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学南郑

2019-11-13组稿南郑区文联

延河(下半月) 2019年1期

组稿:南郑区文联

南郑山川秀丽,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古县,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就文学而言,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小雅•旱麓》一诗中“旱麓”指代的地方,就在南郑境内;“廉泉让水”的典故,也出自汉江上游较大支流之一的南郑的濂水流域。除了岑参、文同、陆游等文人墨客的莅临,近代,南郑还诞生了何挺颖和左明文武兼备的两位革命先驱。左明的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曾经唤起过千万民众抗日的热情。

而今,全区人民正在筑梦未来,建设真美南郑,喜爱文学及写作者源源不绝。迄今,省作协会员13人,市作协会员38人,区作协会员101人。近五年,区内作者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集、诗歌集近20部。其会员在《人民文学》《延河》《衮雪》等各级刊物都有作品发表,网络文学作品也有点击在五万人次以上者。

本期《延河》下半月刊选发了南郑部分作者的近作,意在为南郑文学的凸起,起抛砖引玉的作用。

落 雪

刘兰鹏

在宁静的冬日,人们等待的那一场雪已飘落在苍茫的原野。那是最初的水给予冬日的圣洁,那是和雪一样洁白心灵的期盼。没有雪的冬天不能称其为冬天。

雪是冬的意象,雪是这个季节特有的风景,雪是这个星球最纯粹的语言,雪是冬的灵魂。

雪如寻梦的蝴蝶,漫天飞舞着。雪以博大的胸襟,包裹着裸露的大地。

雪原静若处子。雪原的背后是一座圣洁的雪峰,固守着那份珍贵的贞洁,站在天边审视着我所居住的城市。

远处有无数双眼睛,清澈如水,在阅读着雪原的孤独。通向雪原的路,此刻没有一双脚印,只有那一株株红梅在雪原上怒放。梅的芬芳随风飘送,那是雪的芳香。如火的梅花点燃了那片原野。雪原升腾着白色的火焰。

“窗含西岭千秋雪”是何等壮美的意境。雪落在村庄,像给淡泊的乡村生活注入了新鲜的盐粒。那温暖的颜色,如一朵朵微笑的棉花。

乡村渴望着这样的雪天,农人们在雪天里伫望来年的喜悦,然后以雪天作背景,以滴落的檐水为音乐,围坐火塘,暖一壶烈酒与雪交谈。

没有冻结的牛铃摇响乡村的歌谣。被雪覆盖的田园上,那麦苗和雪亲切地耳语。农具在雪天醒来,跟着农具后的脚印,是通向丰收的路。

雪落在城市,成了一道风景。那些人群如雁阵般欣喜。那些修饰的眼睛和浮躁的市声,那些涂抹的红唇和化妆的倩影,该怎样领悟雪纯净的语言,该怎样颂扬雪无私的品格?

能够读懂雪的高贵的城市人,都以雪为陪衬,用相机把自己和雪融在一起,放大成永恒的记忆,希望人生如雪一样洁白,希望心灵像雪一样纯净。

雪落在记忆深处,落在童真的岁月。唯有圣洁的童心才配与雪游戏。

我们都曾以纯净的微笑和欢乐,用雪的纯净雕塑想象的房舍、村庄和意念中的城市。

我们幻想把真正的雪留下来,阳光让雪融进了我们的记忆和美好人生。

雪落在宁静之夜,落在我们精神的家园。最深最冷的不是夜,是孤独。

雪夜,该有多少点燃的蜡烛,在倾听着天空飘洒的言语;该有多少诗人升腾着灵感的火焰,澎湃着艺术的激情,吟唱着“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该有多少跃跃欲试的画家无力画出雪洁白的精神;该有多少涌动的琴声用音符描绘着春的来临,再灵巧的手指怎能弹出落雪美妙的音韵;该有多少含苞的迎春花藤伸出梦境之外,每一簇结开的苞蕾酝酿着春天的经历;该有多少爱雪的人,想象落雪的情景,喜悦如雪,潮湿的心灵,长出新绿的叶片;该有多少情人,借每一片雪花,飘飞着对爱情和人生的祝福。

沧桑岁月,天荒地老。雪显得无与伦比的崇高。崇高的是雪一生的干净,崇高的是雪洁白的精神。

颜家大院印象

路汉旭

位居濂水河源头的濂水镇,曾因廉泉让水的典故,以及南北朝时设过濂水县而古老神奇。然而,清朝道光年间,唐代名臣、书法家颜真卿的后裔们,纷纷抛家舍业,从湖南、四川辗转来到地肥水美的南郑濂水边安居乐业,由此接力续写了颜氏家族的传奇,不仅带旺了濂水镇的人气,更为千年古县南郑增添了诱人的光环。

流火七月,莲香四溢。我再次探访了当年红极一时的颜家大院,这次真可谓印象颇深,收获满满。年逾古稀的颜氏第十代嫡孙、南郑县一乡镇初中退休教师颜云刚,自小就居住在该镇联合村当时的颜家大院东厢房,前几年他紧邻老宅新盖了四间两层洋楼,如今早已是儿孙满堂,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了。

