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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生活》的伦理维度

2019-11-15樊晓培郑州西亚斯学院河南新郑451150

电影文学 2019年13期
关键词:杰里珍妮特狂野

樊晓培(郑州西亚斯学院,河南 新郑 451150)

保罗·达诺在交出处女作《狂野生活》(Wildlife,2018)后,正式进入独立导演的行列。在这部自编自导的影片中,达诺将镜头对准了作为社会细胞的家庭,为观众呈现了20世纪60年代蒙大拿州一个普通美国家庭的生活样貌。

一、伦理关系类型

“围绕家庭问题所涉及的爱情、友爱、事业理想与家庭生活的矛盾、家庭成员的责任、老年人的精神生活,以及由家庭破裂而导致的对孩子们的心理影响和教育问题等”,既是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社会普遍关注的热点话题,也是此后的家庭伦理电影所展现的主要内容。最经典的莫过于《克莱默夫妇》(1979),这一类电影无不试图以日常题材来揭示家庭、社会生活的本质,在普通、平淡、质朴的日常生活图景中融入深刻、理性的思考。达诺曾表示,自己关注的就是“dysfunctional families”,即失衡,不健全的家庭,这正是他拍摄《狂野生活》的动机。在《狂野生活》中,除了老年人处境的问题未被触及外,亲子的代际问题、夫妻间的婚姻问题都被加以入木三分的展示。

(一)代际伦理

父辈与子辈之间存在文化观念,生活方式或价值诉求等方面的矛盾,从而引发冲突,子辈挑战父辈的权威,乃至审父、隐父、弑父,是艺术作品中探讨代际伦理问题时常见的内容,而在《狂野生活》中,这种冷酷决绝的对立却并不存在。电影开始于父亲杰里·布林森教自己的儿子乔打橄榄球,晚饭后,杰里看电视,母亲珍妮特则辅导乔写作业,乔极为乖巧懂事,并且成绩优异,原本并不喜欢打橄榄球的他甚至为了满足前高尔夫球运动员父亲的意愿而每日练球。在父亲失业之后,乔则主动提出到照相馆打工贴补家用。在送别前去山里救火时,乔也对父亲恋恋不舍。对于母亲,乔也十分眷恋。布林森家的血缘关系是十分紧密的。电影中的代际问题来自母亲珍妮特的出轨,少言寡语的乔亲历了珍妮特请汽车业大亨米勒先生来家中打情骂俏,跟珍妮特一起去米勒先生家做客,眼见两人接吻和在自己的家中亲热。乔看到了母亲的焦虑、紧张、失控,如在车上借口回去还大衣,怕邻居说三道四,实则是回去与米勒先生亲热,亲热完回到车中又语无伦次等,乔如鲠在喉。在一开始,他在上防火教育课时,同学告诉他:“如果山火真的烧到这儿,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乔经历了这一场“山火”后,父母的形象迅速矮化了。

(二)婚姻关系

《狂野生活》中还表现了婚姻的镣铐。珍妮特和杰里的关系表面上是美满的,然而两人的个性大不相同。身为家庭妇女的珍妮特外向,虚荣,需要亲密感,杰里则在高尔夫球场工作,长期缺乏权威感,且杰里有着自私一面,总是以搬家来应对生活的不如意,两人对彼此的厌倦在逐渐堆积。在杰里因为过分热情为顾客擦鞋而被解雇后,夫妻间隐藏的裂痕便袒露出来。在目睹妻儿都去工作后,杰里选择了去扑灭山火,即使这份工作薪酬极低且危险,但这能给予他一种难得的英雄气概。不料就在自己出去灭火期间,珍妮特出轨了具有传奇色彩的米勒先生,并且拒绝了杰里的又一次搬家要求。愤怒的杰里去到米勒先生门前,当着儿子乔的面浇油点火,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暴露出了自己懦弱的本质。本应是情感依归的夫妻关系变得并不美好,其中烦琐、荒谬的一面被暴露出来。

