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村庄
2019-11-13吴荣会
吴荣会
晚霞在你俊俏的脸庞舒展,我却和它在你微笑的褶子里遇见。在光与山的投影交错的瞬间,那么凄清而又温暖的存在。当年磨坊主巧妙选地才得以让你保存至今。座于箐边的一块山体大石上,免受水流冲击,落卧如刀削般矗立的断壁底部,山风侵蚀不到你的土墙片瓦。不敢俯视脚下水流迂回的石崖,恐怕里面是只有水能与之交流的龙潭。也不敢仰望歇在山头的蓝天,随着白云的流动,大山向我倾压而来。静静地审视残瓦颓墙,还原你日夜旋转的光阴。小渠是流水的遇见,平缓欢畅,不似奔赴那场跌宕的传奇,顺着一匹几乎竖直的井槽跌落,绕指的柔砸出破竹的力,推动轮叶,转成了永恒。也种下了翠翠虎耳草的梦。轴是不变的传动,力量到达圆椎体的石磨旋转,已消散了水的影子。一根木棍松松系于储仓,歇于旋磨,下敲上打,又充当了添粮的传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呼呼、当当的响声千回百转,跌落进哗哗水流,流到哪里才散了余音。绵长的光阴似乎习惯了单调的音符,映衬着熊熊火光,竞跳跃成了翠翠梦里温暖的底色。恰巧是烟火保留了历史,那虫蛀的朽木还在。翠翠--懵懂的女孩,究竟是展颜上山去寻了虎耳草间的山歌,还是撑一支长篙,在下游阔水里独坐成一道忧伤的影,一直是我未读完那本书的遗憾。
箐床虽宽,水流已窄。偶尔洼起一处清浅的水泽,已被青苔漫溯得幽深。趟过箐沟是一段坡路。夏日沉重的绿荫剥离着我对磨坊的恋恋,急急喘行,为不舍那把虎耳草的哽咽再添一堵。行至一处平台,老树沧桑的枝桠撑开了一方蓝天。静坐于埂边的牛筋草甸,对面便是那矗壁的半腰,有植物但算不得植被,几篷仙人掌散落点缀,不肥壮却也不枯瘦。闲云已不似在谷底那般压抑,仿佛送来的是山那边的另外一种气息。一阵风过,翻腾的绿叶揉碎了我眉间怀旧的结。再深的执着,都已被自然熨烫得流畅,我的目标背离着箐的源头,那座藏着虎耳草的黛色山麓,上行缓斜而出。
不是巧夺天工,是一双也曾晰白的手磨砺成茧,是年轮清晰地在每一棵树上度量,是晨光、夕阳日复一日地拓印下树荫,才得以让绿叶满了这座山头。我从不敢度量,连山腰的春风都不知山头的春景,山头的春雨淋湿的是山脚的夏叶。远看似堆叠的繁重,却轻巧得微风轻舞。鸡犬之声相闻,阡陌却隐于绿荫。我渴望遇见四合五天井,走马转角楼,斗拱吊檐里藏不住的诗书琴韵。可三坊一照壁似乎是农家小院恰如其分的温馨。略有改动,一地青石,三进青瓦,满院大方。屋脊和边带的独具匠心尽显气势恢宏。三进石脚,三进压檐,照壁石脚的人字銺路,触手摩裟,却不忍想象那扬起的石灰皴裂了多少双握銺捏锤的老手。山尖图腾,后山墙的青砖勾框,地饱天圆的和谐浑然一体。门顶、照壁的飞檐傲角,殿宇重重的感觉点到即止。护门石狮、串通三进压檐石的串芝领、栩栩木刻阁子门、方形石柱墎,彝族建筑传承的厚重随迹可循。书砖墨兰,流水琴韵,将满院古朴再度温润。两畦菜地,一圃重楼,勾勒完了农家。
