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母亲

◎马忠芬（回族）

当天边的朝霞刚刚泛出红晕的时候，母亲已在豆麦飘香的田地里把腰弯成一把镰，精细地收割着远远近近的农事与心事。

金黄饱满的麦子让母亲的眼球发亮，也让鸟们惊喜不已。它们已不再像长辈的长辈那样胆战心惊地偷嘴，它们从一棵棵绿意浓浓的果树启程，画一圈美丽的弧线，然后便一只只大大方方地落在麦田，与麦子的主人同享丰收的喜悦。母亲偶尔抬头看一眼叽叽喳喳的鸟们，一丝歉疚突地升起，那年月，自己和其他庄稼人一样，也曾经用过各种办法对付鸟类。为的不仅仅是不让它们夺走一粒麦子，还为了让儿女们能打上一顿牙祭。现在想来：鸟们不也要活命？不也是一条生命吗？只那么一想一愣，母亲又加快了手的频率舞动着镰刀。

当日头冒出一竹竿的时候，母亲直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杆，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看看身后已躺满的大堆麦把，还是不满意。母亲摇摇头，扶了扶草帽，嘴角浮起一丝无奈，到底老了，这身板身手就是不如从前。母亲又连忙弯下腰，让手和心忙乎起来。

母亲在麦田里的心事大多离不开农事以及远离农事的孩子们。

麦子成熟得最旺，油菜籽也等着开镰，拔豆秸、打场、翻地、挖塘、种玉米，还有总也顾不上去采摘的茶叶……母亲把该抢在节令前做的事一件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里便急急的，恨不能把自己分作两个人使唤。节令不等人哪！母亲不怕永远做不完的农事，她只怕这节令说走就突地走了，还怕这天气说变就变了。

母亲抬头看了看天空，几朵白云悠悠地飘着，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下雨的迹象，倒是自己的额头已经满是大汗小水，母亲心里又舒坦起来，收割就是离不开这样的好天气。母亲撩起袖子擦了一把汗，再抬头看一眼太阳。这日头不知是什么时候窜到头顶的，热得就像七月天。母亲把外衣减了一件，顺手把衣服轻轻放在扎得结实的麦把上。

母亲的眼睛又盯在麦子上，成色很好的麦子让母亲的心里充盈着感激，这无法表述的感激紧紧包裹着母亲的心。这庄稼多好啊！自己的一生，还有孩子们的一生都被它们喂养着。

想到孩子，母亲浑身的劲又上来了。不再手捏镰刀把锄头把的孩子们，最喜欢吃老家的粗茶淡饭，这是母亲想得最多的。母亲就想，等麦子一打场，扬净晒干粉白后，怎样让城里的儿孙们早早地吃上又白又香的麦粑粑，又怎样托人带去给儿孙们一袋袋籽粒饱满的蚕豆豌豆什么的，还有上好的春茶，更是不能忘了捎去。听说这茶价就像烧得正旺的火焰，呼啦啦直往上窜，自家的茶叶让孩子们吃着既卫生又省钱又爽口。母亲甚至想得更远，那葵花籽儿可是孩子们最爱嗑的，一定要多种一些。包谷也只能种老品种，尽管没有新品种那样增收，可这年月哪愁这点吃的，只要孩子们爱吃就行。

想着想着，母亲就觉得特别想见到儿女孙子孙女们。母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麦田里哪有孩子的影子？哪怕就一个都好啊！当年这个时候，自己的身后可是屁颠屁颠地跟着一群拾麦穗的儿女。如今，这孩子们哪，咋一个个都离得那么远？

下午，毒辣辣的日头炙烤着母亲，镰刀与麦秸碰击的清脆声掩盖了母亲汗珠滚落在麦田的声响，母亲依然把腰弓成最虔诚的角度。冒烟的嗓子让母亲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几棵成熟得正好的梅子树，可只那么一看，母亲的牙巴骨就已经酸倒，母亲再次想到年岁不饶人，又使劲咽了一下唾沫。

夜幕一寸寸降临到麦田的时候，风微凉起来，整个麦田顿时陷入一片空寂。白花花的月亮，还有压在母亲脊背上山头一样麦把的影子，正一颤一颤地跟着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