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之间
2019-11-13时晓
时 晓
三月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有风从破了洞的窗户吹进,透着丝丝凉意。雨燕斜斜地依靠在床头,小腹明显隆起,清秀的面庞上爬满了倦意,双目无神,像一尾即将枯死的鱼。万庭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把被子给她盖上,却被她一把扯了下来,“滚,离我远点。”语气中是恶狠狠的厌恶,仿佛他是瘟疫。
“老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别再闹了。”万庭小心地陪着笑,因为一夜没睡,平日俊朗温润的脸,变得蜡黄蜡黄的,像个肝炎病人。
“你还知道孩子,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马上给孩子找个后爹。”雨燕咬牙切齿地说。
万庭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是工头的电话,他不想接却又不敢不接,最近工程赶得紧,天天催命似的。万庭接了电话,工地停电了,让他马上赶过去抢修。昨晚到现在一宿没睡,一口水没喝,他拿啥雨燕夺啥,不给吃不让喝,说他不配吃她做的饭,不配喝她烧的水,摔摔打打,折腾了一夜。万庭觉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头也懵懵的。但是他不怪雨燕,是自己做得不好,他记得雨燕嫁给他的时候,对他说过,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让她安心。雨燕很小就被父母送给了别人,是养父母将她养大,养父母不能生育,却待她亲如己出,但是她还是一直没有安全感,害怕被抛弃。
万庭挂了电话,捡起被雨燕扔在地上的外套,对雨燕说:“我去上班了。”说完带上了房门。
“去死吧,永远别回来。”雨燕冲着门恨恨地说。
雨燕是真的恨。
万庭身材匀称,一米八的个子架着端正俊朗的五官,走到哪里都很惹眼,而且性格温和,极富耐心,不笑不说话。六年前,亲戚带着他上门说媒,雨燕一眼就相中了他,完全忽视了他的孤儿身份。万庭很快入赘到她家,养父母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雨燕脾气不好,特别任性,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万庭每次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笑嘻嘻地往她身上凑。雨燕嘴上骂着,身体却迎合着,一会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万庭在镇上当电工,回到家也不闲着,洗衣做饭带孩子,干啥像啥,村里人都夸雨燕找了个好男人。
两年前,万庭被上海的远房亲戚邀请去他们家的工程队做事,万庭开始的时候还推三阻四的,懒得去,主要是过年过节才回来,他舍不得雨燕。雨燕骂他没出息,整天粘着老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何况工资开得很高,是老家的两三倍,傻子才不去。万庭这才依依不舍地收拾行李,走时恨不得一步三回头。村里人开玩笑说,万庭模样条子都长得好,在外头肯定很招小姑娘喜欢。雨燕听了眼皮都不抬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招惹小姑娘。”
万庭刚去的时候,电话短信不断,恨不得每个月都往家跑,像一只丢不掉的猫。雨燕老说他没出息的样儿,钱都扔在路上了,还去打什么工。眼下女儿婷婷马上要上幼儿园了,虽然家里也算是温饱有余,为了孩子的将来,还是要多攒点钱的。万庭后来想回就不敢回了,怕挨骂,渐渐地,万庭似乎也适应了两地分居的生活,不再没事就要往家跑,虽然坐高铁也只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事情是从半年前开始不对劲的。中秋节的时候,村里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团聚了。对于农村人来说,除了春节,中秋节就是最重要的节日了,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万庭却没有回来,说是要赶工加班。可是跟他同一工程队的也有人回来了,万庭说他是电工,最近工程到了关键环节,必须保证现场的用电情况,其他人可以调休,他不行。雨燕半信不信的,给上海的亲戚打电话,亲戚说确实忙,多亏了万庭,不光是电工,还兼着劳力用。她还是不放心,又去找村里刚回来的大明了解情况,大明挠挠头欲言又止的,让她心里不那么踏实。大明说,嫂子,你别多想,庭哥的确是忙,走不开。雨燕转身走开的时候,大明又说了一句:“嫂子,你要是不放心,你也去上海工作呗,现在那边可缺人了,到处招工,工作很容易找。”雨燕总觉得这话里有一种鼓励和暗示。
