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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缘起》的消费语境与民间故事再演绎

2019-11-15徐云飞苏州科技大学艺术学院江苏苏州215009

电影文学 2019年17期
关键词:白蛇民间故事小白

徐云飞(苏州科技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当下,消费语境已经成为我们考察影视现象,评析具体作品时的关键词。在这一语境中,电影既是商品与消费品,又是拥有符号价值的文化附着物,人们对电影的消费,早已脱离了满足基本生存需求的范畴,而进入到满足社会欲望,获取群体共识的层面。大量的国产动画电影在强势崛起时,也不可避免地在美学趣味,生产理念上为消费主义所影响。包括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等电影对民间故事进行的再演绎,就是消费语境下的创作实践范例。尽管我们并不能断言其完全妥协和认同消费主义,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类“叫好又叫座”的动画长片为我们提供了指认与条分缕析消费主义与电影关系的文本。在《大圣归来》之后,又一部同样从民间故事中获得创作灵感,在上映后获得口碑与票房双赢的《白蛇·缘起》(2019)成为值得剖析的范本。

一、英雄之旅、去现实化与娱乐需求

传统经济学在对消费进行解释时,其着眼点在于消费行为的效用性,如人类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消费,满足的都是人类必要的生存需求。但这一对消费的认识无疑具有局限性。在后冷战时期,诸如彼得·斯特恩等,就意识到了人类在物质消费之外还有在意识形态层面上的美学消费,后者重视的与其说是物品的效用性毋宁说是符号价值,人们用消费来获取内心愉悦而非维持生存,消费也不仅仅是一种经济行为而更是一种文化行为。在消费语境下,大量的符号、仿像被强有力地释放出来,刺激着观众,如广告、电影等就提供着能让受众不假思索就为之付费的美好“梦想”。而站在生产者的角度,努力探寻消费者的精神世界,迎合消费者的购买欲望,也就成为一种共识,如在后现代社会观众期待普罗大众成为电影的主角时,电影往往就会出现英雄“缺席”的局面。

这也导致了国产动画电影在面对一个民间故事时,有必要充分考虑观众的娱乐需求和审美偏好,最大可能地激发观众的消费欲望。《白蛇·缘起》的故事无疑来自民间的《白蛇传》故事。早在唐宋年间,民间就已经有了白蛇故事的雏形《李黄》和《西湖三塔记》,白蛇故事后来又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到清代戏剧兴盛时期完成定型。对于大部分当代观众来说,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对《白蛇传》进行演绎的艺术作品当属风靡华人世界的《新白娘子传奇》,该剧在1993年进入中国大陆后,便创下收视奇迹并有着延续至今的影响力。而《新白娘子传奇》的故事,改编于玉山主人的《雷峰塔奇传》和梦花馆主的《白蛇全传》,三个故事实际上都符合自普洛普、坎贝尔和沃格勒等人总结的“元故事”模型。

所谓“元故事”,即在各地的民间叙事中反复出现的深层叙事模型。19世纪以来,各国学者一直在尝试构拟元故事,其中德国的冯·哈恩(1876)、奥地利的奥托·兰克(1909)、英国的拉格兰(1934)、美国的坎贝尔(1949)提出的故事模型较具代表性。沃格勒将其总结后建立了一个被普遍运用在好莱坞电影剧本创作中的“英雄之旅”模型。简而言之,便是英雄(主人公)受到冒险召唤,越过边界遭遇伙伴或敌人,遭遇核心磨难,最终得到报酬返回的叙述模式。无数好莱坞电影的实践已证明了这一模型能充分地娱乐观众,冲击观众的情感。《新白娘子传奇》的剧情也可以概况为:白娘子为报恩与许仙结合,遭遇法海,被天庭镇压于雷峰塔下,最终在儿子许仕林高中状元为母请愿等有利条件下,出塔与家人团聚。在这样的情况下,《白蛇·缘起》自然也要在叙事上遵从这一模型,在电影中,小白接受冒险召唤刺杀国师,结识许宣,随后寻找记忆、战胜国师和蛇母,也失去了许宣,但两人于五百年后重逢,许宣的轮回转世以及与小白又坠入爱河,就是小白得到的“报酬”。我们不难看到,《白蛇·缘起》中人物的形象是与《新白娘子传奇》等其他影视剧、戏曲和话本等中的人物迥然有异的,如制作方就曾表示许宣的形象来源于金庸笔下的令狐冲,但在故事梗概上却不能跳出“英雄之旅”的模式,以免违背观众的审美习惯。

