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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与人性诞生
——《罪与罚》中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人物形象分析

2019-11-15山西大学

长江丛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尼科夫罪与罚拉斯

■刘 璟/山西大学

在《罪与罚》即将完结的第六章,随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放了一枪”,本书迎来了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自首之前最动人心魄的高潮。这个烟酒为伴、放纵淫欲、却偏偏缠上了杜尼雅的疯子,选择以自杀结束他的人生,仿佛拉斯柯尔尼科夫之前问他的那句“您会用手枪自杀吗”一语成谶。

加依洛夫从来不是应该被简单粗暴扔进地狱的人物。当我们想到他的种种恶行,险些入狱、杀妻却逍遥法外、情人无数、不断骚扰杜尼雅,似乎这已经是个罪无可恕的淫魔、恶棍了。但当他追随杜尼雅来到彼得堡,资助她钱财以使她不再必须与愚蠢的未婚夫结婚;当他向拉斯柯尔尼科夫倾诉他时常见到逝去妻子的鬼魂;当他为拉斯科尼科夫一家安排好了一切,只消杜尼雅一声应和就举家迁去美国,结束混乱痛苦的生活;当他亲吻着十几岁的未婚妻,为她留下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才离去,正如杜尼雅的母亲所言,“我甚至对它起了怜悯之心,加于这个狂妄的人的罪名未免太重了”,我们知道这不是一个扁平的恶人。

他问拉斯柯尔尼科夫:“总之,我也能被迷住和堕入情网(当然,这不是决定于我们意志的事),那么,一切只能说成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是个恶棍?还是个牺牲者?假如我是个受害者呢?”面对不可压抑的欲望,清醒而痛苦着的加依洛夫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他的灵魂充满矛盾和煎熬,透过肉体表现出来;在这些可见的表面上,我们要尽力探索出深层的东西,即走近他的灵魂。

本文主要结合茨威格《三巨人传》中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篇,期待通过对陀氏及其创作的了解,找到关于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的“真相”。

一、“新开始的人”

既然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加依洛夫是怎样的人呢?要怎样解释他的行为?

“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他们并不节省自己,而是尽情自我挥霍,他们并不盘算,永远捉摸不定。他们想要感觉自己和生活,……感觉宏伟而神秘的原始力量,宇宙的伟力,生存的感觉。”在家乡时,加依洛夫虽然已经成婚,仍不停地光明正大地“偷欢”;到彼得堡之后,他更是凭借大笔遗产尽情挥霍、放纵欲望。在对欲望不加节制的发泄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力和存在感。

但杜尼雅让他清醒并痛苦,在她展现出的善良和智慧中,加依洛夫似乎找到了人间包容他的角落,为此他竟然违背与妻子的契约,直接向杜尼雅求婚。杜尼雅走后,他再一次犯罪,杀妻追随,费尽心思地想得到杜尼雅的爱。他一直是社会法度和自我底线的破坏者,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所不用其极。但他的行为自从遇到杜尼雅之后就有了指向性,那就是获得这位圣女的爱情。“一个异乎寻常的东西,一个陌生的东西必须走来,把他们解放出来,某一种力量必须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刻成为他们的产婆,善心,那最富人性的爱必须帮助他们”。种种“极力感受生存”的放荡行为中,他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终于在杜尼雅这里找到了出口,看到了希望:获得这位善良而怜悯他的女士的爱,就能得到生命的拯救。

加依洛夫由此成为一个“开始的人物”,在他的身上,世界重新开始一次。“所有的问题在我们这里已经僵化成冰冷的概念,而在他们身上海依然在血液里炽烈燃烧”。按部就班地、靠压抑和框定过活,并不是加依洛夫期待的,他接受自己的天性,对疯狂和性从不拒绝,他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着存在的意义。爱上杜尼雅之后,他的世界已经重新开始,他期待着与自己和解。自杀的几个小时前,他将杜尼雅锁在房间内,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你爱我吗,你会爱我吗”,只收到一次又一次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永远不会”。这期间他的淫欲仍在涌动,他一把揽过杜尼雅,却又在得到“永远不会”的答复后缓缓地放手。“他露出可怜的、伤心的和无力的微笑,绝望的微笑”,和解失败,最期待的生存可能已经行不通,他因此万念俱灰,选择自杀。