雨燕还真去了。忙完家里的秋收,她把孩子交给了养父母,就一个人去了上海,连电话都没提前打一个。她跟亲戚要了地址,下了高铁就直接去了万庭的工地,是一个在建的地铁口商场,现场一片忙乱的样子。她在门口正想找人打听一下,忽然看见大明肩上扛着根管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雨燕,大明惊喜地叫着,嫂子来了,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叫庭哥。
万庭一身尘土地来到门口,见到雨燕,神情有点不自然,虽然明明在笑着,那笑容总感觉像挤出来的。那是一种久别之后的疏离感,连接彼此之间的电路像是忽然中断了,需要时间和温情把它们重新通上电。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瞧你说的,也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两个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暮色就悄悄地降临,远处的商务楼里逐渐亮起了灯光,从一个挨着一个的窗口投射出来,像一颗颗闪烁的星星。工地上也亮起了临时照明灯,工友们还在忙碌着,万庭跟领导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雨燕去了他租的房子。
那是个一居室,带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和一个小小的厨房,厨房外侧连着一个小小的阳台,没有厅。雨燕一进门就到处看啊闻啊,像一只搜救犬。她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其实这间房子就是厅,是被重新隔起来作为卧室的,其他面都是封闭的,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群租了。室内靠着北墙放着一个两门衣柜,一个1.5米的床与之平行摆放着,床头放着一个简易书桌。看到这狭小的空间,想想家里宽阔的宅院,雨燕不由感叹,都说上海好,好什么呢,看看这住的,真是出来受罪呢。转念又想,上海的房子多贵啊,一个农民工能租个这样的房子,已经是很奢侈了,听说很多工人都是挤在十几人一间的宿舍。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这间房子挺顺眼了,想着想着就笑了。
万庭说,你这是干嘛呢,跟捉贼似的。招呼不打一声就来了,来了又到处看,看得人心里发毛。雨燕笑,你心里如果没鬼,自然就不怕我突然袭击啊,来,手机给我。
万庭愣了一下,“什么?”
“手机给我,你的。”
万庭迟疑了三秒,还是乖乖把手机递了过去。雨燕把手机微信、QQ、短信息,挨个看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把手机还给了万庭。然后,把自己的双臂打开,像撒开一张网,网在了万庭的脖子上。
雨燕在上海住了三天,万庭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说,不回去了,留在上海找工作,陪着你。万庭说,随你,只要你能放得下孩子。
工作找得很顺利,确实如大明所说,上海很缺人工,雨燕一周不到就找到了工作,在万庭上班附近的一家蛋糕店看柜台收银。工作朝九晚九,时间有点长,但是工资还可以,也不算累,一天三顿饭,基本上都是在外面打发了。回到家,洗漱完毕,两人亲热一番,因为没有了孩子和家庭琐事的牵扯,生活变得简单而快乐。万庭除了工作比较忙,下班回来体贴温柔,虽然不像在老家时那么频繁粘着自己,但是只要自己想,他都极力配合。想起自己之前的疑神疑鬼,真的是多心了。
两个月后,雨燕照旧像往常一样在小区门口搭公交车,坐五个站下车,在蛋糕店附近的芭比馒头店买两个萝卜丝肉包和一杯豆浆,边走边吃,到了蛋糕店门口刚好吃完。可是这次,她刚吃完最后一口,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赶紧走到就近的垃圾箱,对着它吐了个精光。怎么回事呢,白吃了,她有些懊恼。忽然想起例假已经过期两个礼拜了,她下班时去好药师大药房买了试纸,回家一测,非常明晰的两道红杠杠,竟然是怀孕了。她很兴奋,激动得自己在出租屋里走来走去,之前生完婷婷就想过二胎,养父母因为没有生过孩子,更是喜欢小孩,一直鼓励雨燕再生一个,生完他们负责带,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她马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父母果然很高兴,让她赶紧回家养着,别在外面受罪了。她笑嘻嘻地挂了电话,说没事呢,人家大城市的女人都是上班一直到生产前呢,乡下人更没有那么娇气。
