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词的文体僭越
——以了凡等诗人的词作为例
2019-11-13
当代诗词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组成部分,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文化瑰宝。当代诗词在现代社会曾经经历了比较长期的没落,进入21世纪之后,伴随着网络技术的进步和网络平台的不断发展而呈现为逐渐升温的态势,借助网站、微信平台等新媒体方式,极大地扩展了诗词的受众面,近几年尤其是十九大召开以后,对传统文化的发展和弘扬是一个极大的促进,各种利好因素把当代诗词逐渐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出现了古诗词热的文化现象,各地诗词协会相继成立、诗词社团比比皆是、诗词QQ群微信群数不胜数,诗词网络论坛人气飙升,在这种背景下央视率先推出了“诗词中国”传统诗词创作大赛,2016年又在黄金时段推出了由董卿主持的“中国诗词大会”,节目迅速在全国热播,受到亿万观众追捧,高雅的诗词成功进入到大众视野,当代诗词也由此进入初步繁荣的新时期,主要表现便是创作的空前鼎盛,各种诗词论坛、微信平台、诗词社团的作品如风暴一般铺天盖地,而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当代诗词创作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呈现出一系列革命性的突破,一些创作者不再满足于经过千年的发展已经凝固了的文体规范,不再局限于旧瓶装新酒的形式上的窠臼,在内容与时俱进的同时更对传统诗词的文体形式提出了挑战,尝试打破旧有的范式,以开放的思维进行大胆的文体实验,使当代诗词呈现一种崭新的面貌。本文即以了凡等当代诗人近几年来在纸质媒体和各种网络平台上发表的词作为例,以文体学批评理论为切入视角,管中窥豹,尝试梳理和剖析当代诗词在文体上对旧有体式的抵抗、反叛和僭越,并进一步探究这种僭越背后深层次的社会及文学文化根源。
一、多种文体的交融互渗
文体一词,是基于文体学的概念,中国文体学自80年代以来经过近30多年的发展,已经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中山大学的吴承学教授早在2004年“文学遗产论坛”上发表的《中国古代文体学学科论纲》一文中就提出了“文体学学科”的概念,认为应该给予中国文体学以独立和独特的学科地位,并加以学理性的系统研究,此后吴承学教授等学者们历经十多年的研究,初步建构了中国古代文体学的学科体系。吴承学教授认为中国古代文体学之“体”或“文体”,至少有六种内涵:1.体裁或文体类别。2.体性、体貌。近乎今人所说的“风格”。3.体要、大体。所谓体要、大体,指在综合考虑体式规范、语言特征、体制结构等基础上得到的对于文体的整体性把握。4.文章或文学之本体。所谓“文之体”“文章之体”,都指文章的本体、本质。5.语言特征和语言系统。6.章法结构与表现形式。按照文体学的内涵界定,当代诗词首先在体裁上打破了不同文体之间的界限。在纸质或网络平台公开发表的诗词作品中,除了沿袭传统诗词的规范体式的作品之外,我们很容易发现一些诗人的作品已经打破了诗词固有的体裁束缚,游离了诗的本体特征,更多融入了议论、说理、叙事等其它文体的典型元素,呈现出不同于传统诗词文体范式的崭新面貌,可以说是一种文体的僭越。
首先是议论说理元素的大量植入,使当代诗词的体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为一种兼容性甚至跨文体的新型体式。比如2015“诗词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诗人了凡,他在2017年9月24日微信公众号“了凡诗词”上发表的一首词:
如果还能如果,蹉跎是否蹉跎。几番泪眼拜佛陀,许我从头来过? 困惑依然困惑,生活总得生活。何需尽日乱琢磨,欲把此生勘破。
(《西江月·如果》)