当我一提起颜家大院这个话题,老颜显得格外欢喜,一下拉开了话匣子:“小时候听我爷爷说,颜家大院在联合村占地10多亩,由三进四合院组成了品字型布局,大门是红铜膜包裹而成的,四面粘土筑成的围墙让人望而生畏,里面居住着颜家一百四五十号主仆。在当时整个汉中,那可是名门望族呢!在紧挨着的七里村,还有一处两进四合院的颜家大院和坐家道。何为坐家道?因颜家多出名医,名声很大,就像电视剧中的喜来乐一样,皇上降旨要将颜家名医请到皇室坐诊,但不图名利的颜家人再三婉拒,并郑重承诺:“我们平时在家坐诊为乡亲们看病,若朝廷中有人生病了就随叫随到,绝不误事。没想到皇上对此竟破例恩准,这就是坐家道的来历。在雅和村和熊庙村交界处设有中书院,中书院相当于现在的医疗培训机构,南来北往的学医者在此进修,培养出了不少大夫,为黎民百姓带来了福音。”

谈到颜氏家族昔日的辉煌,老颜满面春风地说:“在不远处的熊庙村有一处颜氏老坟地,那里从清朝道光十年起长眠着10多位颜家故人。那里的坟墓男女坟分列两边,现存完好的坟墓和墓碑有8座,个个墓碑上刻的都是颜体字。从墓碑上记载的内容看,颜家真的了不得,家门中考中太学、国学、进士、秀才的多达20多人!然而时过境迁,除联合村的颜家大院基本保存完好,其余的老宅房倒屋塌,不少后人建了新房子,过上好日子,但大伙儿对老院子的恋旧情结一直没变。”

老颜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情况,一边领着我依次参观院子里里外外,并兴奋地解读着这座老院子的“神奇密码”,为人们揭开了颜家大院的“神秘面纱”。

颜家大院风水绝妙。这个大院坐北朝南,院前汤汤濂水奔腾不息,大门口小桥流水别有情趣,院后连绵群山青翠如黛,四周茂林修竹掩映村落,成群的白鹭、燕子与这里的人们和谐相处。也许正应了古人所说的“前头有照的,后面有靠的”这句风水名言,这里的村民人丁兴旺、幸福安康,以至于这里的人家大都甘愿围着交通不便的旧庄基居住,也不想迁建在公路边上。

颜氏家族家风纯正。集政治家、艺术家于一身的颜真卿,生前清白做官、干净做人、踏实做事,曾告诫家人要不恋仕途,不谋商道,或耕读、或教书、或行医为好,志在为百姓做好事办实事,要留清风正气代代传。至今其正房门庭上方仍留存着由清朝道光十三年题写的“忠厚传家”的家训,历经数百年,镌刻在木匾上的颜体大字依然清晰可见。侧门门框上雕刻了居仁、由义字样,时时提醒家人做人要心存仁义善念、做事要谨记道义规则。颜真卿命后人按“忠、书、子、承、士、明、德、启、良、云、盛、大、文、光、远、芳、行、达、天、庭”20个字牌取名,至今在这里已有十三代人了。正是这些固化的老规矩,激励着颜氏儿孙们矢志不渝地秉持着这一良好家风家训。居住在濂水镇联合村、七里村的160多位颜氏家族的后人们在当地普遍家业兴旺、口碑较好,从这里走出去在外工作的近30人,在各行各业竞相展现了颜氏风采!

建筑充满文化气息。走进颜家大院,只要仔细观察、用心思考,就会为这座明清建筑中洋溢的中国传统文化气息而陶醉。四合院的大门上下左右十分讲究,门槛两边红色石头基座与其上的石鼓被称为门当,门头两端突出的木墩称之为户对。颜家的门当与户对用的石材和木材质地优良,雕刻的花纹也很精致,仅此就反映出颜家的主人地位显赫,势力强大。大门两边的墙壁上均有三阳开泰、五福临门等图腾标志。文革期间破四旧时,机敏的颜家后人及早用黄泥巴将这些砖雕涂抹掩饰,才躲过了被损毁的噩运。侧门上方、窗棂木格也雕刻有栩栩如生的蝙蝠、梅花鹿、常青树、喜鹊等象征吉祥的诸多图案,饱含着福禄寿喜等美好寓意。一进大门又有三扇门,中间宽大有门,两边小且只有门框,平时中门关着,当作屏风用以遮挡颜家堂屋里供奉的祖先牌位。当遇到有品级的尊贵客人造访时才打开中门,主宾走中门,卫士、轿夫等随从走两边,这体现了封建时期人分等级、尊卑有序的儒家思想。

