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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家》中的母亲身份与现实困境

2019-11-15

电影文学 2019年18期
关键词:幼童黎巴嫩希尔

唐 元

防灾科技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河北 三河 065201)

2018年上映的黎巴嫩电影《迦百农》备受关注,先是于第71届(2018)戛纳电影节获得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奖,又于第91届(2019)奥斯卡金像奖获得最佳外语片提名。2019年4月,该片以中文译名《何以为家》被引进内地,引发观影浪潮。在这部影片中,“母亲”是导演刻画的重点,电影表现出对母亲身份与女性困境深沉的现实思考。

一、三位人间母亲的对比

影片中多次出现乳房的镜头、哺乳的画面,都在强调母亲的身份。电影中一共塑造了三位“母亲”形象:一位是小男主人公赞恩的母亲,一位是独自抚养孩子的黑人劳工母亲拉希尔,还有一位则是年仅十二岁的小男孩赞恩,他艰难地照顾萍水相逢的小婴儿,实际上行使了母亲之职。

赞恩的母亲是从叙利亚来至黎巴嫩的难民,她一共有五个孩子,孩子们生活在狭窄肮脏的环境中,吃着腐败没有营养的食物。她和丈夫都是没有身份的非法难民,所以孩子们也都没有户口,以至于不能去医院看病。大儿子赞恩小小年纪就要出去打零工,维持一家的生计。二女儿才十一岁就被她和丈夫安排着嫁人,理由是为了让女儿生活得更好,实际上也就是被卖了抵押房租。最小的孩子脚上拴着铁链被锁在家里,其他孩子则随意地放养在街边。这位母亲的勤于生育更像是为了利益,生下男孩可以充当家庭劳动力,生下女孩可以卖了换钱。她不知道孩子们的确切生日,更不懂身为母亲的责任与爱。所以影片中赞恩指责她道:“你儿子一出生就死了!他并不存在,连番茄酱都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你儿子什么都没有!”

拉希尔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黑人劳工,黎巴嫩规定外来劳工不得生育,如若生育将被遣返,但她却没有放弃自己的孩子。她曾经的恋人已经不知所终,只留下了刚满周岁的幼儿。她没有工作签证,每天都心惊胆战地在一家游乐场打着黑工。她虽然收入微薄,租住在低矮的屋棚之中,但小婴儿可以洗澡,穿干净的衣服,拥有小小的玩具。她还在游乐场拿了别人吃剩下的半个生日蛋糕,点上蜡烛给孩子庆祝生日。但拉希尔最终还是因为没有身份证明而被抓进了监狱,被迫与她心爱的儿子分离。在监狱里她没有一刻不担心孩子的安危。她涨乳时只好自己用手挤掉,她想到此时孩子在忍饥挨饿,只能泪水横流。

拉希尔被抓走后,与她萍水相逢的赞恩意外地承担起了母亲的责任。赞恩知道拉希尔的藏钱之处,但他却没有拿来使用。他艰难地谋生,寻找着食物,用弱小的身体和坚韧的力量照顾拉希尔留下的幼童。面对人口贩子的利诱,他选择了等拉希尔回来。但当日子越拖越久、房子又被房东收回之后,他被迫无奈将幼童交给了市场上的人贩子,那一刻他心如刀绞。在照顾幼童的那些日子里,赞恩实际上扮演的就是一位母亲,虽然他毫无经验,但充满了责任感。在危险而凌乱的黎巴嫩贫民窟街头,他拖着破桶中的幼童困窘前进的背影,是那样挺拔而感人。他自己无人哺育,却在喂养别人的婴儿。冷漠的社会、无爱的家庭没有损害他的童真与善良,相反增加了他对弱者的爱与拯救意愿。

如此看来,影片中的母亲分别属于三种类型:只生不养、既生且养、不生却养。从这三位母亲之间的对比与联系可见,贫穷不是不哺育儿女的理由。拉希尔和赞恩的母亲一样穷困潦倒且没有身份,但她极力在艰难的生活中给予孩子无微不至的爱护。再者,血缘关系不是爱不爱孩子的关键。当拉希尔被困监狱之后,赞恩本可以一走了之,因为他和幼童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却富有责任感地扛起了照顾幼童的重担。如此一来,这部电影通过鲜明的对比指出:母亲身份并不仅仅指肉体上的生、血缘上的同,更多地指后天的哺育与爱。