值得一提的是,当代观众在面对动画电影时,还有着普遍的对虚拟世界、奇幻元素的偏好,这能进一步地让观众暂时摆脱来自现实世界的诸多压力。迪士尼充满绚烂魔法的《冰雪奇缘》(2013),即使是脱胎于中国古代故事也要加入一个非现实生物木须龙的《花木兰》(1998)等便是例证。这也就要求《白蛇·缘起》必须保留、放大《白蛇传》故事中的非现实部分,以及新创部分情节,为观众制造一幕幕诡异、美妙的奇景,满足着影院内消费者的观赏欲,勾起影院外潜在消费者的好奇心。如青蛇和白蛇在修炼多年后,幻化为人形,法力也越来越高强,小青的设定更加微妙,她蛮横、刻薄、果决,造型也更像武士、忍者,具有“攻”的属性。原创人物宝青坊主是一个双面狐妖,有着一张童稚幼女的脸庞,而身体的造型却是美艳蚀骨的,这个妖兼具性感和可爱的特点,还掌管着各种法器,更有着改变乾坤、化人为妖、化妖为人的能力。另外,宝清坊的表现令人应接不暇,从逐层揭开、别有天地的坊楼,再到里面的跳跳头、格子橱柜、令人目不暇接的生产线与层出不穷的机关,把美式遐想和中式元素融合,使整个影片充满了中国式的东方奇幻想象。可谓是《白蛇·缘起》对《白蛇传》故事的大胆突破。这种俏皮的、去现实化的设定显然是很吸人眼球,让观众乐于消费的。

二、东方符号与形式美学

当代人在进入消费社会的同时,也正如居伊·德波说的那样,进入了景观社会。而先进的数字技术更是能够帮助电影人制造更新、更震撼、更繁冗复杂的画面,观众也有了更多的对视觉感官盛宴的期待。在好莱坞诸多以科幻、奇幻类型片见长的公司成功运营下,全球电影进入到一个视野广阔的形式美学时代。就国产动画电影而言,如《大圣归来》《大鱼海棠》(2016)等也都在形式美学上投入庞大资金,大量工作人员为造型、场景细加揣摩与推敲,诸多精致震撼的画幅甚至对电影有品牌代言意义。

但观众并非对任意景观都乐于消费,并非所有华丽、雄伟场景或具有特定文化情调的景致,都能调动观众积极的视觉体验。在对观众对《大鱼海棠》《小门神》等电影的反馈进行总结后,《白蛇·缘起》制作方选定东方美学为景观制造的标准,让观众为“中国风”所惊艳。如在电影开头,电影采用水墨画风来展现小白在地下洞穴中刻苦修炼时的场景,给予观众真幻难辨之感。就在小白即将有所突破时,一滴水又让小白坠入另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忽然这一空间就出现了由无数道教的符印变出的触手,它们向深渊处拽着小白,所幸小青跃下相救。这一片段展现的是五百年后小白在修炼时产生的错觉。水墨风格的画面灵动飘逸,写意而不拘泥于形,带给人以神秘莫测,似非现实的感觉,而道教的符印元素更是营造出一种奇幻氛围。可以说,电影开头就充分发挥了东方古典美学的魅力。除此之外,小白与许宣持伞飞升、驾舟巡游、断桥相遇等画面,也都具有东方美学风格,在此不赘。

另外,德波曾指出,“景观”除了指一种可视的客观景象,也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和作秀”。换言之,景观制造并不只指提供给观众影像形态,还包括了让画面具有话语表达功能,图像是参与叙事的编码符号,是服务于文本的。就这一点而言,《白蛇·缘起》是做得较好的。如小白与许宣在寺庙中相拥,次日小白决定与许宣分手,此时佛像上的冰霜融化流下,佛像“流泪”,给予观众一种佛家慈悲、众生皆苦的暗示。这一种对图像的解读同样能给观众带来快感。