选一处视野独好的领岗静坐。我恋恋的箐已在这片视野里汇聚成河,蜿蜒无尽于远方的苍茫,那里定有一个相思的渡口,或许在黑惠江。杨柳岸,芦花湾是河边人的景,里面的人和故事却是我思绪里的景,晚笛似乎太远,悠扬不过我们之间错落的虚无。从我脚下,山麓连绵顺势而下为河的这边。群群村落在我眼里安静,却在它烟火的温馨中喧嚣。蜿蜒的小河;蜿蜒的秧田,我已看不清里边的方格;还有蜿蜒的柏油路,村庄便是旅程歇脚的驿站,没有霓虹的温暖,只是恰到好处的温馨,生怕彝家阿妹的黑逗眼阳光了你的梦。隔着几片山地往上便是自然保护区了,万山如朝圣的姿态绵延向苍山,让苍山显得那样孤远,又或肃穆。余晖触碰黄昏的朦胧,天很空,山却远。一只苍鹰在苍茫中桀骜,余晖闪亮着它的背,已投不下它的影。渴望是你身上的一支羽。和你孤独地遨山渡水。流水的言语,从溪流潺潺软语汇聚成漾江的宽厚温和;山的高度,人间五味皆成厚重、理解。最爱守候鹅黄了一地的小鸡,犀利的眼瞧见孩童抱起一只懒猫扔进水洼,然后笑得神气活现。也无奈鞭子回旋间依然啄食牛背上虱子的花雀。旋风般贴地掠过,母鸡仍然数清了自己的孩子,猎鹰尽失狠辣。没有饱腹的慵懒,清醒地站在突兀的枝桠上,圆月为框,在那亮黄缎面的一隅,绣啄那山、那水、那村庄。
山水皆自然,不可毁其清姿,也不可浊其秀容,亦不要唤醒沉睡的历史。一曲烟火色,脉脉彝乡情,安暖成一道人文的景。
漾濞:时光记忆
如一本黄卷遗落蛮荒。静收沧海桑田,默录日新月异。变盘古开天、洪流灭世为传奇,回甘屯号角、古道马蹄为古音。刻画一代英雄成苍山古崖画,洒落啼血杜鹃绵延于一线石门,半壁苍山。暮鼓晨钟震千年,浑厚着古,响彻了今。卷书西坡历史欣荣,翻页部落点滴成长。
绵绵蛮荒,古道驿站。彝人与豺狼为伍,与虎豹夺食。火塘边的代代相传,盘古撕开虚无划天地,一片混浊变清明。一叶红木箱在灭世洪流中沉浮着人类的火种,山头滚磨山脚合,上流放线下游穿针,抹了花脸转山头,创造人类的故事成为了传奇。可阶级的剥削,好女嫁在背阴坡,哭诉爹妈是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命运无不显示彝人思想的一片混沌与生活的煎熬。捕鱼狩猎、自然取食彰显着部落狂野的气息。人们毫不怀疑,苍山是神,石门有仙。确信漾濞的炊烟总能蔚蓝了天际。直到一骑红尘扬,烽火狼烟起,才开始遐想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才意识到了天涯与海角。
1948年春,沉潭静水,娓娓山花。是革命先驱阿维华带来的中国共产主义新思想激活了泉水叮咚,摇曳了满山锦簇。中共罗潓、西山特区委员会的相继成立,在赵鼎棻、欧增惠、阿维华等众位革命先驱的领导下,中国革命思想如泉眼迸发,春风十里,灼灼其华,以撩原之势席卷了漾濞的南山北廓。纯朴的人民醒悟了革命、民主,漾濞子孙向往美好生活的宏伟蓝图如朝阳、明月展现在湛蓝的天空。一次次“反清剿”,殷殷碧血洒院墙,十里亭外含热泪。直到甘屯号角响遍了漾濞,五星红旗又飘扬了金脉上空。暗淡了枪声炮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滇西工委金脉革命根据地事迹陈列馆里,鲜活着一个个革命先驱的面容,陈述着一段段历史往事。军装、草鞋、斗笠、衰衣依旧,只是你们已长眠于望江亭上。
倚苍山,引雪河。起风了,浪漫了山花,氤氲了阳光。起雾了,是云浮起了这座古朴的边陲小镇,还是城挽留了那抹缠绵。远山不远,满山核桃,玉米、红花换季成景,满田稻谷、小麦总以青黄二色安于常态,刺桐、苦菜、林下药材亦在山中默默成景。你若抚着云龙铁索,或许听见来自远古的风啸;你若贴着石门奇壑,或许寻得苍山巨蟒咆啸,麋鹿蹄声。
苍山不墨千秋画。一代代建设者挥毫细刻,以经济腾飞,淳朴文化为你装点。数座雄伟的大桥横跨雪山河连结着东片、西区,道旁的樱花、绿树、石板小巷以其清雅描绘小城的细腻。县城不大,学校最多,半城学校半城书,笔墨、书香已然成了空气,阳光。稻香黄昏,篝火夜晚,你若闲散在阳台,手捧漾濞期刊《核桃源》,便能在“沉默的群山中”听见“大地的脉博”,听见内心自然的声音,听见过去与未来的声音。
