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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的存在主义意蕴

2019-11-14湖北商贸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电影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阿比盖尔宠儿

彭 红(湖北商贸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欧格斯·兰斯莫斯的《宠儿》(

The

Favourite

,2018)讲述了斯图亚特王朝最后一位君主安妮女王及其身边的两位女性,莎拉·丘吉尔与阿比盖尔之间的三角关系故事。由这段关系中人们不难看到,三位女性迷失自我,精神沉沦,陷入畏惧、焦虑的状态中,她们及几位男性之间,其关系也是互相伤害和侵犯的,贵族们在享受丰厚物质的同时,也付出了被异化的代价。兴起于20世纪初期的存在主义,主张以人为中心,促使人摆脱这种困境,对人的个性和自由给予充分尊重。《宠儿》中的宫斗参与者们,正是从人走向了“非人”,丧失了个性和自由者。可以说,存在主义是解读《宠儿》的一个重要视角。

一、异化的世界

存在主义的诞生与工业社会的发展息息相关,存在主义认为,工业社会加速了人的异化,让社会出现分裂和矛盾,而人必须对抗这种异化,否则人的“存在”也就无从谈起。但异化并非仅仅存在于工业社会中,加之,在《宠儿》中,人们生活的时代虽然距离英国彻底进入工业社会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安妮女王治下,议会已经开始了以圈地法案对农民的暴力剥夺,使其变为工资劳动者,社会财富的分配不公,人与人的尖锐对立已经出现,这也是在电影中简短提到的,为安妮女王这样的统治者忽视的阶级矛盾的背景,一旦安妮为了继续和法国的战争而宣布加税,利兹等地的农民起义运动就风起云涌。而正如萨特所说的,并非“我”是世界的镜像,而是世界是“我”的镜像,当人们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对立和割裂,意识到对世界的绝望时,“我”才是存在的。

在《宠儿》中,三位女性角色在生活中都缺乏与他人的有效交流,对各自利益的谋求和维护使得人和人心的距离十分遥远。安妮与莎拉彼此相爱而又性格不合,格格不入,安妮责怪莎拉太过冷酷无情,而莎拉则鄙视安妮多愁善感,莎拉更是有着政治诉求,侵犯着安妮作为女王的利益。当安妮要求莎拉向自己的17个兔子“孩子”问好时,莎拉冷漠坚决地回绝,表示自己的爱是有边界的。当安妮备感痛苦而冲到窗台边,试图用跳楼自杀的方式来唤起莎拉的注意与温情时,莎拉却冷冰冰地让她往水泥地上跳,不要朝草地上跳,以免自杀未遂。安妮能在发现莎拉没有请示自己的意见就插手国政后甩莎拉一个耳光,接着又哀求莎拉。她们的关系是畸形的,并且她们也意识到了两人似乎并不处于一个共同体中,缺乏在灵魂上的认同感。而莎拉和阿比盖尔更是自一开始就是敌对的,两个人的交流无不是暗流汹涌,针锋相对的。正如英国政治家,萨特理论的启发者霍布斯所说的,在异化中,人际关系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人对人像狼一样,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人们处于内讧、仇恨与战争中,宫廷成为一个腐朽沉闷的封闭小世界,人们在其中陷入情欲、权力欲中,极端自私自利,杀害、排挤和操控他人,被加速异化而不自知。

但是,出于时代等的限制,三位女性都没能萌生出克服异化的意识,没能像克尔凯郭尔那样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们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中,却选择了融入这个世界,接受这种宫廷倾轧信念和主流价值体系而非与其决裂,获得某种暂时的舒适和安宁,但由于异化的普遍存在,她们注定最终没有一个人成为赢家。以阿比盖尔为例,由于家道中落,本应是贵族小姐的她沦为宫廷中操持贱役的低等女佣。她自幼被父亲卖给一个德国老男人,这一经历使得她对自己“商品”和“物”的属性并不怀疑。在入宫的路上,她又遭遇了男人对着她猥亵和被丢到烂泥里的窘境,入宫后,她则被其他老资历女佣陷害,被碱水烫伤了手,只要稍微不合规矩,就被处以鞭笞的刑罚。从此,阿比盖尔就开始了一心向上爬之路。她在得知安妮有痛风后,就主动去为女王采集止痛的草药,在意外发现安妮是同性恋后,就故意脱光衣服出现在安妮面前,在意识到辉格党和托利党争权夺利后,又答应为托利党的领袖担任女王身边的眼线。在一系列的运作后,作为“狼”的阿比盖尔吃掉了莎拉,让莎拉被永久驱逐出英国,但是她依然没能得到女王的充分信任,重掌大权的安妮并不将她视为莎拉那样的心腹。而安妮虽然是至高无上的女王,但又日夜思念莎拉而不可得。所有人在这个畸形秩序中,都生活得十分绝望。

