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电影《人类之子》中的人物编织与细节刻画

王瑜洁

阿方索·卡隆的电影始终伴有一种乌托邦情绪，他将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寄托在自己的末日情怀上，从而对既有的现实条件进行了猛烈的披露和讽刺。在他的电影作品中，长期带有浓烈的个人主义色彩，擅长将个体对生活的理念和对技术的创新都熔铸在自我创作的影片当中，甚至尤其注重电影的场面调度和长镜头书写，因而他的电影作品具有浓重的“作者电影”的审美韵味。

由阿方索·卡隆执导的《人类之子》，从表面上看似乎更像是一场科幻公路电影，主人公带着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孩子，经过了漫长的求生之旅，从而寻找到一艘名为“明天”的船。但透过电影戏谑和黑暗的外壳，夹杂着死亡与背叛，笼罩生存与毁灭，使得人性的贪婪和欲望得以凸显。导演试图用“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孩子”，连接起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重要联系，从而营造出一种强烈的乌托邦和反意识形态的叙事氛围，并在错综复杂的人物编织与由小见大的细节刻画中，向我们展露出妙趣横生的人生百态，具有极为妙曼的哲学色彩。

一、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

人物形象是电影作品创作的主要描述对象，它构成了电影艺术结构作品的基本主题。电影创作者透过丰富立体的人物形象以及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来反映现实生活，从而寄托着创作者的文化情怀和生命体悟。阿方索·卡隆一贯擅长于塑造出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并透过众多典型事件来凸显人物的个体差异，反映人物内心情感的变化；除此之外，导演更倾向于将人物形象与其电影中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生活环境联系起来考察，赋予人物更加多元化的身份地位及其社会属性，从而产生出被多种社会条件制约下的个体人物性格及其悲剧命运。从这一角度出发，电影创作者对于艺术和生活的双重把握，凝固在对于人物形象的创造和挖掘之上，建立在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矛盾纠葛之中，并伴随着剧情的起承转合，凸显人物的自觉意志及其主观感受，将人物形象摆在至关重要的战略地位，从而获取更为深刻的认知价值。

1.社会条件奠定人物基本性格

欧美电影除了以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其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更是给电影观赏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电影中的人物形象不光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还必须满足现实条件的客观背景，实现主观与客观的和谐统一，这也意味着人物性格首先需要具备其现实性。对于科幻电影而言，现实首先也是形成科幻条件的基础，在现实社会中，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所建构的关系既包含于社会统一体当中，又朝着多样化的趋势发展，由此就形成了电影作品中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及其组合关系。但无论是哪一种个性特征，都不能脱离社会条件单独存在，必须要与客观的现实环境间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事实上，好莱坞科幻电影一贯以刺激渲染的特效技术著称，因而对人物形象和情节设计的把控上则略显不足。阿方索·卡隆则在尽可能地缓解这一尴尬处境，《人类之子》试图以人物作为强势驱动力，通过虚构的社会条件来极力放大人物性格及其人生经历，也使得电影中的人物形象更加具备了传奇性色彩。

为了铺垫人物的性格特征，《人类之子》花费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用于交代社会背景，虚构了一个试图绝地求生的末日境界。发展到2027年的地球，正进入人类历史的萧条时期，英国边界封锁，造成大量非法移民难以入境，人类宁愿与动物结合都不愿意生育下一代，整个社会正陷入无后传承的极端处境中。与此同时，透过繁殖能力的丧失，科学技术的发展与人类种族的延续，正通过主人公西奥和尚未出生的孩子得以贯穿起来，为电影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和人物关系提出了指引。影片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分别是西奥、朱利安、嘉士伯以及孕妇凯。西奥作为片中绝对性的男主人公，虽从事的是政府单位工作，却并未带有强烈的政治属性，更像是一个古典主义的理想化英雄。在世界遭遇巨大不幸的宏观背景下，西奥作为主管移民的警员，从一开始的利益为先，到最后毅然决然地承担起拯救世界上最后一个孩子的使命，负责将最后一位孕妇凯安全送到海上避难所。他的身上，不光凸显着警员的英雄本色，更承载着全人类的希望。前妻朱利安、好友嘉士伯、孕妇凯的存在，意指了人类的崩塌和拯救，并作为次要人物突出西奥的主人公地位，通过西奥行动的驱使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同时也反衬出时代突变的背景下普通人所面临的生存境遇和人生抉择，成功塑造出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