设施精巧凝结智慧。老颜在介绍颜家大院的特点时,先卖了个关子——把大门关上,然后让我们一行人去开门栓,结果再怎么努力都打不开。待我们费了很多口舌后,他才得意地为我们解开谜底:原来在门上有一暗藏的小机关,当门栓合上后,垂直落下一个插销与门栓上的槽口连接上,门栓被卡住,因而怎么也打不开,但只要稍微用力多摇几次门栓,插销就会与槽口脱离,门自然也顺利打开了。设置这个小机关的目的是防盗,我认为现在的防盗门可能就是受了古人的启发而日益完善的。在颜家大院西侧的竹林边放着一个长两米左右、宽一米多、深八十公分的长方形石缸,老颜说这是颜家用于救火应急的消防缸。这种由整块石头雕刻、打磨精细的消防缸,有长方形、圆形、半圆形的,在老院子天井四周放了四个,成年累月将缸里的水装得满满的,随时准备浇水扑火。他们宁可备而不用,也不忽视这个细节。颜家大院正房大梁选用珍贵的楠木,挺直、粗壮而抗压抗震,土墙由黄泥巴、石灰、砂子、小石子、糯米、颗粒盐按比例混合夯实筑成,十分坚固,不易腐蚀,用锤击打也不掉渣,因而虽历经一百八十余年的岁月洗礼,依然傲立风雨中而不倾斜、倒塌。东西厢房墙基用长条青砖铺就而成,加之墙基中间为空心,主要起通风隔潮作用,尽管其两侧连着大小天井,墙基上的土坯墙体却长久保持干燥状态。

颜家大院从历史中走来,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如今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和青睐。南郑县委书记李宏杰近年间先后多次来此考察调研,并就其抢救保护工作作出指示,明确要求把颜家大院建成乡村旅游的一颗“闪耀明珠”和家风家训教育的示范基地。县政府于去年将此处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立碑铭记。酷爱民俗文化的县总工会主席熊举华情注颜家大院,相继采写了七访颜家大院系列文章,组织编写专门书刊,采集颜家墓碑拓片,极力呼吁建立颜家大院博物馆。县文物旅游局组织专家论证,正着手进行保护开发规划。濂水镇借机打造“清莲小镇,美丽濂水”特色产业和文化旅游品牌,环绕颜家大院的千余亩荷塘清香四溢,由此引爆了乡村旅游热潮。

我期待着颜家大院早日焕发青春活力,重展昔日迷人魅力,使之成为千年古县、人文南郑的又一张靓丽名片!

歌谣社火

刘大可

这是独有的传统民俗,这也是百姓的喜悦心情。

每年农闲的正月,在陕南古朴的协税小镇,人们便乔装打扮,自导自演,拉开协税社火狂欢的帷幕。热闹非凡的协税社火,乐活了你,乐活了我,乐活了十里八乡的百姓。

过了元宵,浓浓的年味已悄然散尽。南下的列车,接走了打工的青壮乡邻。这古朴的小镇,剩下最多的,是这些半大的孩子和年逾古稀的老人。

正月十七清晨,这群忙碌的爷孙,便是闹热协税街街巷巷的主人。

热闹的社火场中,老人们差不多都演过60来年的社火,看过了70年的风景。他们把孙子孙女纷纷送进社火会,穿上社火戏服,绑上悬台铁芯。这是社火乡风民俗的延续,更是老人们在接续着童年和青春。

秦巴谷地汉水之滨的南郑,物华天宝,民风淳朴。数百年岁月风华的沉淀,孕育出汉调桄桄和协税社火的锣鼓乡音。

这片秀美的土地,自从有了协税社火的锣鼓,即使在冬天,这里的村庄也不再寂寞和寒冷;社火的锣鼓,就是乡村里的炊烟和炉火,温暖了一代代生生不息的乡亲。

逼仄的街巷,响起了粗犷豪放的锣鼓声。一支华衣锦服、旌旗招展的队伍,逶迤而出。不用问,这就是协税社火的演出,霎时间,便沸腾了古朴的小镇。

几百年来,面对生活中的苦涩,岁月中的沧桑,社火演出,便是秦巴儿女唱出的欢快歌谣!那歌谣,就是古朴豪放的社火!这社火,也成为乡亲们代代崇敬的民俗图腾。

陕南民间社火之乡的协税,地处汉水上游。协税社火是巴蜀文化、秦陇文化、吴楚文化交汇融合的结晶。协税社火,继承和借鉴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汉调桄桄的锣鼓精华,地域特色十分鲜明。

每年正月十五到十七,由当地社火会牵头,在协税街头义务表演。原生态的表演形式,赢得了成千上万群众的欢迎。

社火表演,带着乡民们一路舞蹈。走过了寒冬,迎来了新春。锣鼓声、鞭炮声,把年年丰收的庆贺,岁岁平安的祝福,调和进乡民不绝于耳的欢呼声。

正月十七闹社火,才是协税人真正的年。这一天,协税小镇,上下街的两条街巷内,人声鼎沸,人流如潮。社火,这最丰盛的年饭,热情地款待着南来北往的四方乡邻。

两家社火交替表演,轮番上阵。铿锵的锣鼓,激情的演绎,震撼人心。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地享受着,在自娱自乐的狂欢里沉醉不醒。

协税社火,古老而质朴。自古崇尚英雄的协税人,有着梦想成为英雄的朴淳。梦,做的多了,于是他们就踩上高跷,持刀枪,提剑戟,着战衣,擂战鼓,浩浩荡荡在村庄游行。

《天砀山》《打鸾驾》《追韩信》等等,这些戏里的演员、观众,街巷里所有的人,都重新拾起一个个英雄梦想。在这天地间,轰轰烈烈演绎着历史和现实的鲜活生命。

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敲打出的是最为熟悉的乡音。一队队古装的高跷,走来的是历史民俗文化的传承。

