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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 气

2019-11-14魏思孝

山东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二锅头酒瓶卫生间

魏思孝

1

我和李烈在厨房抽烟,他站在西边,我站在东边,北面是窗户。我们不时望着外面,对面的居民楼有几个住户还亮着灯,与这平静的夜晚很契合。经过两个多月黑白颠倒的工厂劳作,李烈体重减轻了二十斤,还有些胖,比之前精神了不少。这只是表面,实际上他睡眠不足感到很累且对生活无望。这不奇怪,没工作的时候,李烈也是这般的痛苦。我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这也是我们多年的友谊延续至今的缘由。

李烈指着对面亮着灯的一个房间,你看到那个男的了吗?一个身体消瘦、戴着眼镜的男的坐在电脑前,背微微弓着。两年多来,晚上他就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些什么。我站在窗口,往那看,他身体确实没动,手指有没有在动呢,因视线被遮挡,这无从判断。李烈说有次他半夜两点起床上厕所,这个男的还坐在那里。我笑起来,可能他在打游戏。李烈指着旁边拉着窗帘透出淡光的房间,那是这个男的老婆或者是女友的房间。今天窗帘拉上了,有时没拉窗帘,那女的躺在床上看电视或是跟着电视跳舞。李烈笑起来,这两个人很奇怪,各玩各的,谁也不理谁。有可能他俩并不是情侣和夫妻,只是群租在一起,分属不同的房间。对于我的这个判断,李烈进行了否决,他看到过女的走进男的房间取东西。取完东西,女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过程中两个人没有任何的交流。这也不能说明两个人就是夫妻关系,我的意思是,你看过他俩过夫妻生活吗。没有,李烈说,他俩连话都不说,更别提上床了。

我看着那个男的,仍旧坐在电脑前,似乎没有动过。几分钟后,我对他失去了兴趣,没什么好看的。我曾经观察了他两三个小时,李烈说,他就这么坐着,都没站起来上过厕所。我问,那女的呢?李烈看着我。我的意思是她长得怎么样,身材好不好。李烈说,看不清楚,离得有些远。我又问,她穿的衣服多吗?李烈说,挺保守的。我们歪头看着那个男的。李烈说,他不会像你一样是在写小说吧。不可能,我说,我不知道别人的写作习惯,让我坐着几个小时根本受不了。也许,我们应该直接上门去问他。李烈看着我。我笑起来,这不合适,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李烈说,如果他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问个清楚。我们想的有些复杂了,这只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下班后晚上坐在电脑前看个电影之类的。李烈说,不可能,他坐在那里的时间太长了,对身体不好。也对,那有没有可能他是个病人呢,不是有种病叫渐冻症吗,每到晚上她老婆就把他放在电脑前面。对,我说,这就一切都合理了。夫妻也没办法有更多的交流。我们看着那个男的,他坐在那里,不对,他上身动了一下,你看到了吗。动了吗,李烈仔细看,没有啊。我叹口气,操,他究竟在干什么呢。李烈笑起来,咱俩一起去问问他吧。为什么他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呢,坐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累吗,哪怕喝口水也行啊。刚开始我也像你这么苦恼,李烈说,别想了,没用的,他不是一般人。你想好怎么和他说了吗。直说,就问他坐在电脑前干什么,连自己的女人都不碰一下。这时,那女的走到阳台,拿了几件晾着的衣服,回到房间。你看到了吗,李烈问,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呢。

2

小区东门的超市关门了,我们去小区西门,那边的一条街练歌房扎堆,超市关门比较晚。李烈要了小瓶的牛栏山二锅头,我要了两瓶啤酒。走出西门,我们沿着马路往北走,已过十二点,路上人车稀少,几辆出租车停在路边,等着从练歌房出来的客人。不时从练歌房传出鬼哭狼嚎的歌声,与其简陋低俗的店面外观相得益彰。玻璃门后,几个倦怠的姑娘朝我们挥手示意。前些年,这条街挺热闹的,现在萧条了,时常有警车在这片巡逻。走过路口,我们坐在路沿石上喝酒。先前在李烈家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手头这两瓶啤酒,我有些喝不进去,分给李烈一瓶,让他喝。李烈推脱,这种过于礼节的谦让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关系中。一股失落的情绪降临在这寂静的深夜街头。

