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移动时代短视频的娱乐狂欢价值
2019-11-14杨琳
杨 琳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 文化创意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移动互联网时代,在智能手机普及、大流量环境提升、网络硬件改善等因素的助推下,短视频成为网络场域中一个新的增长“风口”,从一个传播现象延伸为经济现象,引来资本和互联网巨头密集进场,2018年更是迎来了全民狂欢的场景。根据CSM《2018-2019 短视频用户价值研究报告》显示,短视频成为网民使用最大众化的视频应用,这种内容可视化、形式简单化、传播社交化碎片化的媒体形式已经成为我国网民消费的主流形式。
狂欢理论的代表巴赫金认为,狂欢化是对现实的反叛,狂欢的节日广场总是在不断地颠覆等级秩序、消除尊卑对立、破坏严肃统一、瓦解官方与民间的界限,使之一切边缘化[1]。这一论述实际上包含了狂欢化的两大基本要素,一是泛娱乐化的生存态度,二是对于现状的抗议[2]。梳理我国短视频的发展之路会发现,从发端于土豆、优酷等视频网站的短视频,到快手、秒拍等为代表的平台型短视频,无论在其表现形式还是价值取向上都折射出强烈的娱乐化色彩和颠覆性意涵。
一、短视频嬗变之路
在宽带网屏时代,视频网站的内容主要依靠版权购买或盗版,偶有依靠UGC 模式以规避盗版风险、节约流量耗费,其中最为代表的就是视频网站六间房,采取用户创作上传视频、用户主动分享推广的模式。2005年,一部名叫《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短片在网络上获得大肆传播,这部以著名导演陈凯歌的作品《无极》为蓝本加以改编恶搞的网络短片,一时间点击率和播放率比正片的点击率还高,从而掀起了彼时以长视频为原材料,对其进行加工、改编甚至是翻拍等为主要手段的网络短片制作新潮。六间房也因此片成为原创视频老大,随后优酷、土豆等视频网站也开启短视频探索之路,这些视频网站携手新锐导演、演员等纷纷试水类似的网络短片,《11 度青春》系列、《万万没想到》系列等成为网络视频时代的新宠,这种新颖的短片形式推动了短视频的草根化,无数网友也开始拿起DV 或手机拍摄、制作、上传、观看。
2012年,移动端的短视频应用平台诞生,曾三分天下的微视、秒拍、美拍甫一问世便迅速成为移动网民的首选视频应用,从而累积了大量的前期用户。而随着移动数据资费、智能手机应用及网络运行环境的改善,2014年短视频获得了一波快速发展,社交巨头新浪微博、微信开启了视频分享及App 应用功能,促长了短视频的用户爆发。2016-2017年,商业资本和互联网巨头注资短视频领域,行业重新洗牌后,“微视黯然退场,美拍退出前三,秒拍一路领先,快手和头条异军突起”[3]。2016年一个自称“集美貌与才华的女子”在短视频领域横空出世,并凭借网红、粉丝经济获得1200 万人民币融资,这个女子就是papi 酱,靠着拍摄短视频起家的papi 酱开启了网红经济时代的内容变现产业。
此后,越来越多的传统媒体人进驻,短视频在内容产制上的UGC 模式和PGC 模式在丰富视频内容的同时,也考验着平台的用户体验,以至于短视频在平台红利期过后,开始探索新蓝海,也就是垂直细分模式下的商业变现道路,从关注平台建设转到关注用户兴趣,深耕用户。例如“快手”App,成功地从纯粹工具应用转型为短视频社区,这个以“记录世界,记录你”为宗旨的平台,“给了普通人一个展示自己、参与社会的机会”,正努力朝着“通过快手‘读懂中国'”的方向发展[4],另一个以“记录美好生活”为宗旨的短视频平台“抖音”,则专注年轻人音乐创意短视频,日均视频播放量过亿,DAU(日活跃用户)数百万级量。根据《中国移动互联网2018年度大报告》显示,抖音和快手App 渗透率持续增长,成双巨头并进(见图1)。此外,作为中国8 亿多手机网民中的典型用户,z 世代、小镇青年、白发老人在近两年中表现出用户规模不断扩大、网络使用时长不断增长、二级行业使用时长中短视频使用时长剧增的特点,成为当下各平台及内容运营商深耕用户策略中的典型群组对象。