2.戏剧冲突反映人物命运变化

情节的走向与人物命运的变化具有深刻的联系，电影在推进剧情发展的过程中，人物的性格特点及其关系组成随时可能出现很大的变化。通过演员肢体动作的呈现，电影结构的对比从而诱导观众迸发出新的感情，揭示人物关系发生突转的深层原因。好莱坞科幻电影仍旧坚持并秉承着这一重要原则，将主人公的情绪变化贯穿于故事发展的起承转合之中，从表面上看似乎与人物性格并未有所关联，但透过必要的矛盾冲突刺激人物的行为动机，并采用多种对比和连接等方式，使其成为铺垫情节发展的必要因素，一层层揭示人物命运关系的变化。

《人类之子》的剧情发展，更多是聚焦于以下几个矛盾：首先，政府机构同恐怖组织双鱼党之间的多次交锋，形成两大极端对立的派别，使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孩子成为相互抗争和起义的对象；其次，由于英国政府一直在花费大量的精力用于驱赶非法移民，这也造成了非法移民和英国政府之间存在着剧烈的矛盾冲突，凯作为人类史上最后一位孕妇，也无法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殊待遇，种族歧视和民族主义仍旧存在；第三，西奥作为影片中的关键人物，虽具有警察的身份却并未被政府部门同化，同时西奥的前妻朱利安也因为双鱼党内部斗争受到迫害，因此建构起英国政府、西奥以及双鱼党组织三者之间的矛盾。在这一系列矛盾的基础上，西奥的人设也在一步步地由单一走向立体，人物关系也从对立走向了统一。朱利安的离世给予西奥强烈的震撼和打击，在此之前西奥所做的一切仅局限于单纯的金钱交易，直到朱利安死后，西奥才忽然明白人类的最后一个孩子所带来的价值和意义，由此开始主动承担起自我的使命，人物的命运发生明显的转变；嘉士伯的死亡，更是让西奥从幼稚走向成熟，亦成为他命运发生变化的第二个转折点。爱情友情的相继丧失，让西奥意识到他当前所拥有的理想，都是靠自己的亲人牺牲所换来的，只有成为一个独立的英雄主义者，才有可能扭转乾坤，摆脱现有的困境。于是，在恐怖组织和英国政府的双重夹击下，在一次次的苦难磨砺中，伴随着孩童第一声的哭叫，西奥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个世界就如同孩子啼哭时摇曳的战旗般，在西奥的强力推动下挥挥洒洒，却又迎风不倒。这是人类文明在极端背景下的毁灭，也是置之死地后的涅槃重生。

二、以小见大的细节刻画

对于科幻电影作品而言，影片中的自然环境、社会情境、人物性格、剧情发展等要素，都能够通过细节的组成得以呈现。在电影作品中，人物关系的构成、社会背景的营造都是通过大量的细节来刻画完成。除了能够表现作品真实性的特征，更有利于丰富人物形象，强调主题立意。要想对影片所要展现的细节进行合理刻画，就必须借助可视化的视觉形象来吸引观众的视觉注意力，从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对于科幻电影而言，由于影片在总体上更加偏重于视觉化的影像奇观，对细节的处理和呈现方式则显得更加重要。一方面，电影试图借助物件细节来营造大的宏观背景，渲染特定的文化气氛和生活场景，为故事情境的产生和发展提供合理性；另一方面，又利用情感细节来揭示人物的内心活动，突出人物的心理感受，强调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震撼。从这点来看，对科幻电影细节的进一步把握，有助于打破电影观赏者司空见惯的影像认知，使电影作品不再仅局限于主观上的审美体验，架构起人物、情节和背景之间的必然联系。

1.物件细节注重影片背景营造

科幻电影的背后实际上讲述的是关于现实的隐喻，是出胎于现实生活却又反转发展的现实。电影创作者为了使影片脱离现实题材的窘境，会在其中尽可能地添加众多梦幻性元素，并在简单纯粹的故事情节之中融入关于生命的反思。而这一切，正是通过由小见大的细节成分得以刻画出来。《人类之子》同样属于好莱坞典型的科幻电影，探讨的是关于人类生育和传承的伟大命题，并上升到“信仰和偶然”的超脱境界。为了迎合这一主题，除了在叙事情节上进行创新，用“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孩子”吸引观众注意，更大量借助众多物件细节营造出身临其境的叙事背景，用以弥补在剧情上的薄弱环节。无论是电影中随意呈现出的肮脏街道，还是始终充斥晦暗的灰色天空，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些细节的动态化呈现，很难让人想象到这就是存在于2027年的未来世界，视觉奇观不光带来的是生理上的不快，更多是心灵上的震撼，从而引发更为深入的沉思。