之前怀婷婷完全没有什么感觉,这次却反应极大,吐得五脏六腑都要清空的样子。万庭说,要不你还是回老家安胎吧,你这个样子上班,太辛苦,我看了心疼。雨燕开始还不太乐意,但是她的孕吐反应实在是强烈,喝水都能吐两口,闻见任何气味都要冲出去吐一下,连蛋糕店老板也看不下去了,毕竟是卖食品的,老是这样呕吐也影响客人的胃口啊。蛋糕店老板委婉地劝雨燕回家休息,雨燕说,还有几天就月底,干到月底就走。一方面她想结个整月的工资,另一方面,万庭过两天生日,她想陪万庭过完生日再回去。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万庭确实没有什么花头,手机里除了工作上的电话和信息,工地上都是一帮男人,连个女的影子都看不见。仔细想想也是,他一个小地方来的民工,有老婆有孩子的,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现实,谁会眼瞎看上他呢,也就是自己才把他当个宝。
万庭生日那天,她给蛋糕店老板说,自己要订一份生日蛋糕,晚上带回去给万庭过生日。老板是个上海女人,精明能干拎得清,让雨燕自己选,付点成本费就行。雨燕想着就两个人,就选了个比较小巧的心形绿色抹茶慕斯蛋糕。去年万庭回家过年的时候,带她和婷婷一起去县城给婷婷过生日,万庭就是挑了这个抹茶口味的慕斯蛋糕,说他第一次吃抹茶味道的蛋糕,是刚到上海,有同事过生日买的,他第一口有点不习惯,后来就爱上了。对比之下,老家镇上的蛋糕都是奶油,没有这么多花样,做得也没有这么精致。他当时还特地叮嘱雨燕,你试试,口感真的不一样。雨燕还记得万庭当时的神情,很陶醉的样子。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亮起了霓虹灯,上海的夜,比白天更加妩媚。雨燕刚吃完盒饭,胃里一口气直往上顶,她急忙跑到门口的垃圾箱处,狂吐不止。吐完起身,只见一个年轻姑娘迎面走来。已经入冬了,那姑娘还穿着薄薄的打底衫和黑短裙,肉色丝袜,外面罩着一件驼色短款大衣,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略带小尾巴的黑色眼线衬得眼角长长,眼神妩媚,人见犹怜。雨燕从橱窗玻璃镜子上看到自己身上单调的素色工作服,和略显暗黄的皮肤,心里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妒意。她在老家的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但是放在这繁华的大上海,就平庸得像一只鱼儿游进了茫茫大海,连一朵浪花都荡不起来。
但是这种情绪很快就一扫耳光,我跟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吃什么醋呢?她直想笑自己。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却见姑娘在门口站了一下,转身就走进了蛋糕店。雨燕赶忙跟了进去,上前问姑娘要些什么,姑娘在展柜里看了一圈,手指着橱柜说,就要那个心形的绿茶慕斯蛋糕吧。雨燕笑了,说这个味道好,我马上给你包起来。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原来大城市的姑娘,也喜欢这个味道。
下班后,她拿着蛋糕,又去附近熟食店买了点牛肉、猪耳朵、鸭头以及两瓶啤酒。都是万庭喜欢的,晚上给他当夜宵,再给他煮份长寿面,加上这蛋糕,给万庭简简单单过个生日。
上了公交车之后,雨燕忽然想起还没有给万庭买生日礼物,就提前一站下了车。在距离小区一站路的地方,有一条步行街,步行街上有一家手工定制皮具的店。她之前在这里给万庭买过一双黑皮鞋,质量很好,价钱却比商场里实惠得多。雨燕走了进去,老板是位上海老师傅,人很随和,活做得很细。老师傅热情地招呼雨燕,问小姑娘想要什么。上海的老人喜欢管年轻的女子叫小姑娘,雨燕听了这话,笑着说自己已经是小姑娘的妈了,但是心里感觉还是受用。她看了看老师傅背后的摆台上放了一排皮带,能看出牛皮的质地和纹理,感觉很结实。雨燕指着那条带着H型扣子的黑色皮带说,就要这条皮带吧。老师傅夸小姑娘有眼光,这条是我今天刚做好的,牛皮质量特别好。这个搭扣,是爱马仕同款的,人家要卖一万多,我这里只卖两百块,其实用起来都一样。是送给男朋友吗?我还可以给你免费在尾端刻个字。雨燕说,那就太好了。然后把万庭的名字告诉了他。
到家后,万庭还没有回来,她煮好了开水,把菜也加热了一下,万庭就推门进来了,一身的酒气。雨燕就不高兴了,说好了晚上给你过生日,怎么还在外面喝了酒呢?万庭说,你下班那么晚,等你回来吃,就太晚了,同事知道我今天生日,小聚了一下。
雨燕说,吃饱了,那就算了,简单切个蛋糕吧。当雨燕拿出蛋糕的时候,只见万庭的表情怔了一下,虽然只是瞬间,雨燕还是感觉到了异样。
“怎么了你?”
