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
2019-11-13◇曲鸣
◇曲 鸣
瞎子每年都要来这个小镇几次,坐那趟唯一的慢车来。
瞎子这次来的时候,是秋天,有点凉了。
瞎子是个胖子,生的粗壮结实。那个时候,胖子很少见。我们都羡慕地说,这个家伙一定不缺肉吃。
瞎子穿着件蓝涤卡衣服,戴一顶土黄色军帽,干净整洁的样子,斜挎的大黄背包倚在他的肚子上。下了车,他就沿着小镇唯一的一条大街走,他的拐杖有个铁头,“叮叮叮”的,在前面探路。
他嗓子亮堂,老蟑药!耗子药!臭虫药,跳蚤药!声音传得老远。
我和小伙伴们一致认为他不是个好人。上次他来,我们几个小孩儿跟着他走,小水儿学着他的声音喊,老蟑药!耗子药!他很及时地接了一句:和你妈睡一觉!然后仰头大笑起来。气得小水儿红了脸,低头捡了土块撇向他。他却从兜里摸出几个没有糖纸的杂拌糖块,向后扔了去,我们就奔过去捡,一边捡,一边骂他死瞎子。
他沿途喊着生意,我们跟在后面,等着看有人买他的药。他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有一丝缝隙,里面全是眼白。他在摸钱的时候,眼皮却一直在动着。他能把钱捋得整整齐齐的,然后揣在自己的怀里。
我们没想到陈青会出来买药。自从她老公被判了刑,孩子被奶奶抱走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我们很少见到她。
陈青问,耗子药好使不好使?瞎子说,我在你们这一带卖了十多年的药了,估摸着,我都弄死好几万耗子了。他笑了起来。
陈青说,你手里的耗子药都卖给我吧。说着,递给瞎子一张十元的钞票。瞎子怔了一下,接过钱来摸了摸,拿出几包药来,递给她,说,你家耗子可够多的,估计日子过的好!陈青倒是笑了,也似乎说了句什么。
瞎子继续喊着,走着,他准备找家人家,花钱买几块干粮,要口水喝。一般他都是这么解决他的午餐。然后,他会乘两点多的那班火车离开。
我们也要散了的时候,瞎子却猛回头,小孩!小孩!你们赶快领我去刚才那个女的家!快点,要出事了。我清楚地记得,大粒大粒的汗珠顺着瞎子的黄军帽沿流了下来。
小水儿牵着拐杖的一头,我们回到陈青的家,门从里面别着,瞎子砰砰拍着门板,大喊开门。里面没动静。小水儿跳进院子里开了门,我们一拥进了屋子,就看见陈青倒在地上,满口白沫,原本白皙的脸更是惨白得吓人,身上滚的都是土,好像还在抽动着。
瞎子摸到陈青跟前,蹲着摸她的头颈,大喊,小孩!你们快给我找个气管子!我要用那个胶皮管子!赶紧的,再去一个人喊大夫!他声音都变了。
卫生所吴大夫赶到的时候,瞎子已经把一盆肥皂水送进了陈青的胃里。他用嘴含着水,一口口送进去的。吴大夫目瞪口呆,你咋下的管呢?
吴大夫把陈青的身子翻过来,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小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无比难闻的味道,是我至今再也没有闻过的苦涩。
瞎子瘫坐在地上,胖脸上全是汗水。他说,大夫,你也得给我治治啊,我可能吸了一些药进肚子里。
吴大夫说,哎呀,亏了你个瞎子,她这情况要不先处理一下送我那里,也得转区医院,估计人就没了。
我们散了,各自回家去,瞎子没走,就留在陈青的屋子里。
几天后,他走的时候,陈青和他一块儿走了。
后来,听说他们结婚了。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瞎子。他要是活着,现在至少有八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