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散文

李观彩

碎片

一个人，只有在不做任务的时候，才会那么真切地关注自己：有时候是浑然的整体，更多时候是碎片。

有一把锋利的刀在骨骼与经络间游走，把自已分裂成指甲、毛发、血管与其它。如果痛，如果痒，能准确地说出左或右、上或下，至何处，多一丝少一毫，似乎都查不出病症。就算不能如庖丁准确的说出部位名称，但也绝不用“似乎”、“大概”之类的词来敷衍。

医诊从“望闻问切”发展到X光和CT，手术是一场“庖丁解牛”的演示，一支细小的针尖就挑开了生与死的秘密。谁说的“给他一根杠杆，他就能撬动地球”。医疗仪器及其它是杠杆，病灶是支点，人是地球。

我有点讨厌这比喻，就像有无数的针尖、葡萄糖、药味、刀片在我身上游走。看来，我需要一场催眠式治疗。

疾病、世事皆成于碎片。

有次，我带小侄儿上街买菜。到了猪肉区，他突然紧张起来，一头缩进我肩窝并藏匿双眼，还催促着赶快离开。小小的他说不出话来了，就反手指向。我才看见屠户正剖猪。那猪头高挂于梁木，顾客们手指飞点，大约定下自己想要的部位。这该就是孩子对“碎”的恐惧吧。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成人们司空见惯。谁又沒被谁碎片样的分析与整合！眼神的延长线是杠杆，话语权、操作权是支点，“你”则是地球。“权”的大小决定了你能滚多远！

老祖宗们创造的“碎”字成语：闲言碎语、鸡零狗碎、珠残玉碎、肝胆欲碎、碎尸万段、支零破碎、零敲碎受……每种“碎”都是手术刀的游走，都是生活的提炼，都是血与肉产生的智慧。

不“碎”别人也不被“碎”，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

我不是老师

1

睡觉，本是休息，却更似一场修行。

干了一天活，躺在床上，肉体沉重又僵硬。不晓得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不易入眠。

我像个蹩脚导演，肌肉舒展、身形姿态、枕头高矮都试过后，我开始指挥笑容，唇角上扬、眼底润滑、想象美梦……

如此一番，睡去，却也不安然。

昨夜，将眠未眠之时，恍然一语飘至耳畔，遂心动而默：我不是老师。

许是第三声未完，我已轻松入睡。

我准备将这一秘方告诉给爱失眠难入睡的桂妃老师。

2

想起一事：在医院，我陪老父去体检。

在家时，爸说：快走，免得迟了。遂打车而往。

到医院，八点过十分，体检处阗无一人。我看墙上贴条、看弧形小洞、看转角步梯……爸说你无事别乱晃。他抬手看表说快八点半了。一会他又说，这医生些没事么可以早点到嘛。在这等待的时刻，真好似听到了光阴的脚步声，它不紧不忙，每一步都踩到点上。我慢慢安静，像一只蜗牛轻轻地抖动触须，缓缓向前。8：30了，8：32了，8：35了………

八点四十三分，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终于来了，焦急的等待变成喜悦的翘望。来人和爸差不多的年龄，也来体检。

差不多九点，小医生手托豆浆、慢啜慢饮、悠悠而来。爸张口就说：医生来了。这打招呼的语气释然而轻松,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急和欣喜。小医生抬头望了望爸，缓缓说：老人家，你是老师吧！

她说瞧神色瞧行动就晓得。

或许这医生不该在体检处查验血压、脂肪之类，她该去心理修复处。

也有次，我陪爸爸去买衣服。客服小妞帮忙选衣服，老爹一会说颜色一会说款式一会说搭配。小妞听着听着就说：你是老师吧？爸说又不是衣服，没标签的，你咋这么说呢？

小妞说：每天见的人多了，只有老师，才会……

我看这小妞也适合去心理修复处上班。

3

记得前两年，微信里有篇题为《我是教师，我拒绝》的短文传得很火。大意是说老师也有不完美，也有人生的坎坷挣扎，也有人性的弱点缺陷，也有个体的责任与追求……老师们多么希望自己不要活在大众“高大上”的目光里，不要挣扎在各种扼杀和捆绑中，不要行走在非教育的指导和“消费”上。