这首词在表达方式上完全颠覆了传统意义上词的概念,打破了上景下情或情景交融式的以摹景抒情为主要表达方式的惯常模式,几乎句句说理,句句议论,开篇连续用两个连词“如果”发问,迅速进入一种说理的情境,后面一发不可收,歇拍发问,过片作答,结句再次反问,将议论进行到底。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胆的尝试,词的委婉含蓄、优美抒情的韵味被解构,代之以观点的论述和阐释,整个过程极其类似于议论文典型的结构模式“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前两句提出问题,歇拍和过片进行理性的分析,最后结语恍然大悟解决了问题。这种对文体大胆的探索和实验,在了凡的另一首西江月中发挥到极致:
几个谦诚下问?几曾屈膝躬身?几多学舌嚼精神?几个平心而论? 媚上时时跟进,欺心不恤黎民。恋权好色亦贪金,都是人间一品。
(《西江月·一品》)
词的上片是一连串的排比反问,甚至是一种质问,下片则一针见血,简笔勾勒,用画像和反讽的方式,直指社会中的一些丑恶落后的现象,抨击某类人的奴颜卑骨和虚伪造作的丑陋嘴脸,这是一种形象化的议论,是遗貌取神的类型化人物形象勾勒,从词的体貌特征和表达方式上看,已不单纯类似于议论文,而是介于议论文和散文之间的杂文的写法了,嬉笑怒骂,幽默讽刺,针砭时弊,痛快淋漓,颇有鲁迅杂文“匕首”“投枪”的味道。单单只是就词中包含的议论元素来说,并不足为奇,这在传统的词作中并不少见,其中耳熟能详的要首推秦观的《鹊桥仙》中最后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一种典型的议论式结句,但这种议论只是画龙点睛的一笔,非常节制,多出现在下片或结句,不会通篇议论。而了凡这两首小令议论的成分却贯穿了全篇,在诗人的笔下,议论不仅是手段,也是目的,词创作的动力似乎主要是为了阐释现实生活中某个观点,带有很强的说理性,其对文体的跨越幅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传统诗词习惯上的写作模式,不能不说是一个极为大胆的尝试。
其次是叙事元素的大肆铺排,使当代诗词的故事性情节性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诗词不仅是抒情言志的载体,同时更成为故事的载体。试看“诗词吾爱”网站素月清河2014年9月27日发表的一组《浣溪沙》:
金玉良缘(中)
女方:
而社区能否从国家公园建设中受益,取决于是否能够建立公平与透明的协调机制以及社区参与的意愿和能力。让社区成员了解自己的生态旅游资源、社区发展潜力、资源管理知识,以及政府国家公园建设和国家发布的各种社区扶持政策,通过参与激发社区主动性,关注自身发展,寻求多种相互包容的适宜国家公园建设、生态保护、社区治理的道路。
初拜
翻覆昨宵梦不深,早端菱镜淡妆匀,来回换彻柜中裙。 颠簸非关乡下路,紧张岂止手边人。再三检点始推门。
饭间
金玉满桌未敢瞄,小姑附耳耳边烧,羞得直把绢儿挠。 酒上闲谈声细语,人前答话仔推敲。当时月共彩云飘!
男方:
初拜
东拣西挑礼要真,端庄更显老实人,路途暗把课重温。 山水闲观多秀丽,乡村深入倍觉亲,春风先去扣家门!
饭间
饭菜张罗恐不先,入门微笑挂跟前,话长话短自安然。 金玉满桌真可口,陈年佳酿最甘甜,为得佳丽一杯干。
根据作者在小序中的说明,这是赠给即将新婚的同学的一组词,词分上、中、下三辑,每辑四首词,以男女对唱的方式组成,诗人用词的形式讲述了一对新人从相识到相爱,再到双方见家长和订婚的过程,每个环节不乏细节描写,男女双方的动作、神态、心理等刻画得栩栩如生,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有生动的人物形象,有细致的环境描写,也就是把小说这种特定文体的三大要素人物、环境、情节完全齐备了,这组《浣溪沙》可以看作是一篇讲究韵律和平仄的微小说,读者不知不觉进入词中所讲述的故事之中,这是诗人有意识强化叙事元素所带来的审美效果。词从《金玉良缘》的大标题到《初拜》《饭间》等小标题,再到词正文的叙述描写,都是小说惯常使用的手法。小说是什么?用法国著名的小说家米兰·昆德拉的一个形象的比喻就是“一个历史学家给您讲述曾经发生过的事件”显然,这组《浣溪沙》就如同是诗人向我们讲述的一系列事件,包含有明显的小说特质。