如前所述,美国的家庭伦理电影已走过数十年的发展历程,只是在电影人初涉这一问题时,往往陷入一个窠臼:“一般把夫妇离婚的原因,不是归之于男人玩弄女性,或搞同性恋;就是归之于女人偷情,另结新欢;还有的写成索然无辜的牺牲者,其命运不是写成堕落、犯罪、自杀,便是写成幼小的心灵在感情和精神上所受到的种种创伤。”这一套路直到《克莱默夫妇》的出现才被打破。在《克莱默夫妇》中,电影并不简单地将男女主人公分为正面、反面人物,甚至也不在结尾告诉观众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但真实生活的复杂面貌,其对错难辨、是非难分的微妙,正由此暴露出来,让观众耳目一新。《狂野生活》也继承了这一点。杰里赌气不肯回到解雇自己的高尔夫场工作,又拒绝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只因这是“只有小屁孩才做”的,正是他对尊严的维护以至于珍妮特不得不舍弃自己家庭主妇的标签找到教游泳的工作,认识了来学游泳的米勒先生,杰里的失业,珍妮特的出轨,甚至乔的“告密”,似乎都有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人和人的情感关系极为微妙,不可捉摸,人们并没有走向自杀、犯罪等,而是依然还有脉脉含情的交流。

家庭与社会间有着一种互构的关系,对于电影中家庭伦理的理解不应该只停留在家庭内部,更高的社会层面也是人们需要注意的。在《狂野生活》中,电视有句台词是“1960年是一个艰难的年份”,其时美国社会正面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重建,并刚经历了50年代的经济增长,然而青年人却面临着迷茫,社会也正酝酿着巨变,“垮掉的一代”正是诞生于这一时期。布林森一家正处于这个动荡的前夕,每个人都渴望家是自己的坚强堡垒,是自己疗救伤痛的所在,但每个人又都有着各自的现实挫折,家庭成了矛盾的聚集点,在“堡垒”理想幻灭后,他们只能走出家庭。保罗·达诺对没能从家庭中得到多少慰藉的主人公们,并没有过多的苛责。尽管我们确认了《狂野生活》的历史坐标,但电影中人的生存和精神困境,主人公不完美的家庭观念和家庭责任感,依然是对当下的我们具有警示意味的。

二、伦理维度的落脚点

从《普通人》(1980)、《金色池塘》(1981)等电影中不难看出,人物实现成长与改变,提高和其他家庭成员的互洽程度,这是美国家庭伦理电影的一大命题。《狂野生活》也不例外。电影中伦理维度的落脚点是人物的情感成长,这也是保罗·达诺表达的着力点。

在电影中得到最明显成长的人当数乔·布林森。乔是一切家庭变故的见证者,也是与最多角色建立关系的人。乔正值十四岁,本应是最叛逆的年纪,却正好目睹了父母的叛逆。在经历了父母的搬家、失业、出轨和分居之后,乔看到了父母的痛苦、挣扎和幼稚,尤其是母亲珍妮特,在自己面前暴露出了疯癫、放纵的一面,但乔选择沉默地谅解,即使是在这个家庭的插足者,追求母亲的米勒先生身上,乔也看到了可取之处。这促使乔迅速地成熟起来,尤其是在为了改善家境而去照相馆打工之后,乔更是获得了一种具有疏离意味的观察视角。面对自己的家庭,他不再将自己定位在“孩子”和家庭的维护者上,他能够试图理解每一个人的悲喜和不易,也能够接受自己的家庭走向瓦解的结局。

在父母陷入一团糟的状态中时,只有乔还能摒弃主观情绪的干扰,提出“我们到底怎么办”的问题。尽管一家三口谁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乔的成长依然是清晰可见的。在电影的开始,乔还是接受父母的一切安排的孩子,对父母要求的上学、打橄榄球等无不遵从,但是父母的光环很快褪去,他们在家庭中的权威地位不再,而成为和照相馆中庸庸碌碌顾客毫无二致的,有着自己弱点与欲望的普通人。从自作主张停止橄榄球训练,去照相馆打工开始,乔就开始走向自主。在学校中,乔与女孩安彼此产生了好感,在感到自己的家庭气氛压抑时,乔曾去找安写作业以获得暂时的逃离,父母婚姻的失败一度让乔怀疑爱情与婚姻,于是在安给自己递来约会的字条时,乔选择了拒绝。但最终,他还是意识到原生家庭的破裂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与安恢复了和谐的情谊。乔的成长就在于,他在看到父母的缺陷之后,接受了这些缺陷;他在意识到爱情的脆弱后,选择去面对这种脆弱。乔从自己身边每一个人的身上学习着如何在这个不完美的真实世界生存。

