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之美:重复与略写
——兼论电影《风声》中的悬疑建构
2019-11-15马权威南阳理工学院文法学院河南南阳473004
马权威(南阳理工学院 文法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4)
电影的悬疑机制是由电影叙事的悬念设置与观众的疑问悬置综合而成的叙事系统。在这一叙事系统中导演充分利用叙事的策略和技巧,调动观众的参与心理,与观众一起在互动中实现悬疑的生产、消除和再生产。与此同时,叙事与影像互为表里,形成了故事的讲述逻辑与影像的呈现逻辑的有机统一。
一、误读与悬疑机制的构建
“误读”作为一种普遍常见的文学现象,其本意主要是指错误的阅读或阐释行为。后理论界从文艺批评理论的角度予以关照,布鲁姆提出了“误读即影响”学说,结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以“作者”为切入点,将“影响的焦虑”看作是“误读”机制发生的内在动因。从创作的角度予以剖析,在布鲁姆的理论中,误读已不仅指对于文本的误解,而且是阅读和写作中具有创造性的行为。[1]实际上,误读现象的发生不仅仅停留在文字文本的层面,作为影像文本的电影,也会发生着“误读”的现象。当然,“误读”也由一种观众观看的接受状态,变成了一种电影创作的策略。尤其是在悬疑类电影中,观众和故事角色关于影片故事信息的掌握差距,是促成悬念生成的一种关键因素。之所以误读能够成为一种创作的策略,是因为需要观众故意生发“误读”的效应,以造成信息不对称的悬疑效果。也就是说,误读是一种创造悬疑类电影悬念机制的重要创作手法。
在电影创作中“误读”既然作为一种悬疑的策略性的存在,就需要建构能够让观众产生幻迷的“误读”悬疑机制。张吉在其《希区柯克的电影悬念及心理空间建构》一文中举例说,在希区柯克的电影中,牵动观众的核心情节往往是一个秘密,观众的心理随着这个秘密的延展而剧烈波动,等待最终揭露秘密。电影先给观众设定一个线索,让观众以为有迹可循,当顺藤摸瓜、绞尽脑汁地按照导演所设定的线索一步步探索到最后的时刻,观众突然发现,是自己始终会错了意,自认为的线索并未通往谜底,而谜底处导演却另辟蹊径。[2]这就要求在电影的创作中,建立起能让观众产生“误读”的叙事机制与影像逻辑。而之所因“误读”而产生悬疑的核心是信息的不对称,诚如希区柯克的名言一样:“炸弹绝不能爆炸,炸弹不爆炸,观众就老在惴惴不安。”[3]造成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原因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如希区柯克所说的炸弹不能爆炸一样,是因为观众信息量大于局中人物所掌握的信息量,所以由观众的担心造成悬疑;另一方面则是剧中人物掌握的信息大于观众的信息,观众因看不懂而产生猜测,而产生悬疑。
尽管误读和悬疑在叙事流程中,会被揭穿或显现,但是其误读的文本设置造成了观众对剧情的误读与误判,又设置了悬而未决的矛盾,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让观众集中注意力进入到剧情的猜测和研判中,形成了饱和的悬念观赏效果。误读不管是叙述者有意或者无意创造出来的,但对于导演来说,都是假借叙述者视角实施的故意引导受众产生“误读、误判”的审美效果。在电影《风声》中,导演利用角色身份的谜团,营造了一个一个虚假叙事的情节和细节。将吴志国、顾晓梦、李宁玉的身份谜团形成了一个持续的悬念,造成了观众观影的一次又一次的“误读”,由此也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悬念,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悬念机制设置链条。