如果说当代诗词与议论文、杂文和小说的交叉融合是一种远距离的文体跨越,那么当代诗词与现代诗的互溶互渗就是一种近亲式的文体结合,在现代语境之下,即便是古典韵味十足的传统诗词也难以独立在真空当中,加上当代许多传统诗词的写作者同时也创作现代诗,因此在语言系统和表达方式上都不可避免地会带有现代诗的若干元素。最典型的例子是当代备受关注和争议的旧体诗人李子梨子栗子(简称李子)。其作品风格十分独特,形式上严格遵循传统,内容上广泛反映时代,被诗词界和学界称为“李子体”。试看他的两首小令:
临江仙·今天俺上学了
风入松·出台小姐
大城灯火夜缤纷。我是不归人。浅歌深醉葡萄盏,吧台畔、君且沉沦。莫问浮萍身世,某年某地乡村。 梦痕飘渺黑皮裙。梦醒又清晨。断云残雨青春里,赌多少、幻海温存。一霎烟花记忆,一生陌路红尘。
这两首小令,如果去掉词牌名再以分行分节的形式排列,完全可以作为现代诗,因为其语言是现代的,“黑皮裙”等意象是现代的,反映的生活、人物形象等也是现代大都市的,它们与现代诗的不同只是句数、字数、平仄、韵脚严格按照某一个词牌的具体要求加以限定。按照吉林大学马大勇教授对李子的评价就是“以新诗笔调和词体格律完美结合的神妙手法将博大的悲悯感迸发出来。”新与旧,俗与雅,在诗人机智的处理和安排下得以在对立中统一。
以上诗人们在文体上的大胆探索无疑使传统诗词有了崭新的面貌,这种探索突破了一成不变的固有范式,融入了更多的文体内容和现代元素,是当代诗词形式上的一场革命。多种文体的交融互渗,使当代诗词在表达上更为自由活泼,在当今多元融合的文化背景和作者开放的创作观的影响下,这种交融和渗透也是一种必然。而且这种创作方式不仅仅是个别现象,在网络平台甚至纸质媒体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同类,比如上海诗人除了前文提到的了凡还有麦笛儿,他和北京诗人井中月明、河北诗人张清云、广东诗人九公主等青年诗人的作品在文体上都有不少积极的尝试,在现代意象的使用上尤其大胆,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拓展了传统诗词的表现手法和意象空间。
二、大众文化下的话语狂欢和颠覆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向市场经济转轨的大趋势将大众文化推至文化潮流的前锋,畅销小说、流行歌曲、街头广告、网络文化、电视连续剧、电视娱乐节目等等,充斥着人们日常生活的流程,大众文化重新建构着人们感知、表达和理解世界的文化结构,并迅速地喂养了一代“诗人”。进入到21世纪之后,随着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微信平台的广泛使用,自媒体的泛滥,以及网络检测格律的便捷等等,使成为“诗人”的门槛一降再降,人人可以写诗,人人可以发表。近几年随着国家政策的导引,传统文化被大力倡导和推进后得以进一步复兴,再加上中国诗词大会的强力推动,让诗词走进了千家万户,一时间进入了一个全民皆诗的时代,在“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美好精神家园和理想的强劲诱惑下,人们诗兴盎然,传统诗词呈现出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除一些纸质刊物开设传统诗词专版之外,大型的超过10万会员以上的诗词网站就有中华诗词网、诗词吾爱网、香港诗词论坛等数十家,更有多如牛毛的诗词QQ群、微信群、诗词社团,当代诗词几年之内的产出数量已远远超出几千年的总和,从各种表象看,传统诗词似乎进入了一个狂欢化的时代。
这让人想起巴赫金这位20世纪伟大的思想家,想起他著名的“狂欢化”理论,在巴氏的狂欢理论范畴中,全民性的狂欢可以说是民间草根文化的狂欢,是对官方、严肃和高雅文化的一种解构和嘲弄,是对传统文化形态和艺术观念的革命性冲击,这种冲击使得当代诗词从曾经神圣的高雅殿堂上躬身下来,跌落到民间,并深入到各个层面,人们在各种网络平台、自媒体平台等无限开阔的广场游行、狂欢、呼喊,享受着随心所欲、无所羁绊的自由,一旦摆脱了某种禁忌和束缚,摆脱了传统诗词千年以来形成的清规戒律,当代诗词便有了自由飞翔的翅膀,各种体式、各种内容、各种表现手法、各种语言方式百花齐放,加上创作者身份各异,水平各异,文化层次、社会层次多元而迥异,当代诗词在语言系统和话语姿态上更是千人千面,丰富多彩。试看下面两首词:
蝶恋花·巴音皓日娲雅聚分韵下字
(北京)井中月明
秋日新开十九大,高铁飞驰,君到京城下。斗酒相倾先莫诧,醉时说尽真情话。 到底人生如卜卦,雨雨风风,难辨真和假。剩有疏狂犹未罢,诗为鞭子梦为马。
喝火令
(河北)张清云
有泪轻轻滑,觉秋渐渐侵。一帘风色过衣襟,怯听流年脚步,苍白了人心。 忆里江南约,弦中红豆吟。那楼那月那张琴。谁认多情,谁认旧年音,谁认红尘渡口,褪色的光阴。
第一首《蝶恋花》无论题材还是语言基本都是现代的元素,题材是最新的时事“十九大”,句式是现代汉语语法规范下的表达方式,所借用的当代著名诗人海子的“以梦为马”的意象以及“高铁”的意象都是现代生活的内容,比较接地气,风格活泼,这种话语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诗词习惯上使用古汉语和古典意象的表达方式,赋予了当代诗词以陌生的面貌。第二首《喝火令》的语言表达更为灵活,不仅使用的是现代汉语,同时更大胆进行省略,“苍白了人心”“那楼那月那张琴”“褪色的光阴”等词句不再是完整的句式,而只是词组和短语,这种表达方式改变了词的节奏,使之有了轻重缓急的参差变化,从而获得一种较为新鲜的审美感受。这种打破了固有话语范式的写作方式是对传统诗词话语的反拨和挑战,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诗词的审美空间,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也加深了读者的审美感受。但是,当这种反拨走的太远,当传统诗词不再传统,当“失范”变得无节制之后,便令人堪忧了,尤其是在近几十年来后现代主义文化的渗透,大众文化的盛行,使世俗追求被强化,庸俗甚至低俗的文化乘虚而入,诗词的品格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底线失守,诗意坍塌,固有的语言系统和样貌被毫不客气地越轨和颠覆,于是打油诗、口水诗、“歌德”(歌功颂德)诗充斥在各网站甚至出版物,随手点开一个诗词网站的网页,一首“诗”赫然显示在电脑屏幕上:
临江仙·古稀有感
千载松青人怎可?瞬间银发飞飘。回思往昔涌诗潮。几篇言夙愿,百首吟风骚。 余届古稀方彻悟,欢愉自在逍遥。功名越淡境弥高。修身心态正,健体病魔消。
这样的一首词,颠覆了我们对传统美词的全部印象,我们看不到古代词人作品中那种优美的意境,绵长的韵味以及触动人心的情感内容,通篇都是油滑、淡而无味的大白话、废话,没有任何可读性和艺术美感,除了字数、句数、平仄符合《临江仙》的要求,我们再难以找寻到诗意和词味。令人担忧的是,这类作品的数量非常多,我们看不到传统诗词从《诗经》开始就延续下来的比兴寄托和重视意境和意象的审美特质,符号化的标语和口号,空洞而缺少表现力,古典诗词的诗性内核,比如丰富的想象、优美的韵律、含蓄的意境、凝练的语言等种种诗意的因子被无情消解和颠覆。
三、影响焦虑下的抵抗和僭越
从了凡等诗人们的创作情况上看,这种文体的僭越和颠覆在他们的作品中占据了不小的比重,有的诗人甚至已经把僭越和颠覆作为唯一的创作方式而自成一派,如“李子体”。显然,当代诗词在体裁、话语系统、表达方式、句法和章法结构等诸多方面的新探索、新尝试是诗人们有意而为之,是主动的选择。之所以选择这种话语方式和文体范式除了和作者自身的审美情趣、审美追求以及表达习惯有关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首先这是诗人们在几千年诗词经典的辐射和影响之下所做出的无奈选择,是诗人们反抗影响焦虑之后的必然结果。耶鲁大学的文学批评家布鲁姆在他的诗歌批评中,曾提出这样一个著名的观点:那些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向威名显赫的前代巨擘进行至死不休的挑战的诗人中的强者,在取前人之所有为己用时会引起由于受人思想而产生负债之焦虑,因而,克服影响并把这种焦虑升华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就成为他们的根本使命和生存之道。