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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山遐想

2019-11-14李贤武

吐鲁番 2019年1期
关键词:火焰山吴承恩吐鲁番

李贤武

2018年11月的一天,天高云淡,金阳普照。我陪朋友去距离吐鲁番市东北三十公里处的火焰山游玩。乘车缓行在吐哈公路,放眼望去,火焰山像一条赤褐色的火龙,以迅雷挟风之势,从天山之巅飞腾而来,蜿蜒数百里,最终静卧在吐鲁番盆地边缘。几千年来,这条赤龙沐浴着来自东方的阳光,在华夏大地西北角熠熠生辉,以其饱满的热情,造福着这方辽阔热土,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宾客在这里欢聚一堂、安居乐业。

初见火焰山的第一印象,正好与流传在本地的一个美丽传说不谋而合。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适逢东海龙王华诞,龙庭里大摆宴席,还请来了许多神宾仙客为龙王祝寿。龙王有九个儿子,他的小儿子赤龙经不起美酒的诱惑,偷喝了珍藏海底近千年的琼浆玉液,饮酒时又不慎将镇海之宝翡翠夜明壶打碎。小赤龙害怕父亲责罚,乘着酒性腾云驾雾来到大西北。他在空中看见吐鲁番一带形如金盆养鱼,景色炫丽迷人,遂降落云头,尽情游玩,乐不思归,后来酒性发作,醉倒在地。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天上几日,人间数载。谁知又惹下大祸。

赤龙躺在吐鲁番盆地边缘酩酊大醉,他巨大的身躯将所有由北向南流入盆地腹地的河流全部拦腰切断,使原本干旱少雨的吐鲁番盆地更加炎热异常。玉皇大帝闻讯后,派托塔李天王带着天兵天将前来驱逐赤龙。此时赤龙已经清醒过来,对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他自知罪孽深重,但他已深深地爱上了这片热土,不忍推卸责任。他决心留下来赎罪立功,以弥补自己的过失。于是俯身受罚,让李天王砍了七刀,在他身上砍出七个山谷一样大小的豁口。从此,他身体里鲜红的血液化作潺潺溪流,源源不断从这些豁口流出,滋润着这里每一寸土地。这七个豁口形成现在火焰山有名的七大沟,即柏树沟、二塘沟、吐峪沟、木头沟、桃儿沟、葡萄沟、亚尔乃孜沟。现在的火焰山上尽管赤土一片、寸草不生,五大沟里却是泉水叮咚、绿树成荫。在这个神奇的地方,传说和现实相距似乎并不遥远。也许正是这鬼斧神工的力量,造就了今天火焰山独具特色的地域风貌和人文情怀。

吐鲁番历史悠久、物产丰饶、名胜广博,是新疆风土人情和文化遗产的集大成者。如果把吐鲁番比作一个巨大的聚宝盆的话,火焰山就是一幅镶嵌在这个聚宝盆上的黄金图腾。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它不仅是一个驰名中外的地理性标志,也是炎热的代名词,把吐鲁番称为“火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火焰山在盛夏时的炎热我没有体验过,但看见它冬天的模样,就可以想象到它夏日的温度。吐鲁番的许多景区在冬日里是很少看到绿色的,火焰山附近更是如此。

我们穿过一条绘着《西游记》人物故事壁画的地下通道进入景区,在出口处看见一根高耸挺拔的巨型温度计昂然矗立在那里,温度计的造型颇像孙行者金箍棒的放大版,仿佛正欲伸入九霄云外。看看旁边的碑文,方知火焰山地表温度最高时可达摄氏70度以上。据同行的游人讲,盛夏之日,把鸡蛋放在火焰山下的沙窝烤着吃是很快捷也很惬意的事。这话我信。此时虽是隆冬,火焰山比附近周边都要暖和得多,站在远处就能感觉到那种蕴藏在褐红色肌肤下的火热。我担忧,倘若在三伏天来登火焰山,不变成铁板烤鱼才怪呢。

此时的火焰山更像一位表面矜持而内心火热的少妇,静坐在一处浓浓的红色闺帏里翘首以待。尽管厚厚的大红绸衣将她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压抑不住她奔腾在骨子里的那股热情,刚刚拥入她的怀抱,便有一种沉湎于温柔乡的感觉。

山脚下有一块刻着“海拔零米线”的巨石,站在地平线的台阶拍照留影,颇有一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豪迈与感慨。这种感觉,无意中激发了我的征服欲,促使我面对横卧在眼前的火焰山不再举步踟蹰。

火焰山山势平缓,呈褶皱式坡状,乍一望,爬上去似乎并不十分费力。我们脱去棉衣,欣然而上,可尚未爬到半山腰,已是大汗淋漓。越往上爬,越能感觉到山上山下温度的差异。用“冬天里的一把火”来形容她此时的情景再恰当不过了。

从地理学上讲,形成这种独特的地域性气候与吐鲁番盆地海拔较低有直接关系,只有在这里,才能领略到“围着火炉吃西瓜”那种独特韵味。尽管新疆地区在冬季里经常受到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气候恶劣且变化无常。而吐鲁番则像一个世外桃源,兀自地过着只有冬夏不见春秋的平静日子。火焰山更是靠她与生俱来的热情,将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霜雪月消融殆尽,显得亘古而从容。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力量啊!难道她真是那条火龙的化身吗?