电影发展至今,其叙事策略与时间编排之间的紧密联系已经不必详述。如何通过时间来讲述好故事不仅仅是文学思考的问题,同样也是电影思考的问题。在南帆的《文学理论》一书中提到关于热奈特的“叙事话语”的相关知识。在热奈特的“叙事话语”中“有三个基本范畴直接与时间有关,分别是次序、时段、频率……时段是各个部分在情节中占据的时间长度……频率是故事中各个部分在情节中出现的次数”。[4]我们上文所谈的“重复”就属于引文中所说的“频率”这个概念的范畴之内,而“略写”则属于“时段”这个概念的范畴之内。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悬念类型影片的特殊性——其必定在电影的某个时刻会将最终答案揭晓。本文所谈的《风声》中对于人物真实身份的误读,是只针对影片前100分钟,也就是吴志国“老枪”的地下党员身份揭晓之前的影片部分来说的,在影片前100分钟内,观众对于吴志国和李宁玉的身份都产生了误读——这也正是影片的悬疑建构的成功之处。
那么电影《风声》是如何使用“重复”和“略写”的技巧制造出一重重的弥彰,从而令观众误读真相,以此来形成悬念呢?本文将以影片中的两个角色李宁玉和吴志国为例来详谈。
二、重复构成李宁玉真实身份的三重误读
信息的重复实际上一种强调,以强调加速观众产生误读,以误读增加悬疑。在影片中,导演利用人物细节的抽烟行为,密码专家的身份诉说,恋人关系的微妙展现,不断重复,加速观众的误读,形成误读的悬念机制建构。
电影《风声》中李宁玉的真实身份是汪伪政府军机处的译电科长,名校毕业的高才生,平时沉默冷静,忠于所属机构。影片中利用不断重复给出某些信息、增加某些情节的出现次数和频率等方式来制造出观众对于李宁玉真实身份的误读,误把她当作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这种误读主要源于影片中三个方面信息的重复:
(一)抽烟镜头
烟在电影中往往成为一种具有代表意义的道具,其使用方式有很多种。当要表现一个人满腹心事又无法说出之时,导演会安排给这个角色一个喜欢独自静静地抽烟的习惯。这种使用烟来表现人物心里特征的手段我们并不少见——如在《金陵十三钗》中导演就给墨玉安置了一个抽烟的习惯,让人感受其乱世之中红尘女子的颠沛坎坷命运;在《花样年华》里,周慕云也有着静静一人抽烟的镜头,以此来表现其满腹的心事等。而在《风声》中导演就是故意使用了这样一个大家约定俗成的电影手法来制造出了一重对于李宁玉身份的误读。
影片中李宁玉独自一个人安静地抽烟的镜头多次出现,最典型的有下面几处:
李宁玉第一次抽烟是在去裘庄的前夕,在酒吧里,脱下军装的李宁玉一人独坐吧台,面前摆着半杯酒水,在那里安静地抽着烟。而同样要去裘庄的顾晓梦却在与一名外国男人于舞池中欢乐地跳舞,开心地喝酒。第二次抽烟是在裘庄的餐厅里,李宁玉破译出挂在城隍庙前的密码,并得知这是日方武田队长的一个圈套之时,又是坐在那里安静地抽着烟。第三次是在裘庄李宁玉居室的阳台上,她拿着一盒烟走出阳台,正准备点燃,看到正在唱唐山皮影戏的吴志国,之后与顾晓梦、吴志国三人聊谈起来。
导演刻意将李宁玉独自抽烟的镜头多次出现,让观众认为李宁玉是一个掩藏着满腹心事的人。加上与顾晓梦那种任性快乐、放任潇洒的姿态形成对比,这份猜疑无疑又加重几分。尤其是在阳台上李宁玉出场之时,导演先是将一盒烟的特写摆出来,之后才跟上李宁玉入场的镜头,这里非常明显地表现出,导演将烟与李宁玉这个角色联系在一起的意图。加之前面多次抽烟镜头的出现,就很自然地将李宁玉作为一个满腹心事,隐藏心机的形象显露出来,由此观众很容易便会去质疑其真实身份。
(二)密码专家
影片中两次重复李宁玉是密码专家的段落也是导演的一次故布疑阵。影片是关于密电泄露查找卧底的故事,那么卧底必然也是一个精通密电的人员。影片中借助白小年之口说出“这里除了李组长都不是译电人员”,又借助金生火之口再次强调李宁玉是司令部里的“密码专家”。这无疑将观众对于李宁玉是卧底的猜测又加重一些。
(三)与恋人的关系
影片中李宁玉与自己恋人刘林宗之间的关系也多次强调:第一次李宁玉的恋爱关系被表现出来是在大家于裘庄安置之后,李宁玉默默地给刘林宗写信。之后,借助王处长之口说出:“还恋着那个话剧演员吧,心神不定。”再之后,武田队长又告诉李宁玉,刘林宗已经被抓获,而且还是一名地下共产党员。
