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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青色草原的旋律里

2019-11-13武夫安

山东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斯拉蒙古族草原

武夫安

博尔塔拉河从门前流过

巴图尔每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着小四轮拖拉机到博尔塔拉河边拉水。

当巴图尔把小四轮开到了河边的时候,往往太阳才刚刚升起,或者正从阿拉套的山巅露出半张笑脸。巴图尔不紧不慢地从小四轮车厢里取出水桶,开始一桶桶地往小四轮上用大油桶改装的水箱里装水。这是他很多年以来一直在重复做着的事情,最初是牵着牛车或者赶着马车拉水。这是供他们一家人及幼小的牲畜一天的饮用水。

当年从河边通往夏牧场的路要经过三个缓坡,巴图尔拉一次水要耗去小半个上午的时间。如今,拉一车水只需要一小会工夫。在草原上时间的概念就是日出日落,草原上的蒙古族牧民从来不是看着钟表去做任何事情的,他们喜欢跟着太阳走。巴图尔也和他爷爷的爷爷一样,习惯了草原上这种慢生活,在他的心里只有做事先后顺序的概念,他不用去想就一件接一件的去每天必须做的事情。

当他把装满水的小四轮颠颠簸簸地开到自家夏牧场的蒙古包前时,七十多岁的老额吉熬的奶茶已经冒出了腾腾的热气了。他的妻子图雅正在给两个孩子收拾书包,然后解开马的缰绳送孩子们去牧区小学读书。

老额吉一边往熬奶茶的炉子里添加着干牛粪,嘴里一边唠叨着,骑马要慢些,过拉子沟的时候要下来牵着走。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给额吉、阿爸打招呼,骑上马渐渐地消失在草原的尽头,这时候太阳渐渐地升起来了。

炉膛里的火还在不停地燃烧着,牛粪饼燃烧时散发出的木草灰的味道,在早晨的草原上弥漫着,黄黄的火焰与刚出生的太阳的光芒融为一色,一切显得那么安详。

妻子图雅开始从小四轮上的水箱里往水池里放水的时候,巴图尔已经盘腿坐在蒙古包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奶茶,在小口小口地喝着。一小勺酥油放在奶茶碗里泛起了淡淡的黄色油星,在碗里打着转然后渐渐扩散。顿时整个蒙古包里散发着奶茶的清香。喝奶茶也是一种习惯,是早晨的第一顿饭。

博尔塔拉河两岸无垠的草原是蒙古族牧民世代栖息的天堂,一切因为有了这条长年奔腾不息的河流,有了生机。这条河发源于阿拉套山艾生达坂,汇入大河沿子河后,注入艾比湖。河长257千米,年径流量4.75亿立方米。在它的上游叫温泉河,到了下游汇聚了若干条支流就叫博尔塔拉河了。博尔塔拉,是蒙语青色草原的意思。是他们的祖先给予了这片草原、这条河流、这里的山川,乃至一草、一花、一树以蒙古族色彩和味道的名字。家园的味道和色彩渗入了巴图尔们骨髓及血液。

河水不大,但是长年不断流,水清澈见底,呈现出深蓝色,即使在夏季水也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流过的地方到处郁郁葱葱,河的两岸滩涂上生长着二三十种树木,上百种植物。最多的便是沙棘。沙棘又叫沙枣、醋柳果,是落叶小乔木,含有多种营养成分,对许多疾病具有很好的疗效。现在正是盛果期。红色的小果挂满枝头,一树又一树,一枝又一枝,把那枝条也压弯了,低垂下来。

巴图尔听爷爷讲祖先们是200多年前,从张家口西迁戍边而来的察哈尔部族。戍边赋予了察哈尔蒙古族铁血般的使命,生息着、扎根着、延续着、传承着,直至今日的融入。由逐水草而居,演变成守水草而居。守望阿拉套山,守望博尔塔拉大草原,守望生生不息的博尔塔拉河。守望一草、一木、一石头。守望的情节与过程升华为敬仰。巴图尔从记事起就从爷爷那里懂得了敬仰内涵。比如博尔塔河,在他的心里是有灵气、灵性的,是圣洁的。蒙古族的每个牧民从来不去把河水弄脏,不去河里洗澡等。因为这是他们的母亲河,是他们的生命之河。

