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宁静的热情》的抗争意识
2019-11-15马丽娟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新郑451100
马丽娟(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郑 451100)
特伦斯·戴维斯的传记电影《宁静的热情》(2016),表现了美国传奇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一生。对于自20余岁便离群索居,人们难以窥见其生平全貌的女诗人,电影没有刻意追求戏剧冲突,而是着重表现了诗人的内心复杂的,充满抗争的情感与心态。抗争既是一条人们了解狄金森心路历程的途径,也是解读《宁静的热情》的有效渠道。
一、抗争缘起
所谓抗争,即指抗议、争辩和对抗、斗争,而人往往正是在抗争后实现超越。包括电影在内的艺术作品惯常使用抗争主题,以人物奋发有为、积极向上的抗争,以人物的情致和力量,体现崇高的悲剧美,也用主人公对人格理想以及人生价值的维护,为艺术作品的接受者提供一个效仿的典范。
《宁静的热情》的主人公是在美国文学史上与沃尔特·惠特曼齐名,被认为是美国现代诗歌发端的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狄金森在其去世后被发现的1700首左右的诗歌以小巧精致的结构和别出心裁的主题,清新的语言,以及广阔的思想感情深刻地影响了美国文学。电影对于狄金森抗争意识的缘起进行了介绍。电影先是表现了狄金森在霍利约克山接受教育的经历,其次是表现了身为律师的父亲爱德华·狄金森对女儿非同寻常的影响。殷实的家境使得狄金森拥有了良好的教育经历,正如电影中她对闺密布芬小姐所表述的,自己学过诸如“代数学,几何学,自然科学,还有礼仪学和教会历史”等课程。这些教育经历使得狄金森得以成为“全身投注于批评意识,不愿接受简单的处方、现成的陈词滥调,或迎合讨好、与人方便地肯定权势者或传统者的说法或做法”的有独立思想的知识女性;而另一方面,对于狄金森的写作和终身不嫁,父亲给予了充分的支持。因为怕惊扰家人,狄金森总是在夜深人静的凌晨3点开始写作,直至清晨,在周围人沉睡时,正是狄金森的灵感最为充沛,内心深处的敏感与哀愁最为旺盛的时候。正如电影中狄金森对另一个闺密苏珊·吉尔伯特所陈述的,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卑微渺小,因此想留下些什么。这就使得狄金森能够因为写作而走向成熟,用诗歌来超越自我,反思人生。
在此之外,社会又如一个强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对于女性的限制无处不在。如自己一直交好的布芬小姐再洒脱,最终也要走向结婚的归宿;母亲等人受着“妇道”的约束;姑妈对自己的耳提面命;在南北战争爆发时哥哥奥斯丁能够为维护尊严而参战而女性却只能置身事外等,这些都使狄金森注意到了的现实的缺陷,她的反抗精神也被激发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一般情况下,学术界认为狄金森诗歌中的悲观主义色彩源自其时在马萨诸塞州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加尔文教:“尽管与世隔绝,但是艾米莉·狄金森是一位思维极其敏感、内心感情极其丰富的人。她的诗歌凸显了她在宗教、伦理、社会政治以及美学方面的见解和观点。狄金森信奉加尔文教,加尔文教义中关于‘命中注定’的思想给她的创作涂上了一层悲观主义的色彩。‘死亡’和‘永生’成为她的创作主题。”但是戴维斯在《宁静的热情》中却将狄金森塑造为一个与宗教保持了敌对态度的人,她曾经屡次拒绝去参加教会活动,这也强化了电影的抗争主题。