作为老师，课堂上认真传道授业，课后积极学习充电；对学生谆谆教诲之时也在检省自己的三观处世；出口之语总要斟酌权衡，怕自己言行失措误导学生，毀其热情。总之，老师们教人教己、端碗端心，累得半死。久之而成的一些“标签”，让人一看就是“老师”无疑了。

当时，我信手而出，在朋友此条下留一言：我不是老师。此语一出，真是惊煞我也，却也如释重负！良久思虑之时，回顾为师之路，确信自己无失师尊，无错师范，方留之。是以此抒散长久为师的自矜与紧张吧。如此一想，甚好！

渴念

渴念已久的懒觉终于在今日实现。醒来，眼眸清明，肌肉不紧，舒坦而自在；窗外，阳光明朗，世界昭然，恬然又从容。继续躺着，不为睡，只为醒。原来，满足是一种不紧不慢的笑容，它为自己绽放。

我是个急性子，开会惟恐迟到，工作惟恐落后，教学惟恐疏漏，来往惟恐不适，饭菜惟恐错时……我奔赴在许多的惟恐里，匆匆忙忙，总来不及停下脚步。想努力做好事情之心自然无可厚非，然而，欲速则不达。这次，学生的单元测试不理想，我边画勾打叉边喋喋不休，如同学生就在身边，教了这个教那个……突然很累，遂放下红笔，伸腰展肢，哈欠无数。不禁哑然失笑，我这样忙教忙考忙改，真的好吗？我需要反思，我需要回头望望，我要寻找突破，我需要看到他们出彩的地方。如果在某点上有不足，就慢慢来。对的，慢慢来，牵着蜗牛散步也不失为一种美好！一个总往前的人，当他看不到身后的影子，也就不知道阳光有多明媚。如果只知追逐明媚的阳光不知影子的长短浓薄，自然就容易忽略时光的流动。如此一来，距离坠入黑暗坠入深渊之时也将不再遥远。一个总往前的人，他不会看到路旁的小花，自然也不知道因自己的偏执与笃定而失去了多少好风景。停下脚步慢慢来，天地原本自宽。

自认为做人之乐趣，更多在于自我宽慰、自我和解。一味地执着于某事某情，反倒是一种羁绊。很喜欢苏轼词中那个“笑时犹带岭梅香”的女子，不因时、地所困而道出“此心安处是吾乡”，她得有多么淡定的内心和认知才能这样从容而处。人之修为与境界真的全靠“慧心”所致。有时，停滞是为了更好的进步，顾盼是为了更准的定位，反思是为了更快的取径，人之所有渴念皆可因此而得。

等雪来

节令之一——大雪，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日子。雪盛、地白，天气冷得只管搓手跳脚。其它一切工作都可伏在雪下，让它眠眠，也极好。

前天，桂妃说：等后天大雪，我们……她话没说完，是想约我又想约别人吧。她对雪的期许还真不是一点两点啊，由而想起“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板桥吟此诗时也是雪盛地白。他一身布衣，旁边纨绔耻之不懂诗文。而他却在布衣下藏了一方天地，不惊不扰不卑不亢，接连数字砌句，惹人大笑之际，语峰陡转，用力一结，眼前之片片雪花随镜头的推远而成气候。怪才之“怪”必不虚空！

赏雪，是件风雅的事，与谁赏，似可斟酌。天地灵光里，一生万物心迎往，好愿巧思胜斗簧。眼望阔地复自我，风吹不折芦杆芒。

也是前天，与学生一起读短文《雪花》，文中的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一派活泼，串串笑语。而行文至后，说到多年后也许“未来孩子”会问“雪花是什么？”文章意味深远，好在学生们懂得这就是要保护地球，爱护环境，拒绝“暖冬”现象。学生们心会于此，就抬头望向窗外，望向远空，又戚戚然回眸至文。幸而如今，管它飘多飘少，有飘就行；管它摄氏零度二度，冷了就好。接下来几天的天气预报里，雪是一天大似一天，如此，皆心安！想象他们裹着厚衣，一幅小企鹅的样子，也着实可爱。孩子们是真喜欢雪啊，尤其喜欢雪花飞舞，大地如棉的景象。且，这些个飘雪的日子，窗外究竟是什么鸟啊，喳喳喳喳，是储够冬粮的欢欣还是筑起新居的喜乐？