狮在跃,龙在腾,彩船在滚滚人流中荡漾,社火队伍在古朴的屋檐下行进。

社火表演,有武有文。武打是模仿几个英雄人物的历史故事,行进中情景再现;文戏在欢快的秧歌扭摆中,揉进了汉山樵歌的余韵。

棍劈、棒打,演是真演,打是假打。刀光剑影中,流淌着生活满足的笑声。

一串串红彤彤的气球,一只只呼啦啦的风铃,一捆捆一节甜似一节的甘蔗,一个个面皮老屋门头的图腾,这是原汁原味的民俗,这是乡村里富足的表情。

如今,节奏日益加快的消闲生活中,占据大半个天下的是电视电影。只有在每年春节,阵阵锣鼓的声响,才唤醒协税社火忠实的信徒,召回十里八乡的人们。

社火,这支冬天里的火把,点燃了欢乐的篝火,退却了冬季的寒冷。年复一年,按时催促着人们。无论是忙于生计还是千里出行,都要回家过年,要看看正月里的社火,要让自己成为狂欢盛宴里不能少的人。

协税社火,对于这些候鸟般的游子,是流淌于血液中,关于故乡的记忆;是劈啪燃烧的火花,融入了走南闯北的生命。无论走到哪里,一直燃烧到骨头疼痛、血液沸腾。

每年的冬天,他们都要在纠结的念盼中,冒着一路风尘,回到故乡,见到亲人。一起点燃元宵节;点燃正月十七;点燃属于他们独有的“社火狂欢节”;点燃这祖祖辈辈,崇拜了数百年的社火图腾。

协税社火,是乡村百姓唱出的欢快歌谣!

歌谣社火,我们礼赞天地间这大美的民俗图腾。

风一样的青春

刘昱村

我拨开重重的暮色,向她跑去。

——三毛

我们当年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从四面八方奔向那个小镇——杨凌。

车站很小,十几步就冲出去了,关中小镇热烘烘、膻乎乎的味道扑面而来,耳边传来的是又“刚”又“耿”的当地话,人一下子就找不到北了。

这就是我梦中的地方,一个来自汉山脚下的农村女孩,将在这个小镇开启新的生活之门。在这里,有一所我的学校,有一间我的教室,有一群我的同学,有一段即将属于我的梦想时光。

学校实在太新了。一座巍峨的教学楼矗立在田野中间,青色挑檐白色楼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靠楼西面有两幢五层宿舍楼,往西南处有一个巨大的穹顶建筑,里面摆放着一排排连体的桌椅,这是学生餐厅,我喜欢这个建筑。

整个校园,是一个建设中的大工地,到处都堆放着新挖的土方和建筑材料,偌大的操场也是一半渣土,一半蒿草。连通往宿舍的道路也需谨慎前行,多处是铺在在建地下工程上的木板路。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学校;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将是这新校园、新教室、新宿舍第一批真正的主人。

陕西省林业学校,我们来了。

我们是林业57班,全班35名同学,来自全省二十多个县区。

当我们全部集中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发现,大家是那么相像。这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陕南的清秀一点,关中的质朴一点,陕北的粗犷一点,都是一身泥土味。我仿佛看见粘在大家头发上的草屑,甩在裤腿上的黄泥。

我最先从凤玲身上发现自己的影子,我们都穿着自己母亲在家做的平方领衣服,她扎着毛毛躁躁的小辫子,懵懂,生涩。我的头发被母亲剪成齐刘海齐耳根的“妹妹”头,发稍没有层次,每天早上乱成一团,都要用水沾湿才能出门。

两个叫娟的女生最是可爱,大娟个矮,憨实,喜欢刨根问底,单纯率直。小娟温柔随和,眼睛生得美,眉梢含一丝淡淡的忧郁,自带一抹书卷气。来自岐山的两个女生外柔内刚,最有韧劲。珍芳身材高挑,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眼睛像一弯毛茸茸的新月,十分甜蜜。格慧,也就是那个改名为静的女生,不但十分有主见,而且才华横溢;我很长时间被她吸引,崇拜她,追随她,因为喜欢三毛的文字,她便自称“一毛”,我成为“二毛”。玲来自汉中,与我同乡,阳光、聪明。

二十多个男生就是一群愣头青,看起来就像村里邻家少年。桂保个子最高,海峰眼睛最小,紫雁最爱学习,济军少言少语,卫华清瘦,恩东帅气,建运善思,剑云仗义,万宏宽厚,老撒幽默,还有吉锋、范辉、国伟、治国,文瑞、老包、强洲、民民、祥子、青峰、文强、毛德、海军、思平、洪宽、宁静、世银……一眼望去,都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像早春田地里的麦苗.那一双双眼睛,也如山里的清泉,简单、清澈。

大家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距离。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