二、作为母亲的女性困境

赞恩有这样一位不负责任的母亲,其实有其深沉的社会原因。娜丁·拉巴基(Nadine Labaki)作为女性导演,善于揭示女性命运与生存困境。在这部电影中,导演依然表达了对女性现实问题的思考:母亲不能施与爱给她的孩子,往往和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与现实困境密切相连。

赞恩在游乐场中把旋转木马中间女神塑像的衣服扒开,露出硕大的乳房,显示出他内心深处对母爱深沉的渴望。幼童在赞恩怀里一直伸着手要探索赞恩的胸部,表达出孩子对母爱急切的索求。母爱是人人所强烈需要的,母亲是伟大且辛苦的——“她们肩负起了全人类的未来,因为是她们在生儿育女,确保人类世代延续。还没有人计算过生两个孩子需要付出多少时间——十八个月每天二十四小时身体不停地孕育,除此以外还要加上工作和几乎都落在她们头上的家务:女人是三重的劳动者。”[1]但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作为母亲的广大女性却是地位低下的、被社会所践踏的。

由于历史与地理的影响,黎巴嫩是最西化的中东国家,这里的女性不需要佩戴黑纱,可以和男性一样出来工作,但女性的地位依然不高。例如赞恩的妹妹,她年幼且美丽,懂事且温柔,但她只有十一年短暂的人世生涯,她是饱受摧残的中东女性的缩影。当赞恩看到自己的妹妹例假便充满了恐惧,他希望妹妹不要成年,因为他知道妹妹没有成年的时候,她只是家庭中的一个劳力,当她成年之后,便成为男权社会的一个商品。果然,妹妹的身价只值五只母鸡。可怜的妹妹在结婚后不久便因为怀孕流产而死。妹妹的丈夫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说:“我不知道她会因此而死,周围很多女孩这个年龄已经结婚,我继母也是年纪轻轻结婚的,她就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中东地区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低,男女不平等现象严重,女性早婚现象也十分严重。“穆斯林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早婚现象,尤其是女性早婚,并不是出于自愿或完全由于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因素,而是受到宗教禁忌与家族体制的双重影响。”[2]早婚早育的社会风俗,使得这里的广大女性沦为生育的机器。例如赞恩的母亲就一直在不断地生孩子,她不知道怎么避孕,也没有能力提高孩子们的生活质量。当二女儿死后,她又怀孕了,她认为这是上帝给她开了一扇窗。当她欣喜地向赞恩宣布这一消息时,赞恩愤怒地指责她说:“你不要再生了!”接下来赞恩在法庭上控诉他父母道:“我要控诉父母生下我!我想让那些无法养活孩子的父母不要生下孩子!”

无法养活孩子但要拼命生孩子,这不仅是赞恩母亲的问题,其实还是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学界的研究早已表明:较高的生育意愿往往不是来自女性自身,而是来自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例如在非洲津巴布韦的调查研究表明,女性的家庭地位越低,就越没有生育意愿的发言权,生育孩子的数量就越多。[3]于是,越是贫穷、社会地位低、教育水平低的女性,就越缺乏避孕意识,也不会去选择堕胎,生育孩子的数量就越多,生育间隔的时间就越短。所以,当赞恩指责母亲为什么要生下他时,赞恩的母亲在法庭上痛哭流涕地反驳说:“我一生都是奴隶,你还敢批评我?你有什么权利批评我,你有过我这种处境吗?我经历的你经历过吗?”这位母亲愚昧而蛮横的背后,恰恰是整个社会机制对女性的围困与压榨。

