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 事（组诗）

杜立明

站在湖边

很难区分黑白，深厚，暗哑

低徊的水，绑着怨气

光，如一个中风的老人

打着微颤，湖把憔悴的面容

指给人看

那些水，在与城市的械斗中败下阵来

交出鱼，高楼用锋利的嘴

咬掉一块，并且用湖的骨头

支撑

在石头与水泥的追赶下

树木逃离，它们是一群失败者

被洗劫一空

一张科举试卷

此刻，我活在那些衰老的纸中

一张科举试卷

它将蕴含的快感用小楷释放

超越前生

那些文字，拥挤着，呼啸着

显示自己的强大

我看到它们燥热的身体

和一副板着的面孔

一本《四书》像一根铁钉

扎在试题的肉里，后来者

越拔越疼

慌张

把对生活的不适

用外衣裹紧，用笑容包住

只露出，细小的不安和全部的矜持

没有搀扶，没有把手

台阶上，堆放着一堆坑

门，虚掩着

而内心，一截沉香木

被锯开

并一点点被掏出，它们是受害者

向时间交出香味

所有的慌张，在人群中

溶入，像空气

有人在唱歌

音符铺开，像在兜售百货

隔壁，有人将好多字词扔过来

击打耳膜

如打开火车隆隆的汽笛

在身体内呼啸

没有尽头

书本、显示屏、吊兰，在陷入

五官从脸上走下来，在游移中

退出低音部

挖土机和搅拌机挽起手臂

在胸腔中作业，硕大的手臂砸下来

让天空站立不稳

摔了个跟头

楼，在快速下沉

没有人在乎，骨头何时归拢

一声咳嗽，吐出重金属

这越来越近的噪音，像刀子

隔着墙，刺进肋骨

完整

把碎片拼接，对于时间的饥渴

源于对圆形的喜爱

就像只有拥有床、照片、笑声

才拥有完整

家具上熟悉的灰尘

总是掸不去

它们含有亲人的头发、呼吸

离开了又重新走回来

就像乱了的床单

比宾馆的整洁，更有意义

你必须在多边形中

寻找丢失的圆规

在菜市场

塑料袋在讨价还价

说过的话装在里面

像一些零钱，叮当作响

分量不重。这个清晨把一些老人留下来

用于计算

用于掏出稀稀拉拉的往事

没有露水，没有不可更改的公式

语言是隐形的小手

能脱落老年斑

摊位点头、收钱、放下目光

用秤，轻咬手指和生活

另一个我，在窄窄的过道上

数着数米长的前途

和剥下的黄叶子

冬至

冬至，我看见这些抽象的人

像空气一样存在

把具体的事物背在身后

提着前世的箱子

被雨追赶，被泪浸泡

急速膨胀，并不随便让所有人感动

他们恍惚进现世，在晚上

等待火发出“噼啪”声

这一天，时间松软

思念完全沙化

习惯了夜晚跑步的人

路，在找他

曾经，粮食

在粮食内部行走，你一眼认出

故乡。你能清点出其中的

神圣、洁净的部分

以及，父亲饱满的额头

贴近时的温柔

这卑微的梦，反复被验证过

冬天与饥饿，在村庄堆积

你选择其中的一种

栖身，安置变糙的胃

粗纤维上覆盖一层薄薄的叹息

只有野蒿子的根部

有盛情溢出

父亲的身体里，住着

一个饥饿的年代

而此刻，你已经无法把崭新的米

运给往昔

大风车

表达：水的灵动、活力

并代替水走路

它的关节中，支持鱼的部分

得到了加固

像老唱片，把荷塘的歌声

竖起来

若干个音符装在里面

五线谱无法抽身

芦苇、花朵、影子和民宿

突出激情、舞姿

还原：乡村的活泼与内在

山，搂住它的腰

大风车，把美学和风的证据

见人就派发

祝福

祝福在语录体中阴雨连绵

一切都湿漉漉的

水，蔓延到问候里

远处的鸟鸣，含有群山

它在高处管理虚无

偶尔，吐出真实的种子

钻进泥土

这是祝福语中遗漏的一句

在早春中寒冷退后一步

让出一小块绿

我被掏空的身体内

年，走到喉咙口

咽不下去的祝福语

像一件旧家具

往事

翻出不该翻的

一段田埂，就像不久前

看见故去的人在床边

用歌声与往事，告诉你

恍惚和不明晰

田埂在跑动

夜在空旷中窸窸窣窣

先人的思想与影子在聚集

魂魄庞大

与山前的树木窃窃私语

田埂赶走肩膀，灯火，祈祷

走进魔咒的人，吞吐夜色

适应虚无

日子在犹疑中

过滤了糖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