我们都是初中毕业上的中专,是卯足劲儿准备来学习知识的,但是除了一年级上了一段基础课外,林业专业课程却是相对简单,课余时间就很多。

那样的年月,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时光真的好纯粹。

小娟和祥子参加了世界语培训班,一毛牵头成立了幼芽文学社,万宏、建运与我办起了《校园生活报》,国伟、卫华、恩东参加了校学生会和团委,剑云牵头组建了班上的足球队,海军、海峰、老撒玩起了吉他,桂保、世银和青锋迷恋起了武术,洪宽等更多同学热衷起了书法。

一次偶然机会,我进了学校广播室,当了个小编辑。独处的时间较多,就开始了读书。当我读完《红楼梦》《人生》《贾平凹散文集》等作品后,开始接触到外国文学。第一本书是伏尼契的《牛虻》,书中的主人公亚瑟不但是勇敢的革命者,也有人性真实的弱点,读后让人产生共鸣和震撼。泰戈尔的散文诗是我最喜欢大声朗读的,后来在苇子坪实习时,很多个下午,我一个人坐在河边石头上大声朗读泰戈尔的散文诗,优美的文字伴着淙淙的流水声,令人心旷神怡。

一毛在《幼芽》文学社当了编辑,她的认真不但深得高掌平社长赞许,而且崇拜她的人很多。恩东学会了打架子鼓,他一旦上台,活力四射,魅力十足,而且他的歌声动人心弦,一曲《一剪梅》迷倒大半个学校。

按今天的话说,这俩宝,是班上最早拥有粉丝的。

周末,我们相约去法门寺、乾陵、杨坚墓,拜谒历史和佛学的圣迹。我们在杨陵边沉思,在荒草土塚里想象当年帝王叱咤一统的雄才大略;也去了华山、渭河、凤翔东湖,感受大自然的魅力;还去了西北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农业大学,看着大学整栋图书楼,满是羡慕。

在秦岭龙草坪林场实习的时候,我独自进行了一次探秘。

那天老师要求做内业,我悄悄带了干粮,顺着一条林间小路向山里出发。路是山里人踩出来的,细小而随意,在初夏浓绿的山林里时隐时现,吸引着我,吸引着细碎的阳光。我一路走,欣赏着山林里各种植物努力生存的状态,聆听各种鸟鸣,毫无畏惧,满是欣喜。我曾驻足仔细观看过一株长在石壁上的树,它每一条裸露的根都努力伸进石缝,伸向远方,寻找着土壤和水分;我还看见了一只松鼠,它正抱着一颗榛子在啃,两只前爪像人的两只小手,及其灵巧;越过两座山坡后,小路伸到了谷底,我惊喜地听到了淙淙的溪水声,在没有遮挡的地方,见到了清澈的溪水,我奔过去,喝了两口,清凉甘甜。一抬头,山湾处的溪水边,一株四照花树怒放着满身的白色花朵,正午的阳光,在那些花瓣上跳舞、欢歌,世界仿佛有梵阿铃的音乐响起。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到了一个小村庄,四院矮房,泥墙黑瓦,挤在三面环山的小平坝里。房屋四周,种着玉米和青菜,一群鸡在地坎上觅食,发出咯咯的叫声,有只麻狗站在路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开始狂吠。一个老婆婆出来问我是否迷路,我说不是。老人给我端出了一筲箕油炸面花,给我塞了两把后就督促我返回,说这里是路的尽头。

返回的路上,我在想,我要寻找什么?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我要寻找什么?

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席慕蓉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很多同学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一丝忧伤。这是一种真实的情绪,是自然流露的成长的烦恼。

而且,无法诉说,难以排解。

那一两年,学校新招了两个财会班和多经班,学生大多是全省各森工局的子弟,女生居多。她们的出现,直接改变了学校风的味道。

她们在校园里经过,目不斜视,白衬衣格子长裙,如瀑的披肩长发,飘然而去。我们全都黯然失色,竟还有一点自卑,好想有个角落能让自己藏进去。但她们站在那儿,走在那儿,坐在那儿,你就觉得好,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少女的美,青春的美。

风里仿佛就有了一种玫瑰的芳香。

很多同学都有了自己想见的人,或者思念的人。男生们衬衣有了新的样式,偶尔还进理发店,吹出酷酷的发型。他们弹唱的吉他,一下子全变成了齐秦的歌,哼唱着忧伤的情调。女生开始悄悄改变发型,玲的蘑菇头是最好看的,衬得脸型白皙而圆润;小娟的头发好,用一条宽宽的米白丝带将头顶的一束头发束在脑后,仙气十足;凤玲不再扎麻花辫,大娟时常对着镜子梳理短发,珍芳的刘海儿经常是弯弯的。而“一毛”和我,去将刘海儿烫成了“招手停”,她苗条秀气,烫了以后自有一番飒爽的气质,而我较胖,脸圆,刘海儿一旦“招手”,整个大圆脸就更加醒目。那年的“五四”晚会上,玲的一曲《粉红色的回忆》让同学们掌声如雷。

然而,我们根本不知道和“那个人”怎样交流。“那个人”,她(他)认识我吗?喜欢我的样子吗?我们怎样才能变得和财会班的女生一样美呢?男生怎样才会变得又潇洒又深沉呢?我们困惑而又无奈。

