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组诗)
2019-11-13芦苇岸
芦苇岸
[乌 鸦]
并不是说有一件乌黑的外衣就能够
成为侠客。事实上,只有站在
树顶,向着天空和人间大喊,喊魂一样
拼命,才有载入史册的可能
还要有倒立于阳光下的本领
在羽毛下面,收藏鲜花的语言
存储雨水的浪漫和霜雪的回响
让白昼成为白昼,让黑夜自惭形秽
一座移动的灵堂,不时在人间
提醒那些虚无的提灯人,在失眠中打更的人
提醒他们,懂得隐忍的意义
以及,关于强大心脏的抗压能力
要是不被理解,陷入审判的对话
那就站得更高一些,成为神的上限是
向天空靠近,用翅膀清洗星辰
或者选择背叛,在鄙夷的目光中
对着我清冷的窗口,像守护知音一样
用力将胸中孤独换成熟悉的“哇哇”声
[河边老人]
怎么看,都像是两棵柳树的节外生枝
老人我认识,我们的关系
好比我和河边错落的这片柳林的关系
他长久地立在那里,像一截树桩
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而我,喜欢河流的方式,就是在岸上
无所事事地走动。现在
他随飘扬的柳枝隐现,一样无所用心
我们像约好了似的,相互复制
又一同对时间流逝的无奈展开复制
有时候,我上班去了,这片柳林就会
孤独。没有风,白鹭踩在水草中
他看着它,心事重重
而多数时光,我会出书房,径直河边
眼光越过白鹭,关注他的动静
我们都不说话,仿佛白鹭是一笔不动产
在简捷的宽度里,成为宣纸上
一个有旧迹的亮点
当我们意识到无聊成为一种僵持
就会把善意递过河去
应声谈论树上的鸟巢
柳枝柔弱,力道小,撑不起一个家
他头头是道,对事物的兴废
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像一个精确的意外
[在湖畔]
这些在身外荡漾的细软之物,有意
让我从静谧中获取一份力量
面湖多时,我像一个托钵僧,始终眉目
低垂。岸在我脚下,发出
沉郁的鸣响。这片宽阔
就是尘世之外的止水吗?日月星辰
运行其中。我看到——
“碎浪和岩石之间的野蛮的交易”
浩浩汤汤,螺蛳、鱼虾、砂砾
在薄暮中,默默安放灵魂
可我内心的小,仅能供给一腔热血
哪怕一根水草的大,也能反衬我的偏狭
[窗 口]
书房外,秋风昼夜不息,枇杷和玉兰
在窗子有限的宽度里交替忽现
枇杷墨绿,开着花;玉兰的大叶子
经霜啃咬,日渐深黄,日渐枝丫萧条
我在窗口沉思,并不专心看它们
它们知道,在我身前摇曳,生活就有意思
有时,它们中的一叶,冷不丁从高处
落下……两棵树,都没有丝毫痛楚
仿佛那下坠,是一句诗的跳跃
在被生命松开的刹那,获得词语的安慰
一枚树叶,并不在意位居什么高度
树,作为它的背景,底气十足
叶落树根、草丛、土坎、路边,或车轮下
一个脚印,像它的初恋。哦
那些多余的悲伤,在时间的冰冷之中
有微观的美,和被遗弃的大无畏
秋风瑟瑟。作为树的代谢,众多叶子
将相继加入离别的浩荡
它们日渐消瘦的容颜,在另一个陌生的
广阔里,将获得灵魂的认领
似乎这样,才能达成不可理喻的异外
关于随遇而安的生活哲学
从一枚树叶的具象,到更多树叶的虚无
风吹过,它们在低处哗哗响着
触手可及的声色,连成秋天的宽阔
一枚词的树叶,下落是对母语的回敬
隐秘的歧义,最终归结到一个飘忽的落点
沉闷的轻响之后,是长久的空寂
任何沉默,都无法容留逝去的救赎
[意 外]
一切如昨,时间泛黄的记忆
像顽固的馋虫,吊足了胃口
一条路的兴致,是让来宾不像客人
门店的招牌,地上的污水
阵阵涌起的臭气,在那个夏天
成为热点,诗意有时是下沉的
喜欢琐碎,喜欢做旧的痕迹
不由诗人分说,生活的前世今生
尘土飞扬,拖斗车嗷嗷咆哮
欢快地经过一代人的童年
街尽头,配得上苍茫的,是喊渴的
稻田。对不起,遭遇南方旱季
意外未必生枝,像一棵包浆的
稻穗,只能期待不可预测的天意
哪怕等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毁灭
不可抗拒之力借助铲车、打桩机
深入到泥土中,动摇着农业的根基
雨水不再只是绿色的专利
而沃土也不定只有喂饱粮食的命
街道一寸一尺一丈地扩张尽头
整洁替代杂草,宽广替代灌木丛
脚步声替代喜悦,此在替代彼时
有人从大路拐向小道,在黄土堆上
掏水稻的根须,和稗子的籽粒
然后,以怀旧的沉醉自制好心情
而土堆里的沙子,保留尖叫的痕迹
它们知道,今昔折叠的阵痛
有时很漫长;有时,只在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