“哦,没什么,今天实在吃不下了,留着明天当早饭吧。”
万庭说完,一头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睡得沉沉的。雨燕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又有点委屈。但是看着万庭睡得很沉的样子,清秀的五官,像一个恬静的婴儿,睫毛长长,一根根清晰可见的样子,又让她心生怜爱,他也许是太累了。她轻轻帮他脱去外衣外裤,解掉皮带,然后把新皮带给他换上。
第二天,那个买抹茶蛋糕的姑娘又来了,这一次,她在店里转了好几圈,雨燕问她要什么,她说我先看看。雨燕有几次拿眼去看她,却发现她也正好抬头看着自己,目光相遇的刹那,让她感到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她赶紧将眼睛瞟向别处。姑娘挑了好久,最后买了一包切片吐司,还有一盒三文治。雨燕给她装好,递在她手上,姑娘接过袋子,不再看她,嘴里说着谢谢就匆匆离开。雨燕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遐想,但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使劲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两天后,雨燕就踏上了回家的高铁。万庭在虹桥安检门口千嘱咐万叮咛的样子,说过年一放假马上就回去。她忽然鼻子一酸满眼含泪,一扭头就走了。
一转眼,又是两个月,春节到来,全国人民都忙着回家过年,万庭也如约而至。雨燕感觉到万庭这次回来,对自己生得很,在家呆了半个月,一次也没有主动碰过她。雨燕跟他撒娇,每次都被他推开,说,肚里有孩子呢。雨燕却说,医生都说没事的,现在胎儿情况很稳定,你小心点就没事。万庭却是坚决地拒绝,说自己心里有罪恶感,担心受怕,还是算了。雨燕就气了,当初怀婷婷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有责任感啊,八个月了你还缠着我呢。万庭却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嘛。雨燕心里委屈却无处反驳,孕妇由于雌性激素分泌较高,反而比平时更有需求,雨燕难过得想哭。元宵节一过,万庭就匆匆走了,他收拾行囊时那份轻松喜悦的神情,似乎盼着去上班似的,让雨燕心里不大舒服。
女性的敏感与多疑,使得雨燕在家里胡思乱想,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候父母跟她说话她也半天没反应,婷婷叫她,她也似乎听不见,像个木头人一样。她想起万庭春节在家里的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种疑虑使得她失魂落魄,患得患失。心情平复的时候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一切正常;有时候忽然就想要发疯,觉得万庭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越想越是抓狂。
万庭走了不到一个月,雨燕又悄悄去了上海。这一次,她没有去工地找万庭,而是直接去了出租屋。
她打开门,地板砖很洁净,床铺铺得整整齐齐。她感叹万庭的独立生活能力越来越强了,他一直爱干净,现在是更整洁了。她把行李放下,从卧室转到洗手间,到厨房,又从厨房转到卧室。她仔细地检查床铺,床铺下面放着两双棉拖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女式那双,正是她离开前穿过的,没有什么问题。她又走到衣柜里,柜子里放着万庭四季的衣服,外套挂作一排,上端大格子放着用来换洗的床单被罩,最底端是几格小抽屉,分别放着万庭的袜子,内裤。其他两个格子里放着雨燕上次没有带走的零散衣物,雨燕打开看看,随手在里面翻了两下。忽然,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像一个暗藏其中的间谍,突然暴露了身份,一览无余展现在眼底,她当时就愣住了。
这内裤不是她的风格,她从来不穿这种,觉得穿着不舒服,她喜欢那种纯棉的或者莫奈尔的质地,比较亲肤。以前万庭给她买过这种蕾丝内裤,还被她骂过,说这种内裤,都是妖精穿的,良家妇女谁会穿这种内裤呢,你看那么一小片,还那么透,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区别。万庭委屈得不行,说这样性感呢,广告上都这么说呢。雨燕就狠狠骂了他,说他三观不正。后来,万庭再也不敢自作主张给她买这种内裤了。
不,那不是内裤,那分明是一枚核弹,她听到自己的世界山河破碎、轰然崩塌的声音。她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冷静下来之后,她仍心怀侥幸地期待万庭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是万庭偷偷给自己买的?或者万庭是想念她了,一个大男人在外头不容易,买来安慰自己的?总之,这条内裤一定不是她雨燕的。过了一会儿,她又摇头,笑自己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给万庭找理由,万庭有外遇,这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了。她又想起了万庭在春节里的表现,以及那块慕斯蛋糕以及那个买慕斯蛋糕的姑娘。她把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忽然有了一种顿悟的惊觉。