二、抗争类型
(一)与外部世界的抗争
作为一个诗人,狄金森的诗情很大程度上来自她与外部世界的格格不入。在电影中,虽然生活在看似宁静,富足的环境中,狄金森却能感到强烈的精神上的压迫感,作为一个被压迫者,她也成为一个抗争者。在时代赋予女性特定的社会角色和生活方式时,狄金森拒绝了与时代合作,于是她终身不嫁并且深居简出,成为一个始终保持本心的“出世”者,但也正是在这种不合作中,狄金森成为一个精神的巨人。
在对抗外部世界上,电影首先表现的是狄金森对宗教力量的对抗。在《宁静的热情》一开始,原本头戴礼帽,身穿标准淑女长裙,在人群中貌不惊人的狄金森就在霍利约克山女子学校中因为特立独行而让观众印象深刻。学校的修女老师是宗教权威,然而狄金森却没有和其他女同学一样,根据修女老师的指示分站左右两边以表达自己对上帝的信服,以及投身教会的意愿。狄金森振振有词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说自己既然并不笃信上帝,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自然也就不奢望能得到上帝的救赎。尽管修女老师恼羞成怒地以下地狱来威胁她,她也毫不动摇,成为唯一站在老师面前的人。此后,狄金森还有两次表现出了在宗教信仰问题上的固执,一次是在和姑妈的争执中,一次则是在全家都在牧师面前下跪时,狄金森端坐不动,即使因此而惹得父亲勃然大怒。狄金森尊重自己的内在感觉,对于宗教有着自己的思考,拒绝随波逐流,和光同尘。这即使是在宗教力量已经被削弱的当代,依然是极为可贵的。
其次,电影表现出了狄金森对于时代对女性不公正对待的对抗。在狄金森所生活的19世纪,距离女权主义运动的萌生还十分遥远,女性被定位为男性的附庸,即使是对于狄金森这样拥有优秀家庭背景的女性来说,她们所能学习的知识也被固定为弹钢琴、刺绣和烹饪等,女性的内心世界是不为他人重视的。在美国,其时正是男性的地位随着工业化的推进而十分稳定,女性地位与奴隶并无二致时。而狄金森对此亦不愿加以妥协,狄金森自幼饱读夏洛特姐妹的著作,羡慕书中书外女性的丰富生活,也曾目睹自己的母亲一生被束缚在家庭中,操劳后患上中风离开人世,在回忆自己的一生时觉得格外空洞。而狄金森的哥哥奥斯丁也在拥有一位非常贤惠的妻子的情况下依然与陶德夫人有私情,他面对狄金森的质问毫无愧疚地认为自己的出轨是理所当然,而妻子理应对自己忠实。而不仅男性作为既得利益者压迫女性,如姑妈等女性也成为这种压迫的帮凶。目睹这一切的狄金森呐喊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变得丑陋呢?”这也正是狄金森要用诗歌来表达女性生命疼痛的原因之一。
(二)与自我的抗争
狄金森除了在外部世界面前,因为进步的思想而成为相反的见证,她也和自己的内心进行着坚毅的抗争。
首先,狄金森在道德的束缚与奔涌的情感之间徘徊。狄金森曾经遭受一次沉重的打击,即1862年时不得不与神父查尔斯·沃兹沃斯分别。狄金森后来将此事视为自己的一次死亡,在《我的生命结束前已结束过两次》中将其与1853年良师益友本杰明·牛顿的去世相提并论,可见沃兹沃斯对于狄金森的意义。《宁静的热情》也以一定篇幅来表现了狄金森的这一段无疾而终,让她心灰意冷的感情。电影中,狄金森欣赏沃兹沃斯的演讲,而沃兹沃斯也是少有的能够欣赏狄金森诗作的人。为此,狄金森与妹妹温妮一起约了沃兹沃斯夫妇见面,在这次会面中,狄金森极其厌恶沃兹沃斯夫人的无趣、保守,让温妮陪伴她而自己约了沃兹沃斯出去散步。然而没多久,沃兹沃斯就带着夫人不告而别,加之温妮也告诉狄金森这个冷峻的现实:无论狄金森有多么觉得二人不相配,沃兹沃斯夫人都是一个当时标准下的好妻子,狄金森并不是简·爱,而沃兹沃斯也不是罗切斯特。从此,狄金森将这份情感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也正是因为狄金森用道德约束了自己,只能在诗歌中抒发自己的寂寞和酸楚,一生从未感受过异性的爱抚和温暖,她才会对奥斯丁抵挡不了陶德夫人的美貌而出轨备感愤怒。
