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九章(组诗)
2019-11-13辰水
辰 水
隔空对话
与一个罹难者交流,嘴先短了三分
心也怯了半步
谁让你是一个死者
足足比我早到了八十年
赶上一个坏时代
诗歌比诗人更幸运
把对话搬到纸上
我用一张草稿对抗着你的千万张
用一个爱人来反对着一亿个沙扬娜拉
固守十里家乡
来修正你的山川漫游
江山不容置疑地存在
而美女的标准却一变再变
衣衫越来越短
汉字越来越简
你的民国,今天还在
却早已死在了我的教科书里
怎么复印都无法复活
唯有把汉字竖排
才仿佛听到你的呼吸
在纪念碑前
作为后来者
我的朝拜,更近似于游玩
用一次虚拟的文学之旅
来磨亮山路上的碎石
被一个诗人占据的山冈
连荒草都望而却步
在三个平方的范围内,诗歌的权力
大于风雨
也高于岩石
那些觐拜的同道
每一个都是迟到者
每一个人的内心里都装着一个不同的民国
志摩,我已活过了你的年龄
这让我如此羞愧
又如此自信
残骸之书
若干年后,我的身体再一次被成为残骸
抛弃在山巅之上
对于自己的谶言
更多的来源于想象边界上的一棵树
那个曾经从天而降的歌者
用自己来燃烧一块铁
生活的罅隙总是会在脑海里膨胀
被注入粉色的汁液
对于那颗多情的头颅
请给予冷冻到下一个世纪
请收留这些绯闻的残骸
将近一百年了
战争的残骸还在
而分离的痛苦
却成了仇恨的根源
一个民国的残骸如今退到了一隅
像一个衣冠冢只剩下了袖口
那么多借尸还魂的人
都在不停地掘墓
寻找着下一个出口
荆棘无罪
给荆棘送达一份绝命书
砍伐者带来镰刀
当地的山民,一群工业时代的失业者
他们把愤怒发泄在岩石之中
荆棘之上
旧时代的山枣,如今依然悬挂如灯笼
几个山川的终结者
纷纷砍下烫红的头颅
对比自然,其实我们永远都是弱者
都必将输掉草木的桂冠
荆棘的刺往往比无罪的利刃
更为蛮横
我尊重一棵荆棘的选择
作为一座山的俘虏
它对被风吹来的命运,并不抵抗
而坚硬的岩石,像一方主人
它也许并不欢迎我
这个陌生的访客
无名的野花
所有没有名字的野花,都是陪衬
为了赶赴一场盛宴
几乎不同的野花都在走
但没有一朵主动带来霜冻的报警
一场突如其来的北风
让几个拜谒者加上了厚厚的秋装
而思想的深度
却并未因此而加深
野花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而孤傲自芳不仅仅是脚下的群山的专利
来自远方的异乡人
他们怀揣诗歌,却没有献上一句颂词
只有压抑住内心里的火
才能防止烧到诗篇
我们一个个并不敢拿野花自拟
同样渺小却并无芳香
在花朵开放的山冈
摘走它们,夺取它们的性命
这自私的利润
需要怎样分配,才能完成一次诗意的旅行
又一次在山道之中
蜿蜒的山道再一次戏耍了我们
让我们一遍遍无功而返
在陌生的山谷里,遭遇的回声
总是一个人的独白
从来没有一种回音壁,私吞下
历史的呐喊
作为弱者,个体犹如道旁的蚂蚱
没有被捕捉
却不一定是享受到普遍的自由
我想我也是
一个游逛在山中的人
它的孤独并不亚于一只飞鸟
被抛弃后
我终于找到了与世界和解的借口
山枣小记
异乡的山枣,它的味道依然与家乡的相似
又不尽相同
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鸟兽来吞食,带走果核
为什么在这样的山里容不下
一个登陆者
所有来往的游客,都尝过了山枣,却没有
一个想留下来
没有一个愿意做一株带刺的山枣树
被吞咽的果肉
进入腹中。一定带来胃的蠕动
像精密的机器吞进山谷的回响
我醉心于此
一颗红透了的山枣,它带来的记忆多么干瘪
怀揣腹中的九颗山枣下山
我的体重比登山时,重了九克
取水问题
对于一个山民的取水问题
我几乎不能回答
一个异乡的山泉,它的踪迹
比美人更隐秘
行至半程的饥渴
比乌云慢,比雨匆忙,比山草茂密
没有一滴水被发现
在偌大的山中
你为什么被捕?像一朵白云
轻易就给山峦带上镣铐
我不过是为了一瓢水,而非主动地
向地下挖掘
把取水的问题扔还给农夫
我只是一个过客
一群人度过的黄昏
七八个同道中人,他们准备了共同的一个黄昏
黄昏中,夕阳是最后的一道大菜
直吃得让我们热泪盈眶
彼时的影子无限拉长,却更容易
被茅草拦腰截断
我们把所有的时光拧在一起,像一条麻绳
绑缚住我们的手脚
而能动的只有我们的思想,无尽的思想
蜿蜒的山道中,有许多条路
通往命运的平坦之处
与其说是我们选择了路,不如说
我们选择了阳光
黑暗来了,那么多的咒语附在身上
一会儿像喜鹊,一会儿像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