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一匹得意的马（组诗）

刘 苏

回家

今天是星期五

我还是老样子

下班的路上

没有发生拥堵

和交通意外

一个人毫无悬念

回到空荡荡的家

它那么整洁

几乎容不下任何

多余的部分

是啊，没错

我说的是回

这个字

我多么喜欢

去痛片

吞下这白色圆环

感受它在体内溶解

带给我一种

奇妙的时刻：仿佛

一艘圣洁的帆船

从我的太阳穴起航

将痛苦驶向远方

我迷恋它

苦涩而安祥的味道

更甚于迷恋爱情

惊蛰

有点潮湿

有点紧

我是说

此刻的心情

幻想拉着某人的手

一路狂奔

去郊外撒野

在没人的地方

淋太阳

幻想脱光

所有的皮囊

幻想一匹得意的马

轻而易举

将春天掀翻

错觉

一个人待着，待得太久了

会刻意走进闹市

出现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会产生错觉

仿佛我是隐姓埋名的女鬼

贪婪地吞食人间的烟火

仿佛我是藏身

寺庙的小偷

小心翼翼品尝佛堂里的供果

神明

她伸出一根手指

指了指天

然后对我说

她敬畏的神明

居住在举头三尺的地方

我有些犹豫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我敬畏的神明

居住在我的家里

我们朝夕相处

有时候同床共枕

邮递员

亲爱的妈妈

我曾经是您体内的一个包裹

谢谢您把我掏出来

扔给这个尘世

亲爱的妈妈

您一定猜不到

我后来变成了邮递员

并且成功分娩了

自己的包裹

亲爱的妈妈

这是否值得祝贺

每个人都从包裹变成了邮递员

用漫长的时光

运送他们短暂的一生

兄弟

这是在深夜

我亲眼目睹一杯酒

在我的视线里

越变越少

我又续上了一杯

我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成功地驯服了

一个个夜晚

天眼看就要亮了

太阳马上要出来了

我还将不成功地驯服

一个个白天

你摘下帽子向落日致意

你是一个小人物

谈不上成功

甚至连失败也不够格

这丝毫不影响

每个黄昏

你惊叹落日的美好

终于有一天

你忍不住

摘下了头顶的帽子

远远地向它致意

表情

在微信群里

我几乎不说话

偶尔潜水

看他们说什么

如果谁发了

好玩的表情

我就偷存到

表情包里

我收集很久

藏起很多表情

这样和朋友聊天

我就能方便

快捷地使用它们

有些表情真太妙了

比起认识的所有词语

都更加生动传神

当然没人知道

我收集表情的

一个重要原因是

我本人的脸

经常找不到表情

我的表情

被某种不知名的怪物

像撕日历那样

一张张地撕走了

秘密

即使一个人睡觉也会摆两只枕头

即使一个人睡觉也会空出床的另一边

虽然并没有另外一个人需要如此

即使一个人睡觉两只枕头也不会打架

另外一只也不会逃跑

即使一个人睡觉床也不会倾斜

即使一个人睡觉空气也不会坍塌

一个人睡觉和两个人睡觉

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字库塔

那是2014年6月，在青城山脚下

街子古镇，我和另外两个女诗人

闲逛，在街口发现了它

一座不起眼的塔式建筑

通体青灰色，大约几人高

从旁边景观介绍中得知

它叫“字库塔”，也叫“惜字宫”

是古人专用焚烧字纸而建

那时的人们认为，随便丢弃

和污染字纸，是失德之事

那时的民间，有这样的说法

糟蹋字纸会得罪神灵

轻贱字纸会瞎掉眼睛

秽用字纸会生疥疮，所以每隔一段时间

人们会把废弃不用的字纸，集中存放在

字库塔里，择日烧毁，那些字纸

化为轻烟，从塔里升天

应是它们最好的出处吧

我站在街口，凝望这座空塔

塔里再无灰烬，然而我心中生出的虔敬

让我的后背，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水

这是第几次，我写到水

久坐水边，我注意到那些

一闪而逝，火焰般的事物

在水中邂逅，仿佛绿色的烛台

我甚至看见，水流涌起一座寺庙

它有迷人的阶梯，和层叠的飞檐

一些水草卷曲着身体，一朵睡莲

温顺地避开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