其次,狄金森还需要与病魔抗争。在拥有强大的精神和内心的同时,狄金森却拥有脆弱的身体,她因为癫痫而闭门谢客,生怕这一不定期发作的病让别人看见自己抽搐狰狞的面容,最终也因为肾病而早早去世。在狄金森的《因为我不能停下等死》等诗作中,她就表露出了这种因为疾病而带来的对死亡主题的执着。在电影中,观众能看到,电影巧妙地将狄金森的病发和狄金森所做的面包能够参加农业博览会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就在即将去博览会前,狄金森发现自己的手脚开始浮肿,并且腰部开始剧烈地疼痛,以至于她跌倒在地,然后失态地对家中的仆人吼叫。虽然家人为她请来了医生,但是医生却表示爱莫能助。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狄金森的病越来越严重,病发时会在地上剧烈颤抖,大口喘气,即使有家人束缚她也无法停下抽搐。疾病给狄金森的生活带来了无数痛苦,也让她陷入更深的孤独。
三、抗争美感
在《宁静的热情》中,观众不难看出,宁静指的正是狄金森宁静端庄的外表以及古井无波的生活,而其中,隐藏着狄金森如火的热情,她正是凭借这热情不断地与现实抗争,在数十年中留下了上千首细腻美丽的诗歌,电影也正是通过突出这一点,让人们领略到狄金森的魅力。电影中的狄金森经历了自我迷失、自我审视、自我囚禁以及自我寻找的过程,并最终没有因为平庸无奈的现实生活而丧失批判能力,就让身处于边缘世界,但是她依然保留了一份心灵的傲岸。电影特别表现了狄金森在半夜就着昏暗的油灯写诗的时刻,说出她的价值观:“我看世界——诗人,当列第一,第二,太阳。”在美国社会中人们普遍有着逐利倾向,人们受着物欲的冲击时,写出同情穷人,反对过分商业化的《讨饭的小伙子夭逝了》的狄金森依然为人类保留着一个标举诗歌和太阳的精神家园,在狄金森看来,美好、宝贵的事物是与金钱无关的。
另外,电影并没有偏袒狄金森,电影表现了亲友对狄金森的关爱,狄金森从与自己在花园中散步闲谈的挚友处,从与自己共同欢笑哭泣,或在灯下炉边闲坐的亲人中得到了舒缓、细水长流、充满爱意的生活,这些正是狄金森诗中“我啜饮过生活的芳醇”的体现,但是爱人、父母和布芬小姐等人的相继离去,以及病痛的折磨依然使得狄金森变得越发孤寂刻薄。如在父亲过世后,全家还在身穿黑衣哀悼时,狄金森却自顾自地穿上白色衣裳。在狄金森看来,缅怀自己的父亲并不一定要用穿黑衣来表现;曾经出版了她诗歌的期刊编辑远道而来登门拜访,狄金森将自己关在楼上,不愿意下楼与对方见面;在她的爱慕者前来看望她的时候,她不仅不下楼与对方见面还出言讽刺,狄金森不能接受这些男性与自己发生交集;而奥斯丁的出轨更是引发了狄金森的一系列尖酸言语,当性格温和的温妮想居中调解时,狄金森依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激愤,与也没有结婚,一直照顾自己的温妮激烈争吵。但也正因如此,狄金森的抗争是独特的,电影的美感也在这种对本色人生的书写中传达出来。
以影像完成叙事的电影本身就难以全面、清晰地表现人抽象的心灵轨迹,难以准确、深刻地为观众诠释一个人的人格与精神。作为一部传主为诗人,且传主的生平并不煊赫波折的电影,《宁静的热情》所面临的挑战尤为明显。在这样的情况下,戴维斯在把握了艾米莉·狄金森成熟的见识、固有的生活态度和创作上的个人特色后,选择了从“抗争”的角度来讲述狄金森的一生,让观众看到了女性能拥有强大而满足的精神世界,从容而淡定的人生。可以说,在刻画知识分子传主这一点上,文化底蕴厚实的《宁静的热情》提供了一个值得借鉴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