尽管如此,我们努力把自己变得更有魅力一些。会唱歌、爱画画的同学多了,爱研究古诗词的也不少,一个号称“龙门大刀”的男生,喜欢一个黛玉一般的女生,就反复诵读《红楼梦》,甚至背下了书里的大段诗词。一个如平凹一般的男生,心仪一个爱笑的阳光女孩,在校园生活报上留下了“谁敢肯定,相见的思念,不会更刻骨、更缠绵。”

青葱岁月总有太多的期冀和盼望,向往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有一次梦中的初见,亭亭正好,无忧亦无惧。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泰戈尔

时光如流水,清洗着我们的心灵。

四年级的时候,剑云的足球队水平日渐完美,他们一旦上场,生龙活虎,所向披靡。海军腿长,奔跑如羚,对手在追赶中常常望腿兴叹;吉锋球技潇洒,在中场冷不丁一个仰身倒贯,立即将飞向我方球门的足球踢回反射,一时扭转乾坤,令对手措手不及;洪宽冷静沉着,在中场带球突破,如入无人之地,他的一记定位球破门成为57班记忆里的传奇;文强盘带自如,倔强的神情如同他倾慕的马拉多纳一样个性不羁;海锋体力最好,每场比赛,都坚守阵地时间最长,遇比赛胜利,小眼睛里总是闪着点点星光,分外明亮。

那年三月,我们去留凤关林场苇子坪工区实习。天蒙蒙亮就从学校出发,一路向秦岭最深处进发,不知翻过多少座山,过了多少条河,天黑时分才到达。苇子坪三面环山,一条河穿过盆地,向远方而去。工区房间没有床,全部打地铺,我们七个女生挤一间屋子,拥挤却不杂乱。当我们收拾妥当出门时,看见卫华、剑云正带着男生们在打扫厨房,两个厨师开始生火煮饭,料峭春寒中,这人间的烟火让大家倍感温暖。

在苇子坪,我们见到了最小的小学,三个老师,52名学生。校长五十多岁,个矮,不苟言笑。两个民办老师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小张老师身材高挑,不太与人交往。小乔老师生得小巧,她有单独的一小间宿舍。在她的房间,满墙都是学生们送给她的画,两个空酒瓶里,也是学生采摘的野花,香气四溢。她每天放学都要守在苇子河边,守护学生平安过河,小乔就成了我们在苇子坪遇见的最美的女子。

在苇子坪,我们第一次看见伐木工人的生活状态,他们的工棚搭建在原始森林的深处,三面透风,被褥和床单可拧出水来。这些人大多来自遥远的四川,他们总在春天来到工区,大雪封山才返回家乡,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从苇子坪返回,已经五月中旬。广播里正在播放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孙少平、孙少安、田晓霞几个人物的形象和性格深深打动着我们的心。广播里是李尹默的声音:“只要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会是冰冷的!我们可以平凡,但绝对不可以平庸!”“我们出生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他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苦难难道是白忍受的吗?它应该使我们伟大!”

听着这样的故事,在七月的流火里,我们都拿到了各自的毕业证和工作派遣证。

大家都舍不得,感觉57班就是一棵大树,我们每个人都是树上的一个枝桠,一旦分离,就会撕扯得生生地疼。

陈老师说:你们就是窝鸟么,长大咧,翅膀硬了,还不快飞起!

于是,我们飞起!

家乡的鼓

任 洁

我的家乡在渭河南岸。

逢年过节的时候,无论哪个村唱大戏,还是耍社火,人们都喜欢打鼓。打鼓图个吉庆图个热闹。过年的时候,忙了一年的人们,爱打鼓就像人老几辈天生喜欢喝苞谷糊糊白馍蘸辣子水水一样。我们那把打鼓不叫打鼓而叫打家伙。在我看来,家乡的鼓打的最有激情最为震撼最具有穿透力。

假如你没有听到我家乡的鼓声那会是一种深深的遗憾,没有看到打鼓是一生的后悔。虽然家乡的鼓没有安塞腰鼓的名气那么响,也没有一些打鼓浩大的场面。但它更像一位侠士,隐藏在终南山下这块野田僻壤。

我见过或听过各地的鼓,我觉得南方的鼓多一些女性的气息,就像南方的雨软绵绵的。燕赵之地的鼓太注重场面的恢宏,但缓慢的节奏总是让人有一种很饥饿的感觉,只是搅起的漫天黄土给人留下浩然印象。城里人玩的羊皮鼓则更是多了浓浓的奶油的味道,可以说那就不能叫打鼓。家乡的龙虎牛皮鼓有的是一份万丈豪情,多了一份幽深回味,多了一份撕裂般震颤,多了一份钢铁般劲道。因为它的骨子里沉积着渭河流域先人们的灵魂,更多激荡着战场金戈铁马带有浓浓刀剑碧血的气息。