整部电影讲述的就是英国政府和恐怖组织各自站在自身的立场所形成的政治斗争，无论是西奥还是电影中的最后一个孩子，都差点成为两派势力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电影中也刻画了众多物件细节用于对时代背景的讽刺，试图营造某种真实的代入感让观众领悟到影片想要表达的深刻内涵。例如，电影中名叫“明天号”的船，如同诺亚方舟的存在，它是西奥和凯一直想要追逐的目标，寄予了人类未来生存的希望，因而具有十分神秘且厚重的身份。这些物象化的符号形式都承载了浓烈的未来特性，身处混沌时代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几经周折仍旧逆流而上的决心，都被熔铸在这些细小的生活琐碎当中。尽管影片到最后黑暗并未完全散去，但透过这些小小的细节也能够体现出导演赋予片中人物的深情。

2.情节细节强化人物心理感受

在叙事场景中，核心的细节足以表现出画龙点睛的作用，它确立了整个叙事场景的主体性中心地位，并为某一情节的发展走向提供必要的参考价值。对于情节细节而言，是由众多片段组合起来形成统一的剧情指向，并在重要的叙事场景中凸显人物性格、调整故事脉络。可以发现，影片中的细节场景显然都是导演有意而为之，它浓缩在电影创作者的镜头语言之下，并使之带有强烈的个性化色彩。从这一点来看，细节场面在具备客观真实性的同时，也具有主观意义上的审美特性。它作为导演故意安排的“视觉趣味中心”，产生出影像视觉层面的刺激性作用，同时作为必要的价值符号，伴随着片中人物的情感走向，强化主要人物的内心感受，拓宽电影想象的空间。

《人类之子》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情节细节，通过西奥和凯之间的对话凸显女性形象的主体地位。凯在生育之前，告诉西奥如果是男婴，想要给孩子取名为“fooley（译为愚蠢）”。就如她看来，影片中的绝大多数男人都是愚蠢的存在，正是在他们自私且固执的驱动下，整个人类世界才陷入黑暗的境界。从这一点来看，人物内心的情绪表达得以发挥出来，这也是凯在极端处境下表露出来的真实感受。纵观整部影片，涉及的众多女性形象都属于正面化的人物，无论是牺牲于政治权利斗争下的朱利安，还是临时救济西奥和凯的女房东，虽非是极度完美的女性形象，但仍旧闪烁着人性本善的光辉。尤其是当凯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女婴，人类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才是对那些争名夺利的男人们最大的讽刺。以往的科幻电影主题都是以男性的视角来体现的，影片中大多数情节细节都致力于强化矛盾，突出人物形象，而这些矛盾主要是通过男性之间的地位斗争来点明主旨。同好莱坞其他以强调单一英雄主义的科幻电影相比，阿方索·卡隆在塑造女性形象这一方面则显得独树一帜。他擅长借助众多情节线索，给观众带来的不仅是视觉层面的享受，更揭示出人物内心情绪的变化，并透过众多情节细节潜移默化地凸显出来，赋予了人物性格变化的合理性，女性的魅力特征也在电影中得以成功塑造。

结语

《人类之子》所建构的未来世界，凸显了末日到来的最关键因素：即人类失去生育的能力。一方面，人类自身由于对生命和爱的渴望已与过去截然不同，加快了末日时代的来临；另一方面，人类的虚伪和贪婪瓦解了社会的秩序，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丧命于阴谋之中，而活着的人们也只能滞留在灰色的世界里无声叹息。阿方索·卡隆执导的《人类之子》，数不清的暴力和恐怖盛行，不计量的厮杀和阴谋肆虐，遥远望去似乎看不到关于未来的渴望，一切只寄托于地球上最后一个孩子身上，它代表了生命与希望，它寄托着美好与崇高，因而在这个充满着绝望和暴虐的世界里，孕妇成为拯救末日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阿方索·卡隆的镜头语言下，赋予了这个充满人生奇遇的婴儿不简单的生命价值。

阿方索·卡隆是个极为聪明的作者导演，它能准确把握时代发展的脉搏，创作出符合美国主流价值观的好莱坞类型电影，并在影片中巧妙地融入了自己的个性和思考，与电影欣赏者建立起绝妙而潜在的联系，因而它的人物形象总是生动且充满活力的；在镜头语言上，细节的真实性为《人类之子》的剧情推动提供了合理性的价值，又借助先进的技术手段和新颖的场面调度来结构作品，使整部电影由内而外焕发出经典的艺术气息，透过科幻电影的表象，更有利于引导观众去探索影片背后所传递出来的价值观念，点亮生命的主题：悲剧的产生并非是客观的自然现象，更多情况下，人类最为讽刺的应该是他们自己本身。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