如果用这种理论来具体观照当代诗人们的传统诗词写作,我们可以发现,当代诗人们对经过千年检验的诗词大家苏轼、杜甫、李白、李清照们这一座座横亘在眼前的无法跨越的高山有着深深的焦虑:是像“古墓派”一样做高仿真的遗产继承者和模仿者,还是另辟蹊径杀出一条血路来?毕竟,诗词在唐宋已经发展到顶峰,唐诗宋词是难以逾越的经典,这对于当代诗人来说,确实容易产生一种无望与抵抗情绪,于是一部分诗人从膜拜和模仿中抽离出来,打破传统诗词既定的秩序,努力避免重复前人,在体裁上大胆相互渗透、在表达方式上任性自由、在话语方式和意象的选择上颠覆传统并与现代生活紧密融合,从这部分诗人们的创作实践上看,他们在继承传统诗词精髓的同时,又对传统诗词的写作方式、话语方式进行了大尺度挑战,以反叛的姿态活跃在当代诗坛,实际上这种反叛和僭越既是作为一种文学规律出现的内在过程和必然,同时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和有点冒险的实验。
其次,这种僭越也是读者的陌生化期待的产物。法国哲学家萨特在他的《什么是文学》一书中明确地指出,写作和阅读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侧面,文学创造只有一部分是作者完成的,另一部分是靠读者补充的,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这样说,读者改变了文学。对于文学作品而言,长久形成的阅读经验使读者对任何熟悉的文本都很容易产生阅读疲惫,当代诗词也不例外,当古墓式的蹩脚模仿作品充斥于当代诗坛的各个角落、平台时,读者对文本的陌生化期待就应运而生。所谓陌生化期待,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中所提出的艺术形式和技巧的创造,什克洛夫斯基指出:“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使人感觉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按照什克洛夫斯基的观点,经“陌生化”处理的表现对象能给人以出乎意料、惊奇或“陌生”的感觉,它有助于加深对象的艺术认识,作为一般艺术手法的陌生化,是一切技巧的总合,充斥于艺术作品的各个层面,包括语言、结构、表现手法等。当代诗人们的传统诗词写作在文体上的大胆突破和积极探索,既是作者有意识进行艺术创新的产物,同时也是读者陌生化期待的产物。两种力量集结成一股强大的力,驱使诗人们在敬畏膜拜传统诗词的同时,又不断抵抗和疏离传统,可以说曾经备受关注的李子体就是一个典型的抵抗成功的案例,李子般的反叛和颠覆成为他从浩如烟海的当代诗词中突围而出的有力凭借。
综上所述,当代诗词在创作上越来越多地出现有别于传统的越轨和反叛现象,以了凡、李子等为代表的诗人们不再满足于对传统诗词的简单模仿和复制,他们以开放的创作观和开阔的文学视野展开一系列的文体实验,将传统诗词与议论文、杂文、小说、现代诗等多种文体融合在一起,相互渗透,在语言上颠覆传统的话语方式,吸纳更多通俗的现代汉语和现代意象,打破传统诗词几千年以来惯常的文体范式,使之具有陌生的面貌,这种探索在艺术的创新层面上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在传统诗词现代化的进程中有着不可低估的价值,当传统文化被当下的时代和人们越来越多地提及和关注,传统诗词的发展必然走向新的里程,并可望出现新的繁荣,在这一过程中,了凡、李子等这些有着革命意识和反叛精神的当代诗人们,他们在文体方面的大胆探索和努力僭越虽然有着诸多潜在的危险和更多的争议,但只要坚持诗词的诗性内核,能够在现代生活的底部开掘出更多的诗意,不从根本上改变和破坏诗词的文学性,那么他们必将成为当代诗词发展道路上的先锋和生力军,让我们共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