三、祖国母亲的创伤现状

本片导演娜丁·拉巴基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黎巴嫩的战火硝烟之中,又是黎巴嫩国内培养出来的第一批电影人,她对伤痕累累的祖国一直怀着深沉的爱。《何以为家》重点关注了一幕幕当前黎巴嫩国内棘手的社会问题:难民数量激增、外来劳工没有生育权利、童婚现象普遍、父母包办婚姻、儿童受教育程度低下、人口肆意买卖等。导演在很多采访中提及片名“迦百农”(Capernaum)与《圣经》中那个传道的地名无关,而是指“失序”和“混乱”的意思。《何以为家》的开头,导演以鸟瞰镜头俯拍了疮痍满目的黎巴嫩贫民街区,犹如鸽子笼般的建筑脏乱狭小得令人心惊。影片用纪录片式的语言,记录下了这位饱经忧患的祖国母亲的创伤现状。

实际上,黎巴嫩的地理位置优越,有漫长的海岸线与高大的山脉,这之间土地肥沃,水量充沛,这里有悠久的历史与丰富的旅游资源。但多国势力在此驻足,国内宗教林立,种族众多,自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黎巴嫩饱受内战的伤害,又不断卷入大国纷争。再因为它地处以色列与叙利亚之间,近年来又成为中东地区各地难民蜂拥而至的避难所。大量的叙利亚人跨过高山来到黎巴嫩寻求远离战火,影片中的小赞恩扮演者其实就是一位叙利亚难民,他跟随父母在黎巴嫩街头已经流浪了七八年。“随着叙利亚危机的加剧,黎巴嫩成为叙利亚难民的第二大接收国和世界第四大难民接收国。截至2016年底,黎巴嫩境内的叙利亚难民数量已高达100万,难民人口与本国人口比高达1∶6。”[4]近十年来,难民的蜂拥而入的确给黎巴嫩本来脆弱的经济和社会稳定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贫困人口增加、财政支出激增、社会秩序混乱、政治派系因难民问题而产生分歧……

当祖国母亲千疮百孔时,她的子民们又如何快乐安康?在糟糕的社会中,孩子是受害者,他们的父母同时也是受苦者,赞恩的父亲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道:“我有什么错?我也是这么被生出来,也是这么长大的。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可能会比你们所有人都好。这不是我想要的。”当赞恩最后无奈地将幼童交给人口贩子的时候,他对自己也充满了绝望——他最终被迫做了和他父母卖了妹妹一样的选择。同样,劳工拉希尔想哺育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实现。黎巴嫩同时也吸引了很多东非、北非、南亚的务工人员,但当局规定前来务工的外国人需要放弃生育权,一旦怀孕就要被遣返出境。[4]

这样的社会现实造成的结果就是:外国难民养不起自己的孩子;外国劳工享受不到生育的权利。于是引发了儿童的抗议:“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或殴打,链子、管子、皮带,我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是‘滚!婊子的儿子’‘滚!你这垃圾’。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我住在这里的地狱,我像一堆腐烂的肉,生活是个婊子,我以为我们能做好人,被所有人爱,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他宁愿我们做洗碗工!”心存真善美的赞恩最后把满腔的愤恨诉诸暴力,他拿起刀子砍伤了妹妹的丈夫,最后被送进了监狱。恶劣社会环境下消极的教养方式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儿童,引发更大的社会混乱。于是,恶性循环的社会痼疾就这样摆在黎巴嫩本国身上。

导演曾在采访中表示,她的作品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以黎巴嫩社会作为创作源泉,她认为她有责任帮助别人更多地了解黎巴嫩的现实情况。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学堂”大师班纪实嘉宾对话中,拉巴基说:“黎巴嫩现在有一二百万的难民,其中有很多流浪儿童,我希望能够从电影角度为此做点什么。”[5]影片的最后,赞恩终于获得了合法身份,在拍摄证件照片时,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这个国家的伤痛还是得不到完全的解决。在那拥挤不堪的贫民窟里,像赞恩这样的苦难家庭还有千千万万。祖国母亲就像旋转木马上那个破旧斑驳的女神塑像,她给人们带来欢乐,但她已经伤痕累累,正期待着她的子民们奋起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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