二、匮乏的人

萨特认为,异化是永恒的,因为人的匮乏(scarcity)是永恒的。这种匮乏既有可能是物质条件上的,也有可能是其他方面的,人既是匮乏的原因,又是匮乏的结果。当人处于匮乏状态时,人和人的交互作用必然是消极的,“在纯粹的交互作用中,异于自我也是同样的人,但是,在由于匮乏改变了的交互作用中,同样的人在我们看来也是反人,因为这对同样的人完全表现为用死亡威胁我们的他人。”人常常是以摧毁他人为目的展开交往的。

在《宠儿》中,观众最先感受到的是安妮女王的匮乏,她缺少健全的身体,也缺少正常的家庭生活。女王每日被痛风折磨得呻吟不已,腿脚上都是红肿,长期只能靠轮椅或拐杖行动,身体日渐肥胖,生活不能自理,只好沉迷于暴食甜品和打牌,加之曾经有过17个孩子可都流产夭折,安妮曾说,每失去一个孩子,就感觉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因此她养了17只兔子代表自己的孩子,对兔子们有着近乎变态的宠爱。在这种身心都极为脆弱,无力与大臣会面,甚至无力站起来完成一场演讲的情况下,安妮无条件地信任和依赖自幼相识,能力高超的公爵夫人莎拉。然而莎拉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本就自卑的安妮,如莎拉敢在安妮化好妆要见俄罗斯大公之前,讥讽安妮的浓妆让她丑得像一只獾,安妮只好马上去卸妆。在情人的慰藉这方面,安妮也是深感匮乏的,这也是为何故作柔弱、顺从的阿比盖尔出现时,安妮马上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

而莎拉和阿比盖尔也同样处于匮乏之中,二人都缺少权力,虽然她们能在情感上操控痴傻无能,犹如巨婴的女王,但最终都无法实现与女王的博弈。莎拉虽然一度一手遮天,能够全力推动英法之间的战争,不惜让自己的丈夫上战场,以期在战胜法国之后获取更大的权力,而财政大臣哈利则力主停战,被莎拉视为政敌。而一开始连贵族身份都没有的阿比盖尔更是一个投机主义者,她亟须用权力来保证自己的生存,于是她开始在几方势力中游走,用温顺的假面目赢得女王的宠爱的同时,又以妖娆、主动的姿态力求嫁给贵族男性,最终在宫中站稳脚跟。只是在她赶走莎拉后,安妮已经有了全面掌握自己感情和性爱主动权的念头,矫饰已久的阿比盖尔只是完成了从低级女仆到高级女仆的转化。

除此之外,在三位女性之外的男性,也都生活在匮乏之中。《宠儿》中处处表现了宫廷生活的荒诞奢靡。贵族男性们处于极度的空虚之中,和莎拉在从妓院逃回皇宫后第一句话就是“大英帝国怎样了”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缺乏建功立业的意愿和能力,加上女王的无能和阴晴不定,他们只能终日陷在各种娱乐中,终日浓妆艳抹,用假发、丝袜和香水等装饰自己。电影中表现了他们状若癫狂地参与两个游戏,一是在宫中围出赛道,让鸭子们赛跑,而赢得冠军的鸭子则被主人终日抱在怀里,谈论公事时也带在身边;二则是让一个肥胖的男仆赤裸身子站在墙前跳跃躲闪,其他人则对他投掷西红柿,最终墙壁和地面一塌糊涂,男仆也滑倒在地,贵族们哈哈大笑。这些男性的无聊无能,趣味的低下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三位女性之间的情感纠葛和权力争夺,也与他们的颟顸无能,丑陋不堪有关。在匮乏中,女王将两位女官视为宠儿,而莎拉和阿比盖尔又将女王视为自己弄权的傀儡和金主,男性大臣们将女王视为橡皮图章,女王也视他们为小丑,正如他们视被砸的男仆为小丑一样,人都是其他人的异己与对立力量。