瓦厂短章
漾江如银,细碎的阳光在水面上起舞。缓缓涟漪,逶迤而来,便与瓦厂的山邂逅了。
初入瓦厂,雄峰俊林不一定振憾你的心灵,可满山葱翠一定淹没你的眼岸。青松挺拔,枥树苍翠,满山的核桃随风摇曳,细碎的橄榄枝一遍遍梳理着恬静、安然的日子。你也许忽略了那片迎着朝阳,傲娇着小脸的向日癸,将明媚镌刻,将能量挥洒。也许你又忘记了满坡郁郁葱葱的烤烟、玉米、红绿椒,诉说着阳光的炙烈和汗水的肥沃。又是哪一片稚嫩的童音换醒了我们的思绪,朗诵《大海的歌》,还有高高的篮框下那一个托着篮球的小点点。学校、集市、政府,曲径相连,井然有序。迎着龙舞一般的柏油路,你看到的是一个个村落,炊烟袅袅,或如静兔卧于谷底,又或惊鸟掠过山间。
漾江碧波安抚了人们投放在江中的鱼儿,升腾起满江的雾,随风氤氲的水汽漫步或贮足在瓦厂的角角落落。山里的村庄,男人们横起一根竹笛,就能奏响林中的乐曲,人间的华章。女人们在打跳的节奏中割着青草,插着排秧,竟将日子搓洗成了载歌载舞。还有孩童,一个个童谣里的泥娃娃。农庄后矮房里的母牛,微睑着双眼,回着料草,哺着牛犊,慵懒地摇尾,驱赶蚊蝇。栏里的猪已经肥得迈不开腿,却噘着鼻子,倔强地要在水泥地上刨坑儿。
成群的黑山羊已经出山了,娓娓青草,群羊穿梭。惊起山鸡野兔是寻常,要邂逅顶着树桠般大角的麂子或一闪而过的獐子得要点运气。扑楞一声,一只斑阑的松鸡,明明是惊鸿,却拖着长尾,优雅的掠过,投下一抹轻影,穿梭一地阳光,没入树荫。
六月的雨水,催促着各类菌子、鸡枞、松茸、木耳、红菌。三天生命,绽放芳华,等待采撷,然后,归入尘土,质本洁来还洁去。空谷幽兰,土中松露。还有一些秋毁霜残之后,依然鲜活在地下的生命,重楼、野百合、蕨菜,春风来时,重新拥抱阳光。高高的刺桐、苦菜,涤你一身铅华,还你一体沉香。太多太多的奇花异草,山珍野兽,平凡如一地芳草。
有山无水,则曲高和寡,山水相依,方锦瑟齐鸣。漾水远去,千波还来,也许掺杂着曾经的一个水滴;又也许,瓦厂的气息氤氲,早已融进了漾水的烟波浩淼里。
山水一体,生生不息。
诗·远方
炊烟蔚蓝了屋顶上的天空,满田满野的稻穗漫不过川流,任那层层峰峦翻过岁月的长河,直至远方葱笼黛没无尽苍茫。
你若踏着光阴而来,从一弯瘦月到草尖上的露珠。想你,在阳光穿透树叶的点点晶光里,我便种下了百亩核桃,任你在碧波万顷的纯粹间旖旎。念你,在薄雾升腾的早晨,种下光阴种下桃,春风十里,绿了江南,红了烟雨。也许,你俯看枫红,伴着南归的北雁而来,我在山顶等你,捡拾洒落人间的哀鸿。又或许,待到片片枯黄、萧索时,你是站在枝头,独耀一世界的映山红。习惯了独对光阴,细数屋檐上的滴水,仰看柳梢间的明月,我期盼着你从远方来,于我素白的心间留下一缕念。
取半盏葫芦,舀一瓢井水,吊壶里闲煮岁月,烤茶中品味人生,石磨一圈圈在流年里旋转,磨牙间撒落的面沙碜半,经筛入蒸,儿时的记忆在岁月里持久留香。踩落杵尾,杵头砸向舊里,以锻刀铸铁的力量,捧起的是一团软糯新香。烟熏雾燎,尘封了腊肉经年的陈香,红铜罗锅里的锅巴,香软了孩童的乳牙,平淡反复的日子里,情添岁月,景抹时光。
红霞荡着夕阳的秋千跃上了天际,黄昏在晚笛悠扬中氤氲而起,古老的石板桥蜿蜒而上,老柳独贮的岸头,任晚风吹拂,抚弄起及腰长发,纤纤素手在暗色苍茫里打捞一片思绪。拈一缕岁月,吹向远山。泼洒一片水墨丹青,挽一抹时光。夕阳、黄昏,惊艳了亘古、绵长的光阴长河。心中的念,手边的情,在眉眼间促成淡淡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