可以说,这些形式美学是传统的,靠口耳相传的话本,或舞台艺术来完成表达的民间故事无法做到的,是观众选择消费电影而非其他艺术形式的关键,《白蛇·缘起》充分发挥了自身的优势。

三、暴力美学与“消尽的欲望”

法国思想家,后结构主义的先驱乔治·巴塔耶曾经提出过“占有的欲望”与“消尽的欲望”两个概念。前者关联着人类的求生欲,而后者则与人内心深处,破除生的束缚,向着死亡的方向前进的欲望有关。而“消尽的欲望”并不仅仅局限于“求死”,人类对色情、暴力,乃至于对奢侈品的购买和耗费等行为,都属于“消尽的欲望”。正如学者陈党根所指出的,巴塔耶发现了人在世俗欲望(求生欲)背后的另一种秘密欲望,并且将其提升到了反理性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高度。人们正是在“消尽的欲望”的驱使下,向往着对传统价值观或道德观的颠覆与消解。后现代文化思潮中层出不穷的暴力美学影片,便是人们满足自己这一欲望的例证。在现实生活无法让人参与到打斗、杀戮等活动中时,这一类电影为观众介入和欣赏暴力找到了伦理支撑。它们对暴力的渲染、铺陈,对暴力的美学化,是观众为之消费的动机之一。

在《白蛇传》的民间故事中,受众本就津津乐道于白蛇、青蛇与法海斗法,白蛇、青蛇打斗等桥段,《白蛇·缘起》中,电影更是适度设计了具有暴力美学的情节。如小白与小青联手对抗国师的徒弟小道,两蛇一人在楼台屋檐上逡巡飞动,小道释放出无数只金光灿灿的仙鹤,仙鹤随即化作道道金光追逐着青蛇白蛇,而两蛇则摆动尾巴扫向小道,动作流畅而有力,最终带着金光竖直飞起的仙鹤如同给两蛇铸就了一个硕大的金色牢笼,场面既不血腥,又惊险异常。又如“水上激战”一幕中,常盘原本以人形站在一叶小舟之上,随后水波翻涌,扬言“我取你性命”的常盘突然鳞片乍起,化身为一条巨大的,有着锋利蓝色鳞片的蛇,向着小白和许宣的船扑去,吃掉了船夫,拍断了桅杆,还释放出声波要震晕小白和许宣,在小白昏倒时,常盘张开有长长毒牙的血盆大口向小白扑来,而许宣则毫不犹豫地挡在小白的身前,常盘蛇口张开的宽度能够吞噬许宣,许宣对小白的爱也在暴力中得到了彰显。

还有一种暴力,并不发生于人和人/妖的直接对抗中,如蛇母和小白在变身为巨蟒之后,都先后遭到了锁妖阵的伤害,当国师的骷髅伞立起时,她们虽然身躯庞大,但是身体却被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石柱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尤其是作为双头蛇的蛇母,在锁妖阵的威力下不断痛苦挣扎,而当骷髅伞开始发出黄光并旋转后,大阵就进入了灭妖阶段,被锁住的怪物就会魂飞魄散,蛇母正是因此而死,而小白恰恰因为法力被蛇母吸干而逃过一劫。这些场景都在合理的尺度内,帮助观众宣泄了欲望,也是对民间故事中原有激斗情节的一种丰富。

从《白蛇·缘起》中不难看出,制作方在对本身已拥有了一定受众基础的民间故事《白蛇传》进行再演绎之时,充分、全面地考察了消费者的需求,在叙事上,电影依托于《新白娘子传奇》等当代影视剧而又另起炉灶,在创新的同时,实际上又遵循着“英雄之旅”这一经典模型的叙事法则,给予观众新鲜的观感而又不违背观众的审美经验,并注重电影在幻景妙境,神奇法术等非现实元素上的卖点;在形式上,《白蛇·缘起》充分发挥作为动画电影的长处,制造了大量美不胜收的东方符号,同时还有满足了观众“消尽的欲望”的暴力美学场景,实现了旧有民间故事在以话本、戏曲等为载体时无法实现的形式美学,这些都显示了制作方对观众需求的精准把握。可以说,在电影市场依然以利润为核心的今天,《白蛇·缘起》给中国动画人们提供了宝贵的灵感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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