在告别杜尼雅、来到河边自杀前的梦中,他走进美丽的圣地,却看到棺材里少女的尸体;他救起可怜的小女孩,却发现她在用妓女般的眼神勾引他。有太多女性只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甚至是他兽性的牺牲品,只有杜尼雅一人,让他愿意开启新的生活,以爱和尊重继续生活。既然不能回到旧的生活,新的生活也已经不愿接纳他,在绝望中,他“消灭了自己”。“他们越想消灭自己,就越早赢回自己。他们悲哀的酒神节欢宴只是一系列痉挛,他们的罪行只是自我分娩时的抽搐。他们的自我摧残只破坏了这内在的人的外壳,是最高意义上的自我拯救。”

二、光怪陆离中的两极

陀氏不同其他作家一样寻找某种和谐,而是扩张两极。“我爱现实主义直到他达到光怪陆离的水平为止”。“超人”拉斯柯尔尼科夫与加依洛夫都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着生存,也给世界以包容的弹性,扩张着它的两极。两个人的发烧状态、不可思议的思想和经历,吸引着我们理解和思考。

加依洛夫这个人物在叙述上的作用是突出的。(1)他“自杀式”的生命意义探索方式和索尼娅的真诚开解一起,使拉斯柯尔尼科夫接受了上帝的救赎,用自首的方式结束痛苦的精神惩罚,回到有爱的世界。(2)他在小说中认真地解说了“超人”在拉斯柯尔尼科夫心中的定义(第六章),为我们理解它提供了很大的帮助。(3)两个同样杀人而通过机智逃脱法律惩罚的人“惺惺相惜”,有许多相同之处,但同时也形成了对比:一个因为被杜尼雅拒绝而只能选择脱离肉体解放灵魂;一个虽试图通过“拿破仑”式的舍一得百证明其“超人”理论合理性且失败,但仍然因为上帝的接纳,获得了新的生命。在这样的对比中,关于“上帝”究竟是什么的问题似乎在探索中变得清晰。

三、最终的出路不为我们完全认知,但他存在

“所以他一直是西西弗斯,永远把石头推到认识的高坡上,石头又一而再地滚落坡下。这个永远努力接近的人,永远也未能达到”。最高信仰或许是难以为陀氏和我们清楚认知的,但我们可以确定,他的确存在,并且是我们生命混沌状态的拯救者。他包容我们的错误,允许我们对生命的探索,并且会指明我们的方向。加依洛夫的自杀,不是背叛了最高信仰,而是奔向了最高信仰,他用肉体的损毁换来了灵魂的安宁。在杜尼雅和最高信仰的指引下,他虽未开启新的生活,却结束了旧生活带给别人痛苦的可能,这样无私的选择,让我们对他充满同情。

总之,加依洛夫是在关于人性和人生的探索过程中看到了彼岸的曙光的。他犯下罪孽,期待杜尼雅给他赎罪的机会、使他有机会践行对生活和人性的新的理解,却遭到了拒绝,最终结束了生命,接受了惩罚。但最高信仰是充满爱的,他将接纳加依洛夫的灵魂,接受他的朝圣,承认他是自己的子民。所有挣扎着企图找寻生活价值的人,都会得到最高信仰的爱,这让人类深陷泥淖也充满希望——这就是我眼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仰观的一面。加依洛夫在死亡中诞下了新的自我,拉斯柯尔尼科夫在爱情和亲情的接纳中放弃了“超人”、找到了最高信仰,陀氏在他们身上书写着人性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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