图1 2018年12月短视频App 行业越活跃用户规模图
综观短视频在中国的发展之路,不难看出它起源于互联网的大众用户需求,经历乌合之众的洗礼,最终又回归到垂直领域细分受众的偏好,这也体现了作为一种经济活动的短视频产业,本质上仍受受众市场导向的控制,这也决定了它在内容产制中必定会以受众导向为运作机制。
二、短视频娱乐狂欢的外在景观
如今,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娱乐狂欢”的时代,短视频也概莫能外,学者陶东风指出“大众传媒的发展与普及导致娱乐参与热情空前高涨以及参与空间空前开放的去精英化时代”[2],构成了娱乐狂欢出场的文化语境。作为大众文化的产物之一,娱乐狂欢一方面是个体欲望诉求的外在表现,通过各种消费活动来获得精神愉悦的满足,另一方面则是伴随着对精英文化、权力意志的消解与抵抗,通过“广泛的民众参与性和日常生活的渗透性”[5]30,构建起平民化、大众化的审美旨趣及价值。
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强调狂欢广场的开放性。在狂欢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头戴面具、身着盛装,参与到狂欢的节日气氛和仪式中来,因此,狂欢节也构成了“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加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7]。娱乐狂欢重在个体生理和心理上的欲望满足和精神愉悦,然而这种欲望诉求的满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是以隐性方式存在,并非是显性的、公开的、可以言说的乃至表演观看的,因此,短视频平台就像是网络时代开启的一个狂欢广场,每个人都能够享有这种狂欢的时刻。
第一,短视频内容的娱乐表演性。短视频的狂欢建立在娱乐化、感性化的用户情绪体验上。早期的网络短片主要以长视频为素材,进行恶搞、戏仿、戏说等,多带有黑色幽默的现实味道。如今短视频多以社会奇闻、趣味娱乐、个人秀等娱乐性表演为主。这类短视频内容往往具有较强的视觉冲击力,满足了大多数人的猎奇心理和窥视心理,对于个体的呈现也基本上放弃了高大上的审美,而是放大普通个体的日常生活小体验,聚焦于某一个具体的情境或事物,从而引发受众“我也如此”的情绪迁移,例如短视频平台上“被玩坏的奶奶”系列、“可爱的爷爷奶奶”系列等,这些原创视频在上线后往往能在短时间内走红,并被争相模仿及衍生。短视频内容的这种转变恰恰是体现了受众表达欲望诉求的个性化趋势和自我主体性趋势。
长久以来,我们强调集体精神的体验和高雅文化的实践,强调严肃认真、一致化的取向,对于个体的精神享乐及愉悦可以说是掩盖的、遮蔽的、失语状态的,甚至一度是被压抑的。个体的情感诉求,包括来自感官刺激的快感、开心、自我慰藉等等,正是伴随着互联网的匿名性质得到了解禁,2004年一跃而红的芙蓉姐姐更是让普通大众看到了个人在网络时代可以释放出来的日常生活、情感诉求,尽管这种释放是“不具政治意义和公共意义的、纯粹私人的所谓‘个性'”[8],但是也开启了受众审美趣味从统一到个体、从文艺到世俗、从教化到娱乐的转变。
第二,短视频视角的平民化。影视艺术从源头上来说是一种精英式的生产创作,其准入门槛相对来说非常高,可以说是精英分子的专利。然而,千禧之年后互联网的迅速普及与发展,网络资源的开放与共享,慢慢地打破了这种创作专属权力及精英式垄断,普通大众都可以利用网络资源来进行相关创作。以陈凯歌的《无极》与胡戈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为例,电影《无极》集结了张东健、真田广之、张柏芝等中日韩三国知名演员,启用了奥斯卡首位华裔最佳摄影鲍德熹,使用了亚洲最大的摄影棚,耗时3年、耗资3.5 亿,打造了一部具有东方韵味的奇幻片。由自由职业者胡戈创作的拼接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从构思到制作不到10 天,内容取材于电影《无极》片段、央视《法治报道》、上海马戏城表演等等,无厘头的对白,恶搞式穿插剪辑,在网络上得到了病毒式的传播,胡戈本人也因此获得“馒头教主”“恶搞第一人”的称呼,《无极》在网络场域中的完败点燃了网络民众的恶搞热情。这场“馒头”之风,看上去是网络草根对精英的嘲讽,但是背后深藏的大众娱乐精神的抬头和彰显却是值得深思的。
