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和平解放中的醴陵人
2019-11-13
1949年8月4日,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的程潜与时任湖南保安司令部司令的陈明仁,以一纸和平起义的通电,让湖南不伤一草一木、不费一枪一弹迎来和平解放,大大推动了全国形势的发展,也让湖南迎来了新生的曙光。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伟大变局中,一群醴陵人奔走的身影清晰可见。程潜、陈明仁作为当之无愧的主角自不待言,在他们周围,还有诸多的醴陵人,以不同的身份,在各方势力间穿针引线,为和平局势的演进推波助澜……
打通策反程潜的渠道
1948年盛夏,一封来自大陆的密信辗转送至台湾。写信人叫余志宏(1916—1972),醴陵东乡人,曾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王东原的秘书,1948年6月王东原去职后,他便到湖南大学执教。此时的他,正在执行中共湖南省工委书记周礼(湖南炎陵人)交予的一项重要任务:争取新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程潜走和平道路。
虽与程潜素无交情,但此时的余志宏已经找人牵线,顺利打通了程潜的顾问兼挚友方叔章(1882—1953,长沙人)这条渠道,但力量仍显单薄。余志宏决定从程潜的族亲、同乡等着手。多方打听后,一个老友的名字出现在余志宏的脑海里,他就是程潜的族弟程星龄(1900—1987)。程星龄是醴陵官庄乡人,192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教育系,在校期间加入国民党左派阵营,之后与中共关系一直较为密切。20世纪40年代任福建省政府顾问和秘书长期间,与中共地下党员杨潮、余志宏过从甚密,后因杨潮身份暴露受牵连,以“异党分子”嫌疑被蒋介石拘禁,保释后一直羁留台湾。
找到着手点,余志宏立即写下一封密信,托人辗转带到台湾,送交程星龄。信中,他扼要分析了当下形势,殷殷邀请程星龄从速回湘有所作为。程星龄见信倍感振奋,随即冒着生命危险,从台湾经香港,义无反顾地回到长沙。
回长沙次日,程星龄便去拜访程潜,但寒暄之后并无深谈,程潜也未给予这个族弟职务。对于其“共党嫌疑”,程潜显然是有所介怀的,因此也不愿与他扯上太多关系。
但事在人为。程星龄、余志宏等很快发现程潜的左膀右臂萧作霖(湖南涟源人,时任湖南省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邓介松(湖南湘乡人,时任省政府秘书长)有起义倾向,便积极开展串连。
1948年10月初,双方对和平起义的意义有了较深的认识之后,余志宏商请方叔章出面,在他家以请客为名组织座谈。应邀赴宴的除了余志宏、程星龄外,还有湖南大学教授李达(今湖南永州人,曾出席中共一大)、萧作霖、邓介松等。座谈的题目是:在国民党败局已定的形势下,湖南怎么办?程潜怎么办?大家各抒己见,认为国民党政治腐败,军事失利,财政日绌,人心尽丧,已难挽回败局。李达直率地说: 程颂公(程潜号颂云)应当以湖南三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为重,走和平解放的道路。
事后萧作霖、邓介松将宴会谈话情况告诉程潜,程潜点头称是。就在这个月的月底,程潜特设了湖南省物资调节委员会一职委派给程星龄,将其拉入省府,可见程潜内心有了向中共靠拢的意愿。
在各方宣传鼓动之下,本就与蒋介石矛盾重重的程潜审时度势,打定了主意,言谈之间也流露出求取和平之意。有一次在谈及解放军进攻湖南时,程潜的下属刘嘉树表示,如果抵抗不住,就上山打游击。程潜指着刘呵斥道:“打什么游击?你这么大的尸坯子,四个人还抬你不起,吸烟要吸‘三五’牌,还讲打游击,真是寻死!”
1948年12月31日深夜,程潜突然叫程星龄速来省府。原来,白崇禧目击蒋军精锐殆尽,认为倒蒋时机已到,意图打着和平幌子逼蒋下台,由他与李宗仁主持对共谈判,争取划江而治,因此派人前来游说程潜与他统一行动。
二程对白崇禧的伎俩心知肚明。程星龄建议:可以附和白崇禧的和平呼吁,一旦白崇禧出尔反尔,就让他自作自受,颂公则坚持和平到底,投向中共。程潜听罢,当即郑重询问程星龄,能否与共产党取得可靠的联系。程星龄见时机已到,便趁机将自己与中共的谋划和盘托出。程潜大喜,于是立即委托程星龄代表他与中共地下党联系,通过内线向毛泽东转达他早有脱离南京反动政府之意和准备起义之心。
为了坚定程潜起义的决心,程星龄又建议程潜电召政治上倾向中共的长子程博洪从上海回长沙,共商大事,得到程潜首肯。
陈明仁的“地下机关”
程潜虽有和平起义之心,但他直接指挥的仅有4个保安旅,军事实力十分有限,很难抵挡蒋介石和白崇禧对湖南和平解放的破坏,因此必须有一位具有军事实力的人物来协助程潜。
可从哪里去找支持程潜的势力?程星龄等想到了白崇禧麾下时任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第一兵团司令官的陈明仁。
陈明仁与程潜既有同乡之情,又有师生之谊,无疑是合作的最佳搭档。且陈明仁向来以坚决反共示人,蒋介石、白崇禧对他深信不疑,将他调来可麻痹蒋、白。
但如何才能让白崇禧同意陈明仁回长沙?这时,又有一个关键人物及时出场,他便是与白崇禧和程潜都交好的原国防部参谋次长刘斐(1998年出生于醴陵姚家坝,人称民国三个半军事家的那半个)。白崇禧在前一年起用被蒋介石、陈诚置诸闲散的陈明仁就是刘斐建议的。
在刘斐的极力游说下,1949年2月,陈明仁率部来到了长沙。
陈明仁来长沙后,主动把蒋介石密令他监视程潜的事告诉了程潜,并表态:“我不听蒋介石的,听你颂公的。”这让程潜增加了影响陈明仁一道起义的信心。
陈明仁的到来,让起义多了几分底气,但也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他内心究竟做何打算?能加入起义阵营吗?