之前在家里疑神疑鬼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今看到这个内裤,她心里反而像一个石头落了地,甚至有一种自己的直觉被证实了的成就感,她为自己的逻辑严密暗自赞叹,如今需要的,只是万庭亲口承认了。坐了半天的车,滴米未进,却也并不觉得饿,但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她还是坚持着给自己煮了锅阳春面,里面卧了两只今天从家里带来的土鸡蛋。只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
夜色渐浓,她又累又乏,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里那个买蛋糕的姑娘,和万庭一起肩并肩地来到万庭居住的地方,在这张床上极尽缠绵,而且,走的时候,还换下了一条内裤,她把它手洗了晾在阳台上,黑色的蕾丝内裤迎风飘扬,像是对雨燕的嘲弄,雨燕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恨意。
不记得过了多久,她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马上就坐了起来。
万庭见到雨燕,先是大惊,接着把雨燕数落了一顿,你现在怀着孕,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跑来了呢?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好呢?
雨燕倒是不理他那一番担心,而是直接问万庭,别假惺惺的了,说吧,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万庭一副无辜的表情,什么女人?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就算真的想过,他也不敢这么做。雨燕就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条黑色蕾丝内裤,扔在万庭的面前,这个内裤,怎么解释?
万庭看了那个内裤一眼,愣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
“这个内裤,是我昨天在窗台上捡来的。”万庭神色从容地说。
“你觉得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是真的,我当时看这个内裤质量挺好的,想着可能是楼上哪个姑娘晾衣服掉的,也许人家还会过来找呢,我就把它先收了起来。”万庭一本正经地说。
雨燕抓起内裤往万庭脸上一扔,说:“你当我是傻子吗?你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
万庭说:“别闹了行吗?今晚太忙了,一直加班,我晚饭还没有吃呢。你吃了吗?我去煮点面吧。”说着就去厨房拿锅装水,却发现锅里还剩着一些面条。
“你吃过了?那我就把这个热了吃点算了。” 万庭一边说一边准备打火,却被雨燕一把推开了。
“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吃我做的饭。”雨燕气势凌人地说。
“别闹了行吗,什么事都没有,你让我说什么呢?” 万庭说着又去拿暖壶倒了杯水,没想到雨燕把杯子一把抓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雨燕的任性和坏脾气,万庭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不再坚持,一屁股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像一只丧家之犬。
雨燕继续追问,万庭却是咬死了那句话,“内裤是在窗台上捡来的。”雨燕仍旧是不信。万庭说,不信我们到楼上挨家挨户问问,这楼上十几层呢,保不齐是哪户丢的。雨燕说,你就使劲编吧,当我三岁小孩吗?然后开始列举他的种种罪状,说一句哭一句。万庭想使用美男计也不灵了,雨燕用尽各种污言秽语来骂他,直到她骂累了,实在骂不动了,天也亮了,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折腾了一夜,雨燕实在是累了,万庭走了之后,她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迷糊中,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是亲戚打来的。
“雨燕,万庭出事了,你得赶紧来一下。”
“他就算死了也跟我没关系。”雨燕啪地挂了电话,她心中余怒未消。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非常执着,是大明打来的。
大明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嫂子,你可要挺住呀,庭哥出事了。早上工地停电,他去接电线,误把火线当零线,人当场就没了。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今天早上我看他气色很差,精神恍惚,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呀!”
雨燕拿着电话,整个人也像被电了一样,欲哭无泪,她的世界,这次是真的塌天了。
几天后,雨燕在出租房里整理万庭的遗物,把东西都打包了起来,准备寄回老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她以为是自己叫的快递,走上前去开门,却是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漂亮时尚,探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不好意思,我是楼上的租客,几天前,我有一件蕾丝内裤洗了晾在阳台,好像掉落在你家的阳台上,我前几天比较忙,没有及时过来拿,请问你有捡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