话不多说，干活，等雪盛妆而来。

遇见更好的自己

有人主张要在生命中遇见最好的自己。何为“最好的自己”？生命如一棵花树，葱郁繁茂的枝叶是自己，朵朵花开是自己、虫噬尘蒙是自己，矮小瘦弱是自己……从哪判断何为最好？是离群索居的独善其身？是波谲云诡的奋勇相拼？都似乎不是最好的自己！我们对自己总是不满意的，对他人则更尽其苛，哪有最好的自己？生命在自己手中，可以无穷创造也可无穷努力，万象尽其用，万招从其利，一路坦荡，意志坚定，目标明确，积极向前，没有退缩和犹豫，如此等等，或可成为更好的自己。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非常困难了。

我总想遇见更好的自己，因为我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自私、狭隘、偏激是我从立身之境中学到的防身大招，如此这番，人只在生活中见到自已。对自己不满意了，调整调整方案，修正修正航标，把个千疮百痍的自己修补得不至多么狼狈畏缩，许可搏一“好”字。有人说，人生的紧要关头就几步。步入中年算是其中一步吧。我认为我的中年可从37岁算起，虽说有些晚，但现在人普遍长寿，45岁才算中年的方案也有。之所以说37，因为它是一个分界线——那时，我工作之所与家之间有一个极大的菜市场，我理所当然地挑起了“买菜”之大任。起初仍然跟往常一样，不讨价钱只重菜品。但这样的随心所欲没坚持多久。毕竟买菜的次数多了，讨价还价的案例见多了，我也想现学现卖：卖“补葱大法”，卖“指东打西”，卖“欲擒故纵”，最可恶的当数卖“冷漠相询”、“恶贬谩损”、“世故讥讽”……如此，确也价廉物美，也买得心仪之菜，我为自己的“得手”而自诩，为自己的“脱茧”而暗喜。但是这样的开心是短暂的，我都有些讨厌自己。更不敢对老公说我的“成功”，真是羞于出口啊！在家在单位，在菜市场，我算是“人格分裂”了吧！直到有一天，老公和我一同买菜，他说：咦，你咋能这样呢？我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还强辩曰这也是生活。我至今忘不了那段时间内心的忐忑与时不时的心灵拷问，更忘不了他嗤之以鼻的神情。是的，我及时悬崖勒马，弃市侩于闹市，拾真善于内修。这算是遇见更好的自己了吧。

想要遇见更好的自己，我认为最为主要的还是要多从书中汲取营养。所谓“营养”，即步步为“营”，消“食”以“养”。消而化是凭智力，营养得凭觉悟。即常所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果从书中所汲之“食”比较多，那就应了“贪多嚼不烂”之语，就只能草草敷衍，无养可说。但是也有许多好书好句好人对我帮助极大。在初中时期，初始觉人之精神时，读到“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不觉奉之为人生准则。晚间思一日之所为，人众缄一口之沉默。于己无损于人无伤的观念，直接养成了我“善良”之秉性以及寡语少谈之性格。我自认品性温良，方正慎独，这的确为我省了好多无谓的纠纷。然而，在被人误会自己又不善辩解之时，心中的着急与委屈恰如囿中洪水，奔腾突袭而找不到决口。此时真是难受，确也只能在心底笃信自己的清白。在思索人生处世之道时，偶读到《卡耐基的成功之路》，这真是一部好书啊。其中金句繁多，句句诚挚而实用，它真是我人生路上的好老师。它教我张嘴表达，教我礼貌谦逊，教我用心聆听，教我自信勇敢……我想，人生十六、七岁时，正是立理想信念，认识社会人际的关键时期，能在这时读到此书，当是我人生最大的福气了。从书中，还认识了“公安三袁”，见识其性灵写作；认识到泰戈尔，见识其挚爱与柔美，认识到季羡林、丰子恺、汪曾褀……他们流淌在文中的清逸与洒脱、智慧与淡泊、关怀与责任，无不如初夏的晨光、林间的晓风、枝间的红蕾，蓬勃而又积极地牵引着我前进。他们，它们，为我营造了一方城垒，居其间，思想自由、身心清澈，乐享安然和恬淡，真是幸福呀！如果光靠一己之力一己之思，不学习不汲取，哪有这样的精神享受呢？用智者思想的火花点亮人生的航标灯，就可遇见更好的自己。