网络打开了普通人参与视频创作的大门,越来越多的“拍手”涌现出来,他们关注的不再是高上大的话题,不再是阳春白雪,他们把镜头对准了下里巴人,采集生活化、市井化、个人化的素材,加之短视频平台提供的一键式美化、剪辑工具,使得原本的专业剪辑和视频后期处理不再神秘和职业化。短视频创作者可以集导演、编剧、演员、摄像、剪辑等角色于一体,用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呈现他/她的世界,就像快手、抖音所宣示的记录生活、记录世界、记录个人,这种近乎原生态的“真人秀”,展示了社会的人生百态,也是一种对个体真情实感诉求的还原。
三、短视频群体狂欢的内在价值
狂欢始于宗教、祭祀活动中的纵情狂欢仪式,从最初的酒神节表演竞赛所蕴含的神圣化到日常民间娱乐所表现出的民俗化的、大众化,狂欢活动始终都是一种带有仪式性质的表演,一方面是通过解放被束缚的身体(着奇装异服、戴面具、纵情舞蹈欢乐等),获得感官及精神上的享受,另一方面是通过精神上的解放(脱冕和加冕),获得个人价值的实现。因此,短视频的娱乐狂欢化也就具有了世俗化和功利化的内在价值。
首先,在打破了视频创作的精英壁垒后,短视频也不再只是强调宏大叙事、主流意识、哲学思辨等,其内容越来越趋向于个人日常、他者奇趣、自我展示,通过对日常生活和个体经验的呈现和着重刻画,从而折射出感性价值在个体生活方式乃至社会关系构建中的作用。
把个人最为平凡平常的日常生活搬上荧幕(屏幕),让剧中人过一把表演瘾,可以说是圆了“人人都是导演”的梦想。像盛行于年轻一派群体中的vlog,就是一个记录生活表现自我的极好方式。vlog 称为视频日志,只需要有手机和自拍装置,就能完成随时记录、随地记录、随性记录。2012年,YouTube 上出现了第一条 vlog,截至 2018年 1月 19日,YouTube 上每小时就会诞生 2000 条 vlog 作品[9]。一个典型的vlog 内容模式可以归结为:起床了vlog 一下,画个淡妆vlog 一下,上课途中vlog 一下,教室里刷题vlog 一下,午餐vlog 一下,团体活动vlog 一下,晚餐vlog 一下,图书馆奋斗vlog 一下,宿舍卸妆vlog 一下,这就是“我的日常vlog”。当然,日常要vlog,外出游玩也一定要vlog 下,约会要vlog,上班也要vlog下,2019年两会报道中,南都记者就玩起了两会vlog 系列。这种纪实性风格,本身的内容并不见得出彩,甚至还有些无聊的味道,但是却让观者能产生“人皆如此”的个体存在感认同。
如果说个人日常生活的呈现还只是琐碎日常的娱乐化,那么短视频中以竞技性、模仿性、专业性为主的表演,就更具有狂欢中“国王”加冕的意味了。2017年一首西班牙神曲《Despacito》在网络爆红,其轻快的曲风、拉丁的旋律、都市的节奏,一时间引发了网络追捧,于是小提琴、唢呐、钢琴、萨克斯、口琴、笛子、古筝、惨叫鸡等各种版本的音乐在网络刷屏,各种小姐姐、美女翻唱版本比比皆是。除此之外,专为该曲创作的各种舞蹈教学视频也风涌而起,每个视频作品都自带流量。在这些视频里,表演者一般都提供了较为专业的才艺展示,以此宣示自己在该领域的专业性、高技能性,使人产生崇拜、欣赏的情感体验,也得以在众人狂欢中“国王”身份加持,获得加冕,成为被观看、被凝视的对象。