我的家乡是人称“关中夫子”张载的故里。先贤墓地就在南边不远一个名叫后岭的山上,老先生一直从宋朝俯瞰到今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话就像三月的春雨,一直无声地滋润着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村后边的山坡,从远处看就像一条从南山伸到渭河里舀水的手臂。顺着这条手臂便是相邻的十几个村子,上下临近村的人都很相熟,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鼓谱,但鼓谱都不一样。我们村也有自己的鼓谱,很久以前也打过,只是到了后来不知啥缘故不但鼓没人打了,就连村子置办的鼓、锣等物什都弄得找不见了。到了年关的时候,上下临近村的鼓都响了起来,我们村却冷冷清清。村里的人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但一时又都说不出来。年关里村子年龄大的人玩纸叶牌,年轻一点的都打麻将。这一年警察来了,抓了一些玩牌打麻将的,被抓的家里人东奔西走东挪西借的找人将人弄出来,但都觉得很丢人,脸上有点搁不住。几辈人都没吃过牢饭。这时,周围村的鼓声此起彼伏,就有人说:“羞他先人,咱村再不能弄那些让人戳脊梁骨的事了,打鼓!”说学就学。自己的鼓谱丢了,大家合计合计学外村的。外村曹家的鼓方圆几十里打的响亮,没有人不知道。去人和人家联系,人家不教,怕鼓谱外传。

曹姓村子不大,从家谱族谱上看是曹阿瞒的后代,他们自己也当仁不让地这样认为。至今他们村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一年到头从不烧高粱秆。据说是因为当年小周瑜火烧赤壁,高粱秆一把火把曹阿瞒的胡子都烧没了,差一点还把曹阿瞒命都给烧折了,自此这支曹家后人连高粱秆都不烧了。但当年鏖战赤壁的鼓谱却带了回来并响到了现在。也许基于此,他们的鼓最有杀气,有刀剑声,有嘶喊声。曹村里的老少都能上场,个个鼓法娴熟,技艺精湛,让观者击掌称奇。

家乡人把打鼓叫打家伙,而家伙有大家伙和小家伙之分。大家伙有鼓,有钹,有锣。小家伙有马锣,有钲。鼓有大鼓小鼓之分,大鼓大若碾盘,状如车轮。大鼓鼓身通身上下血红色的底,上面一条吞云吐雾张牙舞爪的金龙和一只尖牙厉爪的吊筋白额虎。小鼓鼓身是暗红色,每个鼓身上有三条在云里嬉戏的金色的龙。上下鼓面蒙了牛皮,上面是黑白两色的太极图,白鱼黑鱼永远都纠缠在一起。我们那里把貌似草帽的钹不叫钹而叫做“煽子”。还有巴掌大小的黄色铜锣叫马锣,声音既脆且亮。适逢要打家伙的时候,大鼓就是重量级人物,轻易不大出场,即便腆着大肚子出场,台词就那么两句,只是威风凛凛震住场子。最经典的是小鼓,钹,锣登场。打鼓有大三环和小三环之别。大小三环灵活穿插,无定式。鼓点中一段“赶三关”最摄人魂魄。我们那里把指挥打鼓的人叫“叫鼓人”,随着叫鼓人一声“杀起”,犹如一阵旋风骤起,吹得在场的人汗毛都立了起来,鼓点密如天上落地的冰雹。那是最让人魂魄都打颤的时候。在自己村里打的时候,想咋打就咋打,眼睛闭着打都打的像模像样。出了村,那就又成了另外一副样子,表演时又是一个样子,比赛时是另一个样子,全看是什么样的场面。

有一年年关,乡上组织赛鼓,十几个村的家伙队都集中在一个大空场院里。赛鼓就是所有的鼓都打,到最后谁家的鼓还能有条不紊地按着鼓点打就谁家赢。不用说,是我们村家伙队赢了,其他村的家伙早就被我们村的鼓敲的七零八落了。那天村里“家伙队”最威风。红色印有村名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一面比大人还高的鼓被放在由两个拖拉机做底座的架子上,鼓身上的龙和虎已经开始吞云吐雾,村里最壮实最魁梧最英俊的小伙子赤裸着上身,头上扎了一条红丝带,手里挥舞着胳膊粗细缠着红绸的鼓槌。大鼓周围二十面鼓,三十面锣,四十面钹围成一圈。一面是鼓,两面是锣,一面是钹。鼓槌锣槌都用红色的布包着。比赛的号令是“三眼炮”,村里的那个带着石头镜比他的脸还大的长者,从耳朵背后取下纸烟猛吸几口,等烟头烧旺了,放在嘴边使劲一吹,烟头像蛇信子一样往药捻上一戳,捻子呲呲的就响了起来,蓝色的烟也接着弥漫了起来,随即“三眼炮”嗵嗵嗵三声巨响,炮声未落,从炮口吐出的蓝色的圆圆的烟圈还在空中缓缓地向上升着的时候,场院里就好像决了坝的水哗的一下汹涌了出来。又像炸开了锅。大鼓如龙吟,小鼓如马嘶。“煽子”的红穗子在空中亮成一片红霞。一队刚从马背上爬下来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士兵,突然听到了令炮响起,便拔地而起挥舞着如雪的大刀长矛,高举着似血的彩旗帅纛冲向战场开始了厮杀。

