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洲岛上的红树林

朱谷忠

炎夏已尽，潮汐退去湿热的气息，滋润着温柔的湄洲。然而今年这里，随之而来的清凉刚刚落脚，一阵又一阵的风雨却强势降临，让全岛的一切都迅速进入迷茫之中。还好，一阵风雨过后，天空透出明亮、蔚蓝的一角，有点儿刺眼的阳光，像瀑布一般突然倾泻下来。令人惊异的是，岛上西亭澳大堤下。大片滩涂上有熠熠生辉的红树林，毫不畏惧地迎着海面荡起的阵阵波浪，轻摇着身子，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正是在那天雨后来到这里的。陪同的老许告诉我：“看！这就是湄洲岛上的红树林。”顺着她的话声，我趋步向前，目光所及的广阔视域里，只见一大片红树林。无遮拦地铺满滩涂，密集的嫩枝，展现着水淋淋的丰韵。细看，它们全然挺立于淤泥之中，却有着醉人的青翠;一簇簇，一丛丛，高矮相似，延绵成壮观的阵营。下堤拨开叶片。挨挨挤挤的须状根立即显现。它们或倚靠，或倾斜，却极有规则地排列成绿茸茸的原始丛状。有的叶瓣中间还有几朵凋落的小花，未开放的则形成嫩白花苞，细细的芽呈青绿色，如雏鸟探出尖细的头，仿佛在探寻什么。

莫非，红树林的神经末梢还保持着警惕，还在窥测天气的变化？两天来的强降雨，已使大堤内的木麻黄和龙柏显得有些疲惫和零乱，但在这陆地与海洋交界处一带的浅滩，能在海水里生长、根系如网一般嵌入泥中的红树林，安然无恙，倨傲挺立。俨然是海边一队队无畏的消浪先锋。

红树林，正是海岸的保护者！我从资料中获知。红树林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物种极多样化的生态系统之一。生物资源量非常丰富，其中有底栖动物、鸟类、藻类等。人们发现，凡有红树林存在的海域，几乎从未发生过赤潮。原来红树林能吸收大量的氮和磷，对水体起着净化的作用。难怪人们会对它不吝褒词，称它是天然的污水净化厂。

然而，过去一般人很少注意到，红树林还有着极强的抗灾能力。1986年，广西沿海发生特大风暴潮。合浦县近400公里长的海堤，被海浪冲垮近300公里。而凡是堤外分布有红树林的地方，海堤就巍然不倒……可见，红树林是海岸防护林体系的一道天然防线。

不过，西亭澳的红树林，与我在其他沿海见过的红树林有所不同。别处的红树林。有的可高过人身。这里的红树林却普遍低矮，但叶片肥厚，藤蔓葳蕤，枝干中似有汁液汩汩流淌的声音。特别是在阳光下，根、叶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葱郁茂密，仿佛一幅巨大的充满质感的油画。湄洲岛，对许多人来说充满魅力，一年四季，吸引着无数的旅游者纷至沓来。多次踏上这座岛屿的我，尽管每次都能收获喜悦和亲切，但让我心生愧疚的是，居然没有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一片红树林！

历史上，在福建海域，曾经有着绵长的红树林带，常见它们的树干被潮水淹没。只露出翠绿的树冠随波荡漾，成为壮观的“海上森林”。无须讳言，古代的人们对它们鲜有记载，只知刈下红树根茎的刀口是血色的。能提取制作红色染料……。长期以来。由于人们普遍认识不足和保护不力等原因，加之围海造田，红树林的面积一度锐减。

而今，随着人们保护生态环境意识的日益增强，奋发有为的湄洲人，以炽热的情怀、坚定的信念，在这座岛上洒下汗水，年复一年地在恢复海洋生态方面下功夫，使绵延的海岸线到处都是赏心悦目的颜色，不断给岛民和游客带来惊喜。不是吗？除了越来越多的滩涂受到保护，眼前的西亭澳的红树林也已在修复、扩大，它们连缀起花、草、虫、鱼、鸟，共同装点着湄洲岛的生命诗意与独特的自然韵致。

现在。这里已建起红树林公园。它不仅成为鸟类嬉戏的天堂、植物生长的王国。也是人们踏青、赏鸟、观海、体验自然风情的好去处。无疑，红树林不仅是湄洲岛的珍稀资源，还是可供人游览的景观。但老许介绍说，在西亭澳，由于没有入海河流，缺少淡水冲刷，海水的盐度偏高，红树林生长比较缓慢。因此，为扩大红树林面积进行的人工种植试验，一度并不顺利。这些年间，正是岛上的生态建设者们，经过不断摸索，选择出一种叫秋茄树的“胎生苗”。采用三角形插植方法，使试种最终获得成功。由此，这片红树林被当作滩涂的新兵、海岸的新宠。

我了解到这一切后，心里不禁涌起一种钦佩之情。这时，有两个在大堤上为红树林木栈道进行测绘的当地工作人员走过来，向我介绍说：“有了秋茄树这片红树林，近海的海洋生态越来越好了，岛上渔民捕到的鱼的种类也多了。”我从他们口中还得知：秋茄树还被誉为“海洋之肺”，在防风护堤、涵养水源等方面有重要作用，也为许多浅海生物提供了绝佳的栖息地。

眼下。西亭澳红树林伸展的滩涂上，已经有大量的螃蟹、跳跳鱼等生物，还吸引着白鹭、海鸥等鸟类来觅食、栖息、繁殖。在不损害红树林的基础上，未来滩涂养殖也有望带来一定的经济价值，岛上群众也当会从切身利益中感受到红树林是他们的保护者。

瑰丽、雄奇、幽深、朴拙……，湄洲岛美的形态千变万化。繁复多姿。但在我看来，现在红树林又为这里添上秀美的一笔。是的，置身在西亭澳，面对红树林，只要傾心相与，就能够听到每一处翠绿的心跳声，捕捉到它们丰富而微妙的表情变化。久久凝视，一种与海天共融的情感就会在心中积聚。那是一种与这片土地血肉关联、休戚与共的情感。湄洲岛，也会渐次打开她丰富而深沉的美。

（选自《人民日报》2018年10月8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