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王国维“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2019-11-13张晶晶河北师范大学河北石家庄050000
张晶晶 河北师范大学 河北石家庄 050000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提到“凡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皆所谓一时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叶嘉莹认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同样一时代也应该有一时代之文学批评。因此,王国维提出“境界”这一文学批评的术语,是特定时代谈词评诗的标准。但是,抛却时代的局限,我们却可以看到王国维“境界”说的背后蕴藏着中国古代文论传统的深厚渊源,“境界”不仅仅是一时代的文学批评用语,更是中国历代文学理论发展的高度凝练和概括。
一.王国维与境界说
王国维对境界说的贡献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说,他确立了境界说在中国文论史上的显著地位,也是关于“境界”理论的集大成者。要探讨王国维的境界说,首先要从静安先生本人说起,他是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者,并在西学东渐时期介绍西方美学,并解释中国美学的第一人。王国维以“境界”理论为核心,将西方现代美学观点与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相融合,对“境界”理论做了系统性的全面研究。因此,我们有必要对王国维本人及他的《人间词话》之“境界”理论进行深入的探索。
王国维追求真理,对学术之古今中外的区别没有偏见。正如叶嘉莹对静安先生的评价中所引用的一句话,“余虽不敏,然余诚矣”,大意是:我虽然不是一个聪慧之人,但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话。静安先生不只是说真话的人,还是真正做学问的人。他拥有独立之精神,用一颗真诚的心写作,作品都凝聚了他思考的结晶。王国维生活的时代,政坛混乱,新旧更迭,清政府与各方势力反复斗争的过程中,给当时的一代文人造成了文化认同上的混乱。到五四时期,更有一部分学者主张全盘西化,而王国维始终对中国传统文化怀有敬畏之心,他拥有一颗深受传统文化浸润的忧患的心灵,那是中国文化滋养之下的文人情怀,他虽饱受质疑,但始终没有停止对真理的追求。乱世之交,他平静且坚决的选择了投湖自尽,这是一时代的悲哀,也是王国维对时代的无奈之举。
二.境界说之“有我”与“无我”之争
“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是境界说中重要的一对范畴,历来学者对这对概念做出了不尽相同的阐释。以朱光潜为代表的一众学者认为“有我之境”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这是近代美学所谓的移情作用,也就是使“物”生命化的过程,这种境界叫做“同物之境”,而“无我之境”则是“超物之境”。笔者认为这种说法还有有待完善,首先,前者我们可以举《人间词话》第三则“可堪孤馆闭春寒”这一例子批驳,王国维认为这句是“有我之境”,然而这句话的并没有移情作用,后者“超物之境”指的是没有经过移情作用,即没有作者感情付诸于所写之物上,而于冷静之中品味出的境界,笔者认为这一点还是可取的,因为“无我之境”是人于静中得之的,此处的“静”便是超越了个人之利害所得。
叶嘉莹先生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这两种境界是根据康德叔本华理论中美感之判断形成的两种区分。因此,“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虽然都是在物与我没有对立冲突时创作的,但是“无我之境”更加侧重的是以一种超然的心态,超越个人一己之感情,于内心纯然安静之状态下创作,是“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的一种状态。“有我之境”则是在物与我对立冲突之后,物于我造成一定的压迫或威胁,并且以一种较为主观的的态度写作时,达到的一种状态。
此外,很多学者认为“有我”与“无我”指的是“主观”与“客观”。周锡山对于《人间词话》的解读中指出,“有我之境”十分强调以我(作者)观物,将作者的感情移入到描写的对象(物)中,使物多著我的色彩。“无我之境”,指作者的思想感情隐蔽起来,以客观的眼光,以“无我”“忘我”的心情观物,使我融入物中,从而达到物我交融、浑然一体的境界。这种看法以主观客观来解读,是较为片面的。
以上三种是学界对于这两种境界较为普遍的说法,目前大部分学者还是较为倾向于王国维本人受西方哲学影响较深的观点,他的文论也是建立在唯意志主义论哲学上,叔本华的“意志”(will)指的是欲望、意欲。叔本华哲学是一种纯粹真理观,最高的人生是要超越于你自身的情欲和愿望的意志之上的。笔者看来,正是这一说法有悖于《人间词话》中的核心“真”,静安先生是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根脉,以儒家所谓的“中”的思想为根基,并不抹杀人的欲望,而是在欲望基础之上探索为人之本,所提倡的是真切之感情与真切之表达,而“真”是与他个人的人生追求有关的,而非单纯架构于西方学说之上。
三.真感情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叔本华的哲学思想是禁欲主义的,追求的是摆脱意志和生命欲望。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多则评论中都较为倾向具有“真感情”的作品,王国维虽然借鉴了西方的美学思想,但仍融汇了中国传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思想。通过分析可以从中窥探出这一矛盾背后的症结,而《人间词话》第四则是了解“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的关键。“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两种境界所产生的“静中得之”与“动之静时”二者虽有不同,但都是在“静”中得之,此处便是超越了个人之利害,真正的美最终都达到了这种境界。
在辨析“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之前,我们要探析为何两者都需要在静的状态下才能达到?即使“有我之境”需要在动之静中得之,但最终还是要归结到静上。王国维写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比较而言,二者所代表的作品虽无优劣之分,但是王国维对“有我之境”的解读更胜一筹。而且历来学者对“动之静时得之”,故“宏壮”有不同的见解。“有我之境”于“动之静”中得之,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更何况是诗人,不管是人生的遭际还是面对生动的外物,内心有所感则提笔写作,喜怒哀乐过后,进入创作阶段,剩下的是内心如湖水般的平静,这样就把感情当做一个客体,有了一定的距离,所写出的作品才有可能是好的作品。以这种思想再去看“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与“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便更能解释这种宏壮的“有我之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与“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的优美的“无我之境”。“泪眼”与“可堪”两句均是作者在受到外物的威胁,或压迫而又无法抗拒是所产生的悲苦的感情,这种美是一种壮美,使人忘记利害之关系。而“采菊”与“寒波”两句则在一种较为平静的状态下,没有受到外界的威胁,用一种较为冷静的心态观物,是优美之情。
“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实际上是运用了西方康德叔本华一派的哲学思想,同时又包含着对中国传统的“物”与“我”的关系的思考和定义。“有我之境”更多的是指包含主观情感在内的丰富生命体验,体现了“物”与“我”的互动,甚至“物”对于“我”的威胁和压迫,从而产生的情感。“无我之境”是对个人人生经验的一种超越,达到对人类共同价值追求的思考的高度, 因此,对于温庭筠或李煜等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之间没有优劣、高低的区分,结果都指向于人们的真情感和世间的真景物。
《人间词话》是带有鲜明作者风格的文学评论,叶嘉莹女士说,“词除了以境界取胜,还有结构章法等词人的表达力”。这也是王国维在写作《人间词话》时没有强调之处。境界说中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虽然学界仍有争论,但以“赤子之心”写作的“以血书者”是能够写出好书的保障。同时,“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无优劣之分,他们是中西美学碰撞交流的结果,不能以康德叔本华的思想简单定义,王国维虽然借鉴了西方的美学思想,但更加侧重中国传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思想,重视情感的碰撞与真感情的抒发,反映出在交替时代诗歌美学发展的显著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