在内地,许多人是读了《西游记》之后才知道火焰山的。在此之前,我不知道造成火焰山高温的真正原因,只觉得这山上燃烧过来自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的天火,也从没置疑过这个传说是吴承恩的凭空臆想。其实,许多人和我一样,读过《西游记》后,就会对书中有关火焰山的叙述深信不疑。而这正是这部小说独有的魅力之一。

通俗化和趣味性是小说的一大特色,《西游记》在这方面更胜一筹。许多时候,我们了解历史更多是从小说故事开始的。比如我们了解三国更多是从阅读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而非陈寿的《三国志》。人们普遍性地了解火焰山,了解西域风情更多是从吴承恩的《西游记》而非《山海经》、班固的《汉书·西域传》以及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高明的小说家可以在史料的基础上发挥他神奇的想象力,经过艺术化加工,创造出一个令人神往的意境。反之,小说家也可以从一个传说或者故事中复原出一个历史的轮廓来。凡此两种,概莫能外。我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凡是高明的作家,无一例外都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文学的魅力正在于斯。

据考证,吴承恩从未到过新疆,他对新疆的了解也许大多来自《山海经》、《汉书·西域传》、《大唐西域记》这些著作。《西游记》里“孙行者三借芭蕉扇”等章节对火焰山的精彩描写,最初的灵感来自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首吟火焰山》:“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这是一位诗人亲临火焰山后最初最直接的感受,由此成为吴承恩对火焰山间接感受的一个重要元素之一。吴氏把这种感觉通过想象和艺术加工写成故事,让更多的读者感受到小说对整个社会的震撼力、影响力以及能带给他们的无穷乐趣。就实际的阅读效果而言,作为小说家的吴承恩比作为诗人的岑参也许更高明一些。

我们知道,长篇小说是一个庞大而系统的工程,必须通过真挚情感的投入和艰辛的劳动,再经过复杂而精妙的艺术加工,才能切中实弊,奏响读者心中的那条共鸣之弦,艺术感染力从恰如其分的情节渲染中得到升华,从而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社会背景。因此,吴承恩从定海神针联想到了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从火焰山联想到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从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联想到了牛魔王红孩儿……

然而,吴承恩的高明之处并非仅此而已。他从《西游记》开篇起,就把世界分成了四洲四海。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各代表现代意义上的亚欧大陆、南北美洲、大洋洲以及非洲。东南西北海各代表太平洋、南极洲、大西洋、北冰洋。这样的定义,虽然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西方学界对五洲四海的命名稍有偏差,但作为一名足不出户的秀才来说,吴承恩的推测比哥伦布的发现早了将近三百年。虽然海与洲在字面上有不同的解释,南极洲至今仍被千年不化的冰层覆盖,吴氏把它归入南海范畴也不无道理。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和科学的灵感是相通的。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吴承恩没有到过火焰山,更谈不上周游五洲四海。他之所以把这些故事叙述得如此逼真且合乎逻辑,这正是一位超级作家想象力无限延伸的结果。研究发现,作家丰富的想象力大多来自潜意识,而潜意识是引发灵感的基本元素之一。正如牛顿看见苹果落地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爱因斯坦看到流星的尾光发现“相对论”那样,高明的文学家也是站在巨人肩上才会更高明。

《西游记》属于志怪类文学范畴,这类创作最初的源泉来自上古时的神话传说,从民间采风中吸取营养,创作出《诗经》那样的启蒙读物,在漫长的民族大融合过程中,逐渐形成多元化文学的雏形。从楚辞汉赋、唐诗宋诗、元曲以及明清小说,一直发展到现在的白话文学,可以说是一个返璞归真的过程。在此期间,许多优秀的文学家应运而生,吴承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和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等人创作的四大小说,代表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最高成就。

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描写的神妖之战,借鉴了包括《山海经》在内的许多神话故事。比如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挥舞干戚的刑天;逐日的夸父,奔月的嫦娥等等,为吴氏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想象空间和创作素材。我们仔细留心一下便会发现,《西游记》里塑造的牛魔王、白骨精、九头虫等等八十一洞中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的形象,处处都有地方志怪和神话传说的影子。

《西游记》作为一部借妖讽世的巨著,就像蒲松龄借狐还魂的《聊斋》一样,最成功之处还是巧妙地运用迂回战术,通过对神妖之争的描述,打破了封建专制思想和制度对文学的禁锢。而创作这样的作品,除了深厚的积淀外,没有丰富的想象力根本是不可能的。

吴承恩没有来过火焰山,却利用他无穷的想象力把火焰山写得那么好。我来过了,该写些什么呢?事实上,作为一个异乡人来说,我所了解的火焰山只不过是皮毛而已,她的骨子里肯定还蕴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那些奥秘就像她怀抱中的七大沟那样,柳暗花明深不可测。倘若有机会,我会一步步深入她的灵魂,去探知她所有未知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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