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疾走或是彻夜长谈
2019-11-14■周芳
■周 芳
回首我的创作历程,难以忘怀给予我真挚关心帮助的老师、编辑和领导。是你们的呵护、指导,伴着我一路走来。值此《长江丛刊》创刊四十周年之际,我想到了贵刊的几位编辑老师。在此,追述两个故事,感谢所有关心我帮助我的老师们朋友们。
故事一:
就这样,我被劈开,一分为二,两半,晓得不,两半。说着,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起来走路。从门口走到窗口。从窗口走到门口。
他起身给我递茶。我不喝。我急于倾诉。他摸了摸茶杯,说,不烫,来喝,喝了再说,喝口茶。
您知道那种痛苦吗?两股力量一左一右,拉扯我撕裂我。
哪一项有难度的写作不充满痛苦呢?他反问。反问得像慈悲,又像纵容。纵容我在他的斗室里继续“发疯”。他甚至拉开办公室里的另一张椅子,让路面开阔。
我的疯我知道。当我心手分离,当我连心都不知道安放何处,我就疯。疯了便一个人关在自己房间狂走。
可是,这一刻,我在他的地盘上疯着走着。
大概,大概眼前这个人也有如此的写作“顽疾”。他便懂了。或者他没有,但他也懂——反正是痛苦。在这世上,每条命都是为难的。为难之命还想要发出一点声音,不痛苦如何可以?
天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并非天要降大任的那条命。一点小任罢了,我却是辗转反侧,耿耿难眠。
我偏好这苦。苦,终究也是一番滋味,远胜了无苦无味。你看,死亡的坟茔上开出春天的花,谁说这苦不会演绎出万般人生呢。
更更何况。
世上爱这苦的,懂这苦的,不只我一人。
眼前这个人,递给我不冷不烫的茶杯,又递给我一支笔。他轻言细语,来,理一理。
我写:2018年9月17日,关于深入房屋征迁指挥部生活的若干最新想法。想法来源,《长江丛刊》社长、主编刘诗伟老师。
这一天,是第一次来杂志社。郑因老师下楼迎我。迎进一个满腹激烈之气的人。问候夜鱼、陶令、李诗德等几位老师后,郑老师说去吧,刘社长在隔壁办公室。
三分钟后,无辜的地板无端端地承受了疾走。我陈述,质疑,沉默。诗伟老师反问,阐释,微笑。我们曾在电话里反复交流过的词语得以澄清凸显。
——人。对人的体恤,对人的善意。
诗伟老师说城镇建设房屋征迁这些硬梆梆的事件中,使其柔软的,唯有人间情义。
两个月之后,在一次会议上,我和诗伟老师再度相见。老师问我,近来写作顺利吗?我说,现在暂且可以不疾走。老师说随时欢迎,我们便都笑了。
第二个故事:
2015年10月22日,我到精神康复中心作义工。很快,我就几近崩溃:这世界怎么啦。赤身裸体的女病人,走廊里边跳边唱。男病人在幻听的指使下,杀死他的父亲,还言之凿凿说他父亲在老年活动中心打麻将。十七岁高三男孩子,没日没夜趴在病房里计算化学式,他要练出神丹,拯救世界。
人,人为什么成为这个样子?我痛苦不堪。
我想对谁诉说我难忍的心酸。我对谁说呢。我无法开口——我不想听到人们说:你怎么去到那群疯子中?
对,许多人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疯子。
我不愿意这样的称呼。我想说些别的什么言语。那得有一双倾听的耳朵。
11月17日,郑因老师出差到安陆。我去寻她。寻她当然不只是为了问一声好。那时,我的心重得很。
我记得那样的一个晚上。
开端是,郑老师问我写完重症监护室后,打算再写哪方面。我欲言又止。郑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她说,累了,就歇一歇。她的眼里装着无数的关切担忧。
我歇不了。他们就在那里,自说自话,但每一句都像是说给我听。得有人听他们说。得有人听得懂他们说。
她长叹一声:谁不是父母生父母养,谁生下来不是抱在怀里,搂在胸口,谁不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啊。
我听清楚了,郑因老师叫这群人宝贝。
写吧,写下来,写下人的苦难,人的爱,人的信念。郑老师说。
窗外,深秋寒风呼啸漫卷。在这长夜里,只有郑老师握住我的那双手是温暖的。郑老师说生命的疼痛有多么深重,生命的质感就会匹配多么的坚挺。
人间,生命,情义。这些闪亮的词镶嵌在两个故事里,她们也必是我写作的来路和去向。这便是我从《长江丛刊》里获得的教益。
我知道,无论我写至何方,写至何时,她一直都会与我同在——那份体恤,关切,那种在惶惑之中一声棒喝一杯热茶。
祝福《长江丛刊》。
祝福人间情义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