李烈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他的样子,我笑起来。他抬头望着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李烈拧开白酒,喝了一口,嘴巴里发出啧啧声。他点上一根烟,递给我一根。我点上,看到东边走过来一个男的。他两只手揣在上衣口袋里,从我们前面走过,歪头看着我们。李烈站起来,你看什么?我站起来拽着李烈,对男的说,没事,你走吧。男的站住,看着我们。李烈甩开我,朝男的走去,我拦住他,他只是路过。李烈身体有些晃,坐在地上。我朝男的摆手,你快走吧。男的没走,反而朝我走过来,他问,你们是当地人?听口音他是南方人。走近后借着路灯,他的五官也是南方相,额头有些大,眼睛有神。我说,是。男的伸出手。我有些惊愕,停顿了下,碰了下他的手。男的说,我叫吴可以。我问,有事?吴可以朝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的李烈伸出手,你好。李烈抬头盯着他,我认识你吗。吴可以说,我们现在认识下吧。李烈低下头,晃着脑袋。我说,他喝多了。吴可以笑着说,山东好汉名不虚传,有性格。他指着我旁边路沿石,我能坐下吗?我说,这又不是我家,不用问我。吴可以坐下。我递给他一瓶啤酒,喝点吗?吴可以笑着说,谢谢。他问我,有开酒器吗?我夺过酒瓶,用牙咬开,递给他。李烈隔着我,问吴可以,你干什么的?吴可以说,来这里旅游。李烈说,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吴可以笑着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空气也不好。李烈问,你哪里人?吴可以说,广西的。跑这么远来这里,你自己一个人吗。不是,吴可以说,还有个哥们,他在酒店里没出来。李烈问,哪个酒店?万豪,就在前面不远,你应该知道吧。操,李烈说,住那里,你挺有钱啊。挺平价的,吴可以说,一晚上不到三百块。李烈说,你不老实在酒店待着,跑出来干什么,三百块钱不是钱啊,就这么浪费了。吴可以笑起来,那我也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啊,是吧。怎么不能,李烈说,你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别下来。我和吴可以碰了下酒瓶,干一个。吴可以问,附近有洗浴中心吗?李烈说,你要干什么。没什么,吴可以说,有个人说附近的洗浴中心不错。李烈问,谁告诉你的?住在我酒店房间旁边的一个当地人,吴可以说,他说的,还说要带我看看。李烈问,那他怎么没陪你一起出来。我又不认识他,吴可以说,而且他闹着要跳楼,我怎么会放心跟着他。李烈问,他要跳楼?对,吴可以说,他喝多了吵着要跳楼。李烈问,在哪里跳?万豪酒店,吴可以指着北方,十五楼呢。我站起来,那我们过去看看吧。他俩看着我。李烈说,怎么别人跳楼你这么兴奋呢。我笑着说,你看到过人跳楼吗。李烈说,就算没看过也不用显得这么兴奋吧,会死人的。我知道会死人,我说,这才值得一看啊。吴可以说,今天晚上很奇怪啊,总是有人要自杀。李烈问,还有谁?一个还不够吗,吴可以说。李烈说,一个,怎么能说总呢,不过你说的也对。我问,不对啊,一个不能说总。李烈说,我也想自杀。我笑起来,操,去年你就说要自杀,前年你也说过。吴可以说,越是把死挂在嘴边的人,越不会去死。你说谁呢,李烈看着吴可以,你觉得我没勇气吗。吴可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李烈问,你了解我吗就说我不会去死。我忙说,他不是这个意思。那他是什么意思,李烈问,你给我把话说明白。吴可以说,活得好好的,想点别的不好吗。那你觉得我应该想什么呢。吴可以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李烈说,你必须得知道,你都知道我不会去死了,怎么就不知道我该想什么呢。吴可以站起来,这样吧,我请你们喝酒去。李烈把酒瓶往地上杵了两下,这不是在喝着吗。找个酒吧,吴可以说,坐下来慢慢喝。李烈站起来,现在不就是坐着慢慢喝吗。我坐在地上,脑袋发涨。

3

我们打车来到建设路边的喘气酒吧,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烟雾弥漫,音乐嘈杂,顾客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乏姑娘点缀其中。吴可以问我们喝什么。我说,一杯热水。你呢,吴可以看着已经喝多了的李烈。李烈站起来,我跟你去点。他搂着吴可以走去吧台。在肥胖的李烈覆盖下,吴可以娇小的身体像是被劫持。服务员是个男的,脑袋两侧剃光了,头顶有一缕黄毛。李烈问,有二锅头吗?服务员笑起来,没有白酒。你这里不是酒吧吗,李烈问,怎么没有白酒呢?服务员说,有洋酒和啤酒。李烈说,我就想喝二锅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二锅头的酒瓶,空的,摆在吧台上,说,就这种。服务员连看都没有,摇头,真没有。二锅头都没有,你这他妈的什么破酒吧。服务员看着吴可以,先生,你喝什么?吴可以说,慕尼黑啤酒,一杯热水。服务员转身走去。吴可以将吧台上的酒单递给李烈,你看想喝什么。李烈说,我要喝二锅头。吴可以对服务员说,再来一杯慕尼黑。

吴可以拉着李烈回来,坐在我对面。我斜靠在沙发里,看着酒吧里那些有说有笑的年轻人。我有些困了,闭上眼睛。一会,酒和水上来。热水里面放着一片柠檬,我喝了一口,不习惯这种味道。吴可以和李烈在碰杯,他俩看着对方在交谈。我喝了口水,起身去卫生间。男厕关着门,我站在卫生间门口。旁边一个戴着帽子的黑人小伙独自在喝酒,他看着我,示意我坐下。我笑着摆手。他冲我招手。我再摆手。他站起来,个头不高,走过来,说,请,你,喝,一,杯。我说,不,用。他皱了下眉毛,伸出手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坐下。我指着卫生间,我,要,去,撒尿。小伙笑起来,伸出手,我,叫,潘大。握手后,我起身,去卫生间,男厕的门仍旧关着。我有些丧气,坐在潘大的对面。潘大指着自己,我,苏丹。我微笑。他喝了口酒,中,国,没,意思。我点头,对,没,意思。潘大又说,苏,丹,没意思。我点头,对。我起身,走进女厕。

出来时,潘大不见了。我往回走,李烈和吴可以也不见了。我坐下,喝了口水。环顾酒吧,没看到他俩。给李烈打电话,他没接。走出酒吧,我站在路边抽烟。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潘大洁白的牙齿。他展开怀抱,我没理他,往前走。潘大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我接着往前走,穿过马路,往西走。两旁的树将这条有些狭窄的马路遮挡着,稀疏的路灯光射下来。走了会,我坐在路边,点上一根烟。潘大从东边走过来。我起身,往西边跑,边跑边回头看潘大有没有追上来。我不敢确定,他太黑了,还穿着黑色的衣服,像是这黑夜。我喘着粗气,越喘越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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