;他的确失败了,即使他无数次刷新页面,也没有任何朋友传来一句雪中送炭的问候。电影展现了财富与众叛亲离间的必然联系,以现代都市的人际交往理念,呈现出唯利是图的淡薄人情,慢放镜头下的天空美不胜收,自然之美从未为任何特权停留,而马克手中的亿万财富犹如白云苍狗,空旷死寂的心灵中响起了对于平凡的渴求。唯有通过这种手法,才能以景色的变化来暗喻人物内心的矛盾情感。
事实上,这一类运用常规镜头积蓄力量进而爆发的手法,是大卫·芬奇长年拍摄MV得来的独到经验,在他的处女作《异形3》中,大卫·芬奇以莫名的战栗开场,一路呈现较为压抑的镜头语言,最终将镜头转换为异形的主观镜头,高速运动,大幅度的摇晃,全面还原了异形眼中的世界,给人以恐怖之感。尽管作品风评不佳,但已能初见大卫·芬奇黑色电影的端倪了。在将近十年后的《战栗空间》中,大卫·芬奇对于这一手法已然成为一派大家,在片中有一个长达三分钟时长的长镜头,表现了女主人公从发现罪犯到带领女儿逃入密室的全部经过。镜头在狭小而结构复杂的房间中来回穿梭,音乐紧张刺激,钥匙孔、火焰、通风管在镜头中闪过,充分体现了主人公内心的恐惧与冷静,也昭示了死神的即将到来。
除了这一手法之外,大卫·芬奇的影像作品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对于色调的合理运用。色彩、色调的重要性跟我们的视觉习惯息息相关,作为黑色电影的代言人,大卫·芬奇在电影中惯用较为黑暗、阴沉的色调,来展现出影片的主题,用色彩和构图来震撼观众心理[1]。例如,《搏击俱乐部》的灰暗色调表现了主人公的无望,《本杰明·巴顿奇事》的冷暖对比表现了巴顿对他人生某个阶段的综合看法。
三、灰色与人性:走向完整的人物塑造
经由对大卫·芬奇的导演史与其影像风格的简要回顾,我们已经能大致勾勒出大卫·芬奇的电影人物塑造的特点,即塑造了灰色而完整的人物。他的电影与其说是黑色的,不如说是深刻的;与其说是恐怖的,不如说是引人入胜的;与其说是病态的,不如说是人性的。大卫·芬奇承接了19世纪的三名大思想家的思想,用影像呈现人与社会的共同罪恶,也探索人之为人的神性之所在。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看到大卫·芬奇的角色的弧光随着大卫·芬奇的事业进展而加深。这是因为大卫·芬奇较之年轻的时候,愈发地理解这个世界,理解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总是呈现着某种灰色的。这种灰色的角色不仅无损角色在作为英雄时的爆发力与神性,且更为增强影片的说服力。
《本杰明·巴顿奇事》就是这样一部在人物塑造上带着些许灰色的影片。该片改编自费兹杰拉德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名为本杰明·巴顿的人,出生即是老人,随着时光推移,逐渐年轻,最后死于恋人怀中的故事。众多评论认为,这部作品是大卫·芬奇放下屠刀之作,没有过往电影中的黑色、暴力、血腥、战栗,有的只是对生命的尽情讴歌,专注于爱与生死的史诗。但即便如此,在这部电影之中,依旧能窥见大卫·芬奇的黑暗之处。随着时光的推移,本杰明·巴顿愈发年轻,但他的恋人逐渐老去,这一时光的考问本身,就远比任何可见的黑色与恐怖更为来得让人无可思绪,在人无可思绪,不可思议之时,方从时光的最深处品味出时间这最为伟大与恐怖的力量。人在这力量面前不可名状,甚至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只剩下无边的战栗。但大卫·芬奇又赋予了本杰明·巴顿以勇气,在传记风格的、克制的常规镜头之下,愈发年轻、愈发貌美的主角本身就是非常规的力量,这一力量洋溢而出,进而打破了时光对人的束缚与限制。生命的尽头已然成为小小婴儿的本杰明,在恋人已然衰老的目光中沉睡,倚靠熟悉的怀中悄然逝去,生命际会的偶然与短暂更是让人感慨万千,将对时间的思考交汇在这奇妙的场景中[2]。
乍看之下,本杰明·巴顿像是一个正面的、高大上的、英雄式的角色,但实则不然。本杰明·巴顿在一生中都面临着时光逆流的挣扎,年少时的衰老使得他丧失了年轻人的疯狂,年老时的血气旺盛又因为饱经沧桑的心而不再冲动,他游走于时光的边缘,错过了所有看似正常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个黑暗的故事,悲哀的他唯独剩下了爱,但爱也饱经考验。通过这样奇妙的情节设置,大卫·芬奇充分刻画了本杰明·巴顿这一角色的复杂,他并不光明,但也并不黑暗,只是一个灰色的,用一生时间逐步走向完整的人。
这种手法在大卫·芬奇随后的电影中也有体现。《消失的爱人》一片更为奇特,男女主角在各种意义上都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也没有经历一般戏剧中常出现的由坏变好的过程。两人都在谋害对方,但最终又不得不在一起,只因为他们脱下了自己伪善的面具,发现真实的自己只有对方可以寄托。这样一个故事,绝对算不上有多正面,但也算不上有多黑暗。它只是一团灰色,这团灰色就是现实的灰色,现实就是如此,我们常常不是因为喜欢或讨厌而行动,只是因为利益和实际情况而将就。总而言之,在大卫·芬奇的电影中,我们看到了他的电影厚度的增加,看到了他对于常规与非常规镜头的运用,看到了他对于色调的运用,综合多种电影语言与美学概念[3],大卫·芬奇创造出了灰色但完整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