在表现李宁玉与刘林宗的恋人关系之时,导演也使用了一个道具使观众再次产生误读,那就是信。往往在谍战片中,信件都会以各种托词掩藏起来传达出去。而在当时的情况下,信息是很难传达出去,可是李宁玉却在给自己恋人写信,这是否是一种通风报信的借口呢?加之后来武田又说出刘林宗是共产党员已被抓获的事情,这令观众对于李宁玉身份的误读便更加深了,认为李宁玉可能就是地下共产党员。
影片中经过上述三个方面对于李宁玉一些信息和动作的重复,虽然并没有对观众进行明确的方向引导,却形成一种类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效果。虽然并没有说李宁玉是地下党员,却用这种不断给出重复信息的方式来暗示观众,引导观众,令观众将其误读为地下党员,从而忽视了真正的共产党员在影片中所做出的行为。而这种“忽视”一方面在于观众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李宁玉身上,另一方面也在于导演刻意地将某些信息进行略写,从而产生误读效果。
三、略写构成吴志国真实身份的两重误读
虽然影片中很长的篇幅是用来找出顾晓梦所扮演的“老鬼”的身份,但影片最大的悬念却是吴志国的“老枪”身份。吴志国身份的误读是影片中刻意地将一些真相进行略写,有的一笔带过,有的半遮半藏地透露出来,制造出一系列的假象,令观众误读,以为他真的是汪伪政府的人。直到最后,吴志国杀死武田队长,向李宁玉说出真相,大家才明白,吴志国是一名地下党员。
(一)唱唐山戏
影片中吴志国唱唐山皮影戏的段落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吴志国在阳台上,面对顾晓梦、李宁玉高声唱戏。第二次,是受完严酷刑罚的吴志国在医院病床上低声唱戏。
观众们都只看到吴志国在不同的处境里唱戏的声音也不同,而且戏曲的唱词为:“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似乎是在唱出他本人对伪军政府的一片赤胆。但是导演在这里却并没有再对唐山戏进行详写,那就是,唐山戏其实也是一套密码,是共产党的发布信息的暗号。正是由于此处的略写使得观众对于吴志国的身份产生误读,以为他是真的效忠于伪政府的人。
(二)两次与顾晓梦独处
影片中还有两次略写在于吴志国两次与顾晓梦独处:一次是在顾晓梦的卧室,一次是在裘庄的关押室。这两次吴志国与顾晓梦都是被封闭在密室之内,并无外人。而电影中给予观众的信息也是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信息,并无画面信息。通过声音信息,观众很容易明白,吴志国第一次是奸污了顾晓梦,第二次是要杀死顾晓梦。但是如果将这两处段落也进行详写,如果导演给予观众当时的画面,便会看出,原来这两次都是两人在策划如何逃出当前的处境。而影片中正是因为在此处将画面信息略去,才产生出观众对真相的误读,从而形成对人物身份的悬念。
如何亮明身份,如何应对绝境,如何送出情报。这些看似与影片真相异常紧密的信息都一次次地被刻意地略写带过,再加上影片中导演对李宁玉身份的疑云故布,又有吴志国与顾晓梦之间矛盾的不断加深,使得观众根本不会将吴志国的身份与地下党员相联系起来。而这些重要的信息却都藏在影片前100分钟内被略写的部分之中,直到最后影片才将真相揭示出来。
四、结 语
综上所述,《风声》的悬疑之美实则是一种误读之美,而这种误读则主要依赖于导演使用重复与略写的手法,将角色的真实身份进行掩藏,从而令观众误读,以此产生其跌宕起伏的剧情变化。导演通过故事的架构和影像的表达,使用重复与略写的手法,将角色的真实身份进行掩藏,从而令观众误读,并以此产生其跌宕起伏的剧情变化。不啻为一次有效的悬疑电影类型尝试。的确,悬疑机制的建构不是导演一厢情愿的结果,他必须调动观众的参与,让观众在心理、视角上产生认同,进而实现电影叙事的悬念设置系统与观众的疑问悬置系统的有机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