遇见更好的自己，是每个人都乐意的事。然而，又何其难矣！人生路上，风景繁多，歧路重重，走哪条道才是较好，谁也说不清楚。生命的万种可能性就是万种绮丽的风光，只愿路途中的你，坚守本心，与天行健，自强不息，做越来越好的自己。

看树

每夜12点，洒水车慢悠悠的突突声就在我家窗下响起。有时，我会起床看它，看工人拿着的大管子，像一条大蛇，轻挪慢移。晶莹洁亮的水柱喷向蓬勃的行道树，白日里灰绿的叶就变得润泽油亮起来，像是出浴的女子描眉添妆，预备去某个安宁的场合薰染雅致的幽香。真的，夜，灯光下，水妆的树，皆透着它的柔美和清新。你可再看它一眼的，这时，它就如会说话的女子，端端地站在那里：精致的妆容、自信的姿态、大方的轻语、如兰的气质……有些秘密、有些困惑、有些相惜和淡然就从心底流出。必不得要回床睡觉了，又还回头，留一抹浅笑。

树和人何其相似，一粒种子发芽生成，长到一定的年龄，都是要出来行走江湖，讨自己的一碗饭食的。说好听点，是实现自我价值，再往大了说，是为社会做贡献。我和楼下的树一样，它制它的氧，我做我的工，都是为了生活更美好。日子里，我们蒙尘结痂，都需要沐浴身心、疏通毛孔，问医求治。唯其如此，才觉出生命之尊严与干净，才有所盼。明天必定与今天不同，新绿一片片往外冒，枝条一分分在变粗，导管筛管通畅无阻，向上，把水分和无机盐送至每张叶片；向下，把有机物送至每条根须。这不就是一个养家糊口的中年人吗？上有老要赡养，下有幼要扶持。整日里奔波辛劳，是的，累了，洗洗澡，焕发焕发精神，倾诉倾诉烦忧，明天才有可继续的动力！

楼下的树，从哪里来？那必定是从来处来，你不必告诉我，就如我的来处你也不问。我们在此相遇，在夜的清凉里相识，自是命中有缘。我向来不喜欢八卦，树亦如此。鸟来了，鸟们各自唠叨。它们从这枝飞向那枝，它们遥相唱和，它们振翅而去，树都不问悲喜，不强离合。树只和风交好，微风簌簌，大风唰唰，狂风呜呜，每一种声响都是生命的乐章，树不记仇。记得前年“雨横风狂三月末”，风与枝条，不分左右，不分上下，不分前后，无度无措，无章无法，无时无分，一阵狂拽猛摇，只听得风呼啸着来，叶哗哗地乱，长枝扫空，弱干劈折。我心想：这树，必死！哪曾想：压翻的枝没断，反倒向四边拓展空间，占了地盘，生长得越发积极。那弱干上又添新枝，向上长，向上长。眼下，它竟是如此的繁茂葱郁，硕壮有力。我常对着它沉思，终至茫然。这又岂是我所能及。木心曾说：人只因有了爱，常把自己弄得半生不死。人无法管理“爱”之情绪，无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无法勇敢接受，从而备受煎熬。我，能把此劫比狂风拽树吗？新闻上总有，谁明星抑郁了，谁凡人飚狂了，想了下，真是人不及树啊。

真的，亲爱的朋友，没事时，多看看树。看树在炎阳里曝晒，看树在暴雨中虚根，看树在狂风中摇撼。在以拉大老林中，有许多许多的树，它们长在悬崖边，长在少有泥土的块石上。它们长得很高，长得很壮，我抬头寻它的梢头，可是视线总超出去很远很远，我想，它一定能长到天上去。每低头，触你眼目的，一定是向四周延展生长的根。那像铁索一样的根啊，一样的青灰色，一样的刚劲遒实地抓牢大地。没有哪一节离了目的，没有哪一节不在努力。它们，没长绿叶，而绿叶就在它们的生命里。它们有绿叶一样的色彩，有绿叶一样的荣光。树的生长，又哪里少得了根的力量？好多时候，我就像飘浮的风筝，稍有外力，就离了手心，飞了。我如此的不踏实，带一颗惶惑的心，又能落在哪里呢？

如此警醒于我，当数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