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吟(外六首)

■

棉花其实不是花

它的花，开在盛夏

开两色，由白及红

棉花其实也是花

它一生开二次

年轻时，爱美

开的有颜色

年老了，无花可开了

就把胸襟打开

再挣扎着开一次

白白的，暖暖的

天上云朵一样

像极了我的母亲

这最后的绽放

为秋天掏空了她的心

匠 心

石头的一半

被凿成了菩萨

石头的另一半

被凿成了石阶

石匠凿菩萨

用了千锤万凿

石匠凿石阶

只需三锤两凿

挨得多的塑了金身

挨得少的渡尽凡尘

群峦仰目，山谷低眉

石匠高低不语

在一块石头里住久了

菩萨石阶都有命

每一块石屑都有光

春天走了，樟树花继续美着

春天走了

太阳大起来

樟树花

嫩黄如米粒

开得慢了

但有野性

在充足的阳光下

六月的樟树花

它有些忍不住

它有些奋不顾身

风 筝

风筝很奇怪

想要飞上天空

放风筝的手，就得

拽一下，松一下

才会越飞越高

可我这只风筝

父母将我拴在腰带上

一辈子，我也假装翅膀

硬了一辈子

天空辽阔，檐水低回

我只在故乡上空

飘来荡去

零度以下

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白白的雪花

像一群晚归的羔羊

带给大地的恩光

温暖着地表下三尺深处

雪还可以再大些

而我正需要这片刻的掩埋

停止一些无谓挣扎

零度以下，天也会空的

这样子多好，有空想想自己

在这寒冷的缝隙中

再回到零度以下

水杉树

在西塞山的背面

紧邻山脚的江滩上

自然生长着大片水杉林

冬日的阳光下

金子般的针叶

闪烁着毛发的柔光

这是冬天里唯一不肯

抛弃我们的部分

它的每一次坠落

都会让我有切肤之痛

都会让我离大地近一点

再近一点

当我跟它站在一起时

发现我们彼此太像了

甚至分不清那满地的落英

究竟是谁种下的

哑 石

再没有了喧嚣

我离你最近

我甚至听见你柔软的颤音

从坚硬石头缝里挣脱出来

要比上帝的沉默更慈悲

比天空孤雁还辽阔

比草原羊肚还低回

谷物养人，圣果养神

我拿故乡山水养石

这些散落在平原上的石头啊

不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至亲

大山守着我的父母

我守着这些不愿开口的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