巴图尔喜欢在放羊的时候,斜躺在草原的山坡上面朝博尔塔拉河方向,听河水流淌的声音,听马、牛、羊啃食青草的声音。这些声音是蒙古长调或者短调无法表达出来的,是比石头更硬,比岁月更老,比风声更久远的语言因素或者物质元素的发酵体……蒙古长调或短调所表现出来的是蒙古族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的情绪。而博尔塔拉河流水的声音及牛、羊啃食青草的声音,是一种更为持久的延续以及无法表达出来的感觉。巴图尔天生喜欢这种声音。就像牛、羊天生喜欢吃草一样。

一些道理或者理论巴图尔是永远也搞不明白的,但是感觉这是自然的,是一种依赖或者间接的依存关系。就像草原之于河流,牛羊之于草原一样。

博尔塔拉以北的地方

我是在无意间走到博尔塔拉以北的地方的。确切地讲,走到那里去我是没有任何目的性的。然而,就是这种无目的行为成就了我与草原的不解之缘,以及对于草原上人和自然的无限怀恋。

那个地方叫温泉县。

当年,我曾经以记者的身份走过了新疆许许多多的地方,当然包括博尔塔拉。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做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在当时看来,那些事情都是举足轻重的。来去匆匆,使者一般,迎迎送送的人们脸上都挂着同一张笑脸,当然不乏真诚的笑脸,也就是如今剩下的那几张了。剩下的这几张真诚的笑脸自然也就成了我的朋友,成了我的回忆,成了我们活着的理由和岁月的滋味。

岁月其实就像筛子,筛去了干瘪的日子和虚假的客套。当时过境迁之后,那留下来的几张笑脸就更加灿烂了,那是真诚,那是友情。

于是就有了我现在无目的却方向感明确的行走。想和过去认识的人聊聊岁月,重温当年的那些事,胡乱地侃一些当年的荒唐言行。

两座山永远都不可能相遇,两棵树也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两个人就一定能够走到一起。当年曾经的两个人,再次相遇的时候,那一定是一件惊喜和曼妙的事情。可以不要事先打电话,不要任何信息,不要去约定,两个人就这样在边陲小城的大街上,在乡村的土路上或者骑马走在草原上相遇了。对于这样的场面和感觉,你可以充分发挥所有的想象力或者用任何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很难准确地描摹的。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遗憾,也有太多的偶遇,所有的一切在若干年后某年某月某日相遇或者补遗,我想这就是“圆满”一词的本意了,一些叫幸福的语汇用在这里一定很妥帖,因为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

想象着这样的场景,我就开始过滤我对温泉草原认识的一些细节。

我第一次见到玛德嘎是在一个秋日的正午。那天人很多,博尔塔拉两县一市(温泉县、精河县、博乐市)的一百多名民间艺人、江格尔齐(说唱英雄史诗《江格尔》的艺人)、草原上是乌兰牧骑(马背上的文艺宣传队)齐聚赛里木湖畔共同演唱一场声势浩大的英雄史诗《江格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年长的80多岁了,年幼的8岁。那天他们都穿着蒙古族的传统服装,场面非常浩大。我就是在这里认识玛德嘎老人的,老人既是一位民间乐器制作师又是一位江格尔齐,他手里的乐器“科库尔”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天虽然是我们第一次认识,但是我们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关于蒙古族音乐、乐器以及歌舞之类的话题。

演奏英雄史诗《江格尔》的主要乐器之一就是托布秀尔,是他们的祖先从张家口带来的。

200多年前,察哈尔蒙古族2000兵丁携带家眷,分两批从河北张家口艰苦跋涉来到新疆,驻扎在伊犁、博尔塔拉戍边屯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察哈尔蒙古族西迁。