三、“他人即地狱”的人际关系

萨特于1943年创作了探讨人与人关系的哲理剧《禁闭》,在剧末,主人公加尔森发出了“他人即地狱”的感慨,因为在加尔森等三个灵魂所处的地狱中,他们对彼此有着各自的追逐和希望,并在这种对他人的期待中遭受了精神和心灵上的酷刑,而这也成为存在主义的重要观点之一。存在主义认为,人与人的支配关系,人和人的冲突,乃至他人对自己的目光和希望,都限制了人的主体自由,使得他人对个体而言就是地狱,这是一种最卑劣的,最需要被打破的人际关系。

在《宠儿》中最能体现“他人即地狱”的一对关系莫过于争宠的莎拉和阿比盖尔。阿比盖尔在无意中目睹了安妮和莎拉的性关系后,在和莎拉玩猎鸟游戏时半讨好、半威胁地表示自己不会泄露他人的秘密,莎拉随即用没上子弹的枪向阿比盖尔开了一枪,吓得阿比盖尔倒地不起。而在阿比盖尔开始在三角关系中游刃有余,稳操胜券后,她的枪法也越来越准,第三次猎鸟她甚至在鸟还未抛到足够高度便开枪,使得鸟血溅了莎拉一脸,其报复心不言而喻。在莎拉一开始意识到阿比盖尔对自己的威胁后,以盗窃的罪名要将阿比盖尔赶出宫去,而最终阿比盖尔步步攀升后,让女王下旨驱逐莎拉,所设定的罪名也是盗窃。在两人斗法中,最为恶毒的莫过于在莎拉和安妮和解后,阿比盖尔索性在莎拉的咖啡中下毒,以至于纵马奔腾的莎拉毒发坠马,遍体鳞伤,容貌被毁,如果不是莎拉被妓院所救,她很有可能就会伤重而死,即使如此,莎拉也险些沦为妓女。在看到脸上有一道长疤的莎拉后,安妮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她的厌恶。而阿比盖尔与安妮的关系也并不圆满,在电影的最后,阴谋得逞的阿比盖尔懒于继续掩饰自己,她一改昔日对兔子的柔情,将安妮心爱的兔子踩在鞋跟下,而午睡醒来目睹这一切的安妮也洞悉了阿比盖尔的本性,她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阿比盖尔给自己长时间地揉腿,以此来羞辱阿比盖尔。二人的互相占有最终指向的是冲突。

阿比盖尔同自己丈夫马哈姆的关系同样是恶劣的,马哈姆看上阿比盖尔的美貌却又看不起她的女仆身份,阿比盖尔用尽手段勾引这位第一美貌男爵,两人一度在泥巴里如同野兽般粗暴调情打滚。然而在结婚后,阿比盖尔的心思完全不在丈夫的身上,连看都懒得多看丈夫一眼。在随后的日子中,马哈姆更是不得不面对妻子实际上是女王宠妃的事实,自己忍气吞声,还要时不时在舞会上为女王跳舞助兴,马哈姆只好靠喝闷酒来打发时光。马哈姆和阿比盖尔实际上都是安妮奴役的对象,没有实现身心自由的可能。与之类似的还有如莎拉和自己丈夫的关系,莎拉丈夫丘吉尔同样忍受妻子和女王的暧昧关系,莎拉甚至对丘吉尔有可能死在战场上表现得并不介意,最终丘吉尔还被迫离开英国,但丘吉尔又何尝没有从莎拉的“宠儿”身份中获取过利益,爱情和婚姻在《宠儿》中几乎成为利用、伤害和尔虞我诈的代名词。

存在主义关注作为个体存在的人,希望人能加深自我认识,实现自由选择,反思自身的存在。在存在主义看来,世界是荒诞的,绝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是可悲的。《宠儿》正是一部具有存在主义美学色彩的影片,每个人都被自己的匮乏影响,对他人进行榨取、陷害或不友善的对待,共同造就了一个充满异化的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他人即地狱”式的,在整个荒唐游戏中,没人能如愿以偿,也没人能拥有自由选择。“宠儿”成为一个咒语,主人公们的心灵引发着观众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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