起初,对陈明仁的工作是由程潜亲自做的,后来程潜感到有些棘手,便提出要陈明仁的老师李明灏(1897—1980,醴陵新阳人)来做他的工作。李明灏是中共高级情报员,1922年奉命打入国民党内部,曾任国民党第97军中将军长。1948年脱离国民党,刚参与策动了北平解放。
但此时李明灏尚未来湘,余志宏便在省工委的指示下,展开了对陈明仁的策反。
余志宏根据策反程潜的经验,决定还是从陈明仁的周围人士入手,于是开始下功夫做陈的得力亲信温汰沫(1901—1963,醴陵东富人)等人的工作。
对于起义,陈明仁的内心最初是顾虑重重的。他与蒋有矛盾,有心弃蒋而去,却又手染共军的鲜血,害怕中共秋后算账。但当时解放军势如破竹,身边亲信温汰沫、汪泽楷(1894年出生于醴陵栗山坝。1927年南昌起义时任江西省委书记,曾写密信给毛泽东,建议他率秋收起义的队伍去井冈山。此信由宋任穷及时带给毛泽东,对毛泽东上井冈山“起很大的导向性、决策性作用。1929年因支持陈独秀,被开除党籍。后任国民革命军预备第二师顾问,深得师长陈明仁倚重)等纷纷劝说他和平起义,陈明仁权衡再三,心中的政治天平渐渐偏向了和平。
1949年4月,离长沙北门不远处的“寿星街”一幢叫“立庄”的老旧楼房,迎来了它新的主人,他便是温汰沫,时任国民党第一兵团及长沙警备司令部的办公厅主任。5月又住进来两位,一位是汪泽楷,另一位叫李君九(1898—1989,醴陵东富人)。抗战时期,李君九曾任预备第二师桂林留守处主任,是师长陈明仁最信任的僚属之一。抗战胜利后,任台湾长官公署专员。1949年4月,他接到温汰沫邀请回湘的电文,立即从台湾赶回故乡,当时被任命为第一兵团高参兼第一处处长。
这三位外貌并不出众却有着特殊经历的人住进之后,旋即把在外地的家眷都接了过来,立庄顿时显得热闹起来。孩子们吵闹嬉戏,加上三位主人都是身着便装,出入低调,在外人看来,立庄就是一所平常的民居。只有知情人知道,这其实是陈明仁为了和平起义而特意建立的一个“地下机关”。
1949年5月到8月,立庄人来人往,外人不知的是,这平淡的热闹中,正悄悄酝酿着风云变幻的怒涛。
来往宾客中,余志宏是熟客,他常前来与汪、温、李商讨和谈细节。因为有共同的道义基础,讨论气氛十分热烈,也较为顺利。但和谈中也曾产生一些误解和发生一些波折,据汪泽楷的夫人回忆:有一次,中共方面提出要严惩陈明仁手下一名官员,陈明仁为此大发脾气,谁都不敢接近他,汪泽楷赶来与他细语长谈,才使陈明仁冷静下来。凡此种种冲突,都在一次次的协商中得到了化解。
就在湖南和平起义氛围高涨时,蒋介石、白崇禧也有所察觉。因陈明仁一直在公开场合以反共立场示人,蒋、白便将怀疑的焦点放在了程潜身上。蒋曾密令陈明仁相机处置程潜,而白崇禧则釜底抽薪,将省府主和的萧作霖、邓介松等人尽数调离,并力主将程潜调到广州就任考试院长,换自己信任的刘斐主湘,后因程潜与刘斐均坚拒而未能实现。蒋、白的种种行为,让程潜十分焦虑。
为缓和双方的矛盾与猜疑,已出走香港的刘斐将自己的亲密朋友唐星(1892—1964,湖南新化人)介绍给了白崇禧。通过刘斐的关系,唐星取得了与白崇禧周旋的空间。他一方面收集桂方动态与意图,随时向余志宏和程潜汇报;另一方面对于我方情况加以掩饰,每每制造假象以蒙蔽白崇禧,力保程潜安全。
1949年四五月间,策动程潜、陈明仁起义的工作已日趋成熟。根据中央建议,程潜签署了接受“中共关于和平解放的八条”的备忘录。毛泽东迅速复函勉励,由李明灏派人将函亲自密交程潜。程潜接函捧读再三,心情激动不已。此时,党中央命令四野向湖南挺进,包括李明灏在内的四野和谈代表团也立即前往湖南,与陈明仁、程潜等多次商谈,敲定了起义的各个细节。
万事俱备。1949年8月4日下午,程潜、陈明仁领衔37位将领发表了湖南“和平起义通电”。次日,湖南各界104人响应通电,解放军进驻长沙。
一个崭新的湖南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