漫漫西迁路上,托布秀尔用它浑厚优美的音律带给人们些许抚慰。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族同胞能歌善舞,除了牧区人们喜爱的马头琴和长调,半农半牧区的人们更喜爱用托布秀尔伴奏的短调。托布秀尔也常用于舞蹈伴奏,因它曲调活泼、旋律即兴、节奏性强,适于即兴发挥。

2004年的一天,玛德嘎遇见了温泉县著名民间艺人包日达。当包日达弹着托布秀尔唱起优美的蒙古族歌曲《温泉河》,玛德嘎不仅被歌声陶醉,那把用来伴奏的精美托布秀尔更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当包日达爱抚着珍藏的托布秀尔遗憾地告诉玛德嘎,如今这琴已经难觅芳踪了。玛德嘎立刻想到:“我为什么不自己做一把托布秀尔!”

木匠出身的玛德嘎开始沉醉于托布秀尔的制作中。没有图纸,就根据书籍钻研,没有工具,就自己创造发明。一年以后,他制作的托布秀尔就被拿到历史博物馆展出。玛德嘎有了信心,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经过不断尝试,如今玛德嘎制作的托布秀尔不仅外观美丽,也有了规范的音律、尺寸。我从沙发上拿起一把托布秀尔细细欣赏,精美的传统民族图案和纯手工艺散发出一种古朴的质感。

虽然一把花十几天做出来的托布秀尔卖500元钱,好的时候一个月也不过收入千把元钱,但玛德嘎乐在其中,似乎“上了瘾”。奥运会前夕,他又根据史料中记载的古老乐器“夏诺根胡”研制出一种新的乐器。

“专家已经将这把琴定名为‘科库尔’,蒙语意思就是酒壶。”说着,玛德嘎拉起了科库尔。它音色欢快高昂,有些像小提琴。

原先的夏诺根胡顶端是一个女性的头像,大概是为了纪念发明者的母亲或是爱人。玛德嘎将它改成了牛头,“因为蒙古族人常用的酒壶是用牛皮做的,奶酒也是牛奶制成,而挤奶、做奶酒的人还是我们的母亲和妻子。”创新后的科库尔与夏诺根胡有着相同的内涵,却被玛德嘎赋予了更深的寓意。

如今玛德嘎已将制作托布秀尔的技艺传授给了儿子,琴身上那些漂亮的民族图案都是小儿子绘制的。随着人们对非物质文化的重视,相信会有更多热爱音乐的有识之士喜爱托布秀尔,并将这一宝贵的民族文化传承下去。

我又一次在温泉县见到了他,而且是在他的家里。事实上,当我到达温泉县城的时候我的目的变得明确了起来,我把自己想拜访民间艺人的想法告诉了县委宣传部的朋友。让我感到惊喜的是宣传部的朋友把我带到了玛德嘎老人的家里,这种意外的相遇使我们都倍感亲切。

天泉

温泉县的朋友说,鄂托克赛尔泉离天很近,在海拔3397米的山上,所以叫作“天泉”,距离温泉县城70多公里,以前路不好走,几乎是“藏在深闺人未识”。近几年,政府才投资整修、拓宽了通往天泉的道路,来天泉的人才逐渐多了起来。

我去的时候是在2月中旬,太阳高高地照着,感觉天气很好,但是,这里的温度还在零下16度左右,可以说是寒意袭人。鄂托克赛尔河上还是厚厚的坚冰,冰下的河水在叮咚地流着,整个鄂托克赛尔河流域生长着许许多多的野生胡杨、白杨,有的高大挺拔、笔直向上,有的枝蔓错结,由于落净了叶子,挺立在河岸边,像是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我的朋友赛杰克说,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人来天泉的。往年冬天山上雪大,路滑,行车很难,今年山上的雪小,路上还好走一些。来小温泉最好的季节就是现在,在寒冷的季节去体味火热的温泉,是火热和寒冷的两重天。