除了乔以外,身为父母的珍妮特和杰里同样有所成长,尽管他们还没有能完全处理好自己的生活,但是他们已经进入各自稳定的生活中,告别了昔日疲倦、愤怒的生活。在电影的结尾,久别重逢的三个人微笑相会,一起照了一张合影,这个家庭虽然已经解体,但三个人反而进入一种更融洽的相处状态中。

三、伦理与镜头语言

保罗·达诺有意设计了镜头语言以配合整部电影的伦理叙事。首先是固定镜头的运用。《狂野生活》的剧情并不复杂,人物之间除了杰里在米勒先生门前的纵火之外并没有激烈的冲突,生活的隐痛是潜藏于平静的日常琐事之下的,人们的苦衷难以言说,他们改变自己人生的举动也是细微的。达诺也采取了多设置静止画面,运镜始终保持了镇定,达诺少用快速运镜和剪辑的方式,来表现出一个“观察者”的视角。不仅观众是这沉闷生活的观察者,就连身处其中的乔也是一个旁观者。自始至终,乔没有因为家庭变故而抑郁或歇斯底里,也没有直接对父母表示责备与失望,他并非无情之人,但他清楚自己对此是无能为力的,因此内心虽有波澜,也总是保持着笃定,至多只是流露出对一家三口未来的担忧和不安,如父亲是否能在救火中保证安全,母亲是否会被米勒先生所欺骗等。敏感、早熟的乔选择平和地接纳家庭发生的一切,既没有激烈的反应,也并没有日渐消沉。观众从这样的运镜中,获得的是一种沉郁感,也理解了乔在家庭伦理关系中给自己的定位。

在场景的设计上,《狂野生活》也颇具匠心。例如在杰里回家之前,乔在站台等车,公交车才从前景驶过,乔被公交车所遮挡,不一会儿公交车向画面左边开走,乔已不在画面之中。按照常理,这一画面传递出的消息应是乔上了公交车,然而随着镜头缓缓向右摇,观众能看到乔正向着画面右边奔跑,他没有上车,而是选择了一个与公交车相反的方向奔跑,随着乔越跑越远,他在银幕上也越来越小。保罗并没有交代乔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是观众可以得到这样一种暗示,乔也对自己的生活做出了一种背离大众观点的选择,他虽然理解和接纳一切,但他并不是一个麻木者,正如父亲选择离开家人去救火,母亲选择投入其他人的怀抱和搬家独居,不再依靠丈夫过日子。每一个人选择去做的事也许是值得商榷的,但是“选择”本身就意味着生活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又如在电影的结尾,在乔的要求下,一家三口来到他打工的照相馆,照了一张特别的合影,电影在乔喊的“一、二、三”中落幕。此时的三个人早已不是电影开始时的一家人,他们面对镜头的笑脸也似乎与乔之前的顾客有所区别,都已经重新对人生进行了选择的三个人怀着怎样的心情,他们对过去一家团聚的情景有怎样的留恋,成为达诺留给观众的问题。

此外,达诺还有意在电影中设置了贯穿全片的昏黄色调,以此来制造一种沉静与怀旧之感,在此不赘。

家庭的空间是极其有限的,但家庭又是诸多悲欢离合的起点,其中有可能浓缩了层次丰富,引人深思的社会景观。保罗·达诺在《狂野生活》中关注家庭的道德伦理,他以安静细腻的镜语为观众叙述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家庭变迁故事,完美地捕捉到了一个家庭走向破裂的过程,在让观众看到特定历史环境之中美国人的精神风貌的同时,也触动着观众思索当下的价值尺度。可以说,在一幕幕家庭生活的表象之下,是达诺深沉的现实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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