世俗化的情绪体验也包含着对他者、他地奇闻趣事的窥视。冠以“别人家的xxx”的名号,打开了一扇窥视他人生活的窗口,满足了人们在窥视中获得快感享受的欲望需求,同时也完成了人们对于“看”这一行为本身的认同。在以他者奇趣为主打内容的短视频中,屏幕之人不再是想象中的他者,而是一个个的本土化代言,对标观看者的社会情境及社会关系。这一类短视频本身就具有浓厚的娱乐精神,也更容易调节生活气氛和节奏,成为新的社交题材。打造“最好看的资讯短视频”的梨视频,开设了一个专门的OMG 频道(见图2),汇聚了全球拍客在各地拍摄上传的奇闻轶事,充分满足用户对于远方的想象。
图2 梨视频OMG 短视频截图
其次,短视频狂欢背后的功利性刺激。在狂欢广场中,人们能够暂时收起生活的困顿、社会等级的壁垒、个人的失意,纵情享乐狂欢,在众声喧哗中消除距离感,获得个体在肉体及精神上的本能满足,而“国王”加冕其实也就是对个人表演的一种有效性、即时性的回报,在现实世界中的小丑角色在狂欢中加冕变身为“国王”,享有国王权力,受众人瞻仰。这一仪式性的表演消弭了现实中社会等级的差距,颠覆、解构了现实中固化的阶层,尽管只是暂时性的、想象性的解决,但在狂欢意识中充分释放了人本能的精神渴求。因此,狂欢节从宗教祭祀活动向大众节日的转变,与功利性刺激密不可分。
短视频狂欢中,个人把自己或他人的日常、奇闻暴露在公众面前,或审美的呈现,或审丑的呈现,这是长久以来个人表达渠道堵塞的必然结果。网络提供了一个可以解放受压自我的阀门,短视频这种方式只不过是继图文之后更直观、更现实的镜像表达平台而已。因此,短视频狂欢背后的这种功利性刺激带来了民众即刻间的精神愉悦和快感体验,在网络广场中,这种自我展示极容易引发与自己有共同生活经历、情绪体验和情感倾诉的“观者”的共鸣,从而结成网络场域中的趣缘群。2019年4月初,一段“杭州小伙骑车逆行被拦‘眼泪决堤'的视频在网络刷圈,评论里关于“成年人的崩溃”迅速引燃话题,无数网友在视频后留言“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时对小伙的祝福也随着事件发酵而升温。这就是一种典型的网络释压阀。
此外,短视频中有一类现象是无法忽视的,这就是“爆红”。短视频“爆款”给互联网注入了网红粉丝经济动力,他们就像是狂欢节日中被加冕的新“国王”,一方面获得了持续性的注意力经济,另一方面成为其他表演者或竞争者的模仿、挑战、超越对象,以“爆款”“网红”的迭代更新来完成狂欢中“国王”的王位继承与延续,使得狂欢派对能够持续下去并扩大开来。像papi 酱、冯提莫、李天佑、张大奕、大胃王密子君、艾克里里、周二珂、PDD 等,有的凭借知识才华吸粉无数,有的凭借歌唱才艺走红,有的凭借职业游戏主播位置坐拥千万粉丝,有的凭借狂吃不胖的吃货资本圈粉无数……这些网红们的身体、才艺、才智等展示资本为他们带来了不菲的注意力经济实效,也实现了从他们个体的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化,而这个转化从根本上来说,象征着身份圈层的社会流动。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娱乐狂欢本身带有功利主义的倾向,首先满足的是个体的感性愉悦体验,其次是“加冕”后的注意力经济效益,最后是经济资本促成的个人身份圈层的社会认同。从这个意义上说,娱乐狂欢的功利性是一种可以增值的消费文化。
短视频的群体狂欢已然成了当代社会网络场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景观,“人人皆为拍手”和“人人皆为观者”的逻辑既主导着视频文化的演变,又反过来制造出文化认同的效果,其背后的价值资本化更是将这场娱乐狂欢化景观的消费特性表露无疑。这就是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所揭示的“景观构成了社会上占主导地位的生活的现有模式,它是对生产中已经做出的选择的全方位肯定,也是对生产的相应消费”[10]。只是,当人们在短视频狂欢中获得了个体满足,当短视频中的文化资本衍生出网红经济,狂欢中的颠覆性“国王”加冕仪式真的能在消费主义的狂流中独当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