这个时候,“天泉”只有那木斯拉一户人家守候在这里了。“天泉”附近是温泉县的夏草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部分冬草场也在这里,因为远在山里交通不便,牧民看病成了大问题。1985年,温泉县医院在“天泉”设立了一个医疗点,每年夏季派医务人员对牧民开展巡回医疗。秋季牧民转场之后,“天泉”的洗浴、医疗、住宿设施还需要人管护,那木斯拉作为县医院职工,从那时候起就成了“天泉”的“常住人口”。

那木斯拉刚和妻子到“天泉”的时候,还没通车。从县城到“天泉”,中间有70公里山路要靠骑马。没有电,夜里照明靠蜡烛,吃的蔬菜基本上是土豆。

当时的“天泉”设施简陋,只有几间木头房子。最近几年,温泉县先后两次投资,对洗浴中心和医疗点进行修缮,使“天泉”的接待设施有了很大改善。2005年,通往“天泉”的公路也修通了。

2003年,县里在“天泉”安装了太阳能设备,照明问题基本解决了。那木斯拉自己还买了一台电视机和VCD,从此“天泉”的夜晚不再寂寞。那木斯拉为人善良,天性厚道。无论是本地的蒙古族牧民,还是伊犁来的哈萨克族牧民,或者是从乌鲁木齐等地远道前来治病的群众,那木斯拉都热情接待,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前来治病者有的经济条件不好,而且需要住上十天半月,那木斯拉就为前来治病的人免费提供奶茶,卖给治病群众的羊肉价格都低于市场价。

那木斯拉对我们的到来很惊喜,因为好久没有人来了。

与天泉相伴随的,还有一座小庙。据县志记载,数百年前,准葛尔蒙古贵族夭吾贡米日根来到此地,发现了天泉,经洗浴后认定此泉:“凡抱疾者饮浴此汤,无不效验”,并用石头垒池供本地人使用。

随着天泉的闻名,前来洗浴治病的人越来越多,便有人在泉眼上修建了一座小庙,供人祭祀祈愿,感谢上苍赐予的这神灵之泉。

小庙里终年挂满了洁白的哈达,周围的牧民家里人有了疾病、灾难,或者求子祈福,都要到这里祭拜,小庙记载着岁月的沧桑。

“天泉”在一个山坡上。我们被引到了几间木头房子,因为好久没有人进去了,显得冷冷清清的。外面的山坡上白雪皑皑,由于海拔高,这里的风很大,让我们感觉非常寒冷。

每一间木头房子里,都有一个木头做的方形盆子,恰到好处地镶到与地面平的地方。

房子里没有暖气依然很冷,我的担心被赛杰克看出来了,一会把“天泉”水放进去,房子马上热了。

泉水含有碳酸盐、硫磺、碘、钙等矿物质,水温高达63℃,在温泉著名的三个泉中温度最高,一般人难以承受天泉这冰与火的感受。泉水放进去大约20分钟后,温度稍微降下了一些,我这才进到了池中。

有人说天泉的水看起来静静的,但是一接触到她,就会感到那种炽热,就会让你领略到她那火的性格、烈酒般的品质,所以说天泉是“热烈泼辣的少女”。

天泉是有灵性的,一年的冬天,一位从南疆来的维吾尔族巴郎来到了天泉。当时他双腿瘫痪,久医无效,只能坐在地上一点一点挪动,样子很是凄惨。

天泉守护人那木斯拉每天背着他在泉水中浸泡治疗,帮助其推拿按摩。

经过一个月的精心治疗,泉水让巴郎再次站立起来,焕发了青春活力。

神奇的泉水,让人遐思如泉。泉水似神医?是个永远的谜。

离“天泉”不远处,还有“健胃泉”、“明目泉”,泉水都洁净清澈。顾名思义,它们有着魔法般的奇效:一个泉可以强身健体、医肠治胃,一个可以帮助人们洗去眼睛中的污秽,重现光明。

亦真亦假,没有人去探究。传说是美好的,人们善良朴实的愿望也是美好的。没有什么理由比这些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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