忽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队伍不见了。“叫鼓人”手里彩色的马鞭在空中一甩,所有的鼓全都停了下来。连空气都凝结了,围观人的下巴满满的掉了一地。

鼓可以原地打也可以边走边打。原地打有鼓架,走着打的时候红色的腰带斜挎在肩上。原地打,一溜排开四面鼓,二十面钹,二十面锣,十二个钲。叫鼓人站在中间,手里挥舞着带穗的马鞭,马鞭一点一点,那鼓声看着马鞭,咚咚咚咚,咚咚咚地打,就像风似的从地下刮了起来。鼓槌在鼓面欢快地跳跃着。那钹先是在人们的胸前“恰恰恰”的喊着,随着密集的鼓点飞到空中,钹上或红或白的缨穗在飞舞。打家伙的人,清一色的黑呢子大褂,茶色的石头眼镜,白色的手套。尤其是打鼓的黑色的呢子大褂披在肩头,那神气劲只有站在旁边看的人才知道,恨不得也上去打两下。

现在生活富裕了,人们都有钱了,家家红白喜事都要请人给热闹一下。以前打鼓纯粹是娱乐,没想到现在打鼓也可以挣点闲钱,于是出村打鼓的机会多了。喜事多了曹村每每感到力不从心,但就是不想让外村的人学他们村的鼓,纠结的没法。我们村里的老少爷们琢磨了好长时间,最后将目光盯在曹姓村里一位喜欢喝酒喜欢帮忙的人身上。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这位高人请到村里,也就在我的家里拉开了架势,担心被其他曹姓人发现,也不想让这位高人被指为叛徒。打鼓的,敲锣的,挥钹的,咣锣的,都在空中比划着。一边练打鼓,村里一边悄悄派人到渭北塬上置办鼓。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合计练得差不多了,沉寂了多年的村子终于响起了虎虎生风亮如天雷的鼓声。着实将曹村里的人吓了大大的一跳,听到了一模一样的鼓声,曹姓村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回事?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村上好酒的把鼓谱出卖了!转念又想了想,自己村的四五面鼓难以应付找上门来的生意,与其翻脸不如卖个人情,就又让这位高人商量两个村的家伙能不能放一起打,这是村里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拍即合。从此,这支拥有二十面鼓,三十面锣,四十面钹的联军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后来,村子在县上工作的人自豪地将鼓介绍到了县里,鼓从县城的这个街道打到那个街道,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每个街道都涌满了看热闹的人。叫鼓人身上披满了人们送的被子面。鼓叫的好也就是指挥的好,旁边看热闹的人就会不断地给你身上披花里胡哨值钱的被子面,来表达他们的尊敬和喜爱。叫鼓人给那些给他身上披被子面的人说不要披了不要披了,被子面把人压得喘不过气了。村里人这回美美的风光了一回。男人回村了,女人认为男人长脸了,不服气也要学打鼓,女人打鼓又给打鼓增添了一抹妩媚。

打鼓绝对是关中平原一道独有亮丽的风景。

上班了,我踏上了异乡的土地,但让我难以释怀的是耳边的鼓声。无论我走多远,只要听到天边的雷声我就似乎听到了家乡隆隆的鼓声。只有家乡的鼓声最震耳,也只有家乡的鼓最抒情。因为只有那鼓声让听到它的人血管喷张,燃起如霞的激情。也因为听到那鼓声,使人们生活中的苦难像春天里的雪山融化。也因为听到那鼓声,可以让人抖落那像是沾在人们身上泥块似的烦恼。因为那鼓声,是涌动在家乡人血管里永远年轻的活力,是家乡的土地上永远驱不散的先人们的精魂。

我又听到了,听到了响在天边咚咚的家乡的鼓声。

夜来香

宋丹丹

在阳光下收敛芬芳,在黑夜中孤独绽放,从不贪恋人间色彩,灵魂深处却是道道坚忍和执着。

——题记

世间繁花无数,我独爱那月色下的夜来香。

仿佛那幽香和花蕊里分明就是我诉不尽的忧伤和道不完的童年。它关乎我最悠远的记忆,关乎我的祖父,和我绵绵不绝的乡愁。

是的,是乡愁。我虽不曾身在他乡异国,但是不知从何时起,那条乡间小路再也无法踏足。长大,真是完美又残缺的。我们拥有了自由,却也拥有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回不去的单纯时光。那些光着脚丫,在池塘边捉蝌蚪,在桑树下摘桑葚,在小草坪上做游戏的时光终究是远去了。远到比我们的想象更远。

我想,每一个在乡间生活过的小女孩,都会渴望拥有一个小花园,种着自己喜欢的花,或许那些花花草草并不名贵,连起眼都谈不上,或许它们不一定会开花,更甚者,那些花儿根本就活不了太久。但是那种渴望和记忆,是童年时代所有的满足。

我的小花园里,一开始有万年青、海棠花、杜鹃花、一串红,后来就只剩下夜来香。那些在阳光下默默无语,头也不抬一下的细小花瓣儿,看不见它的花蕊,闻不见它的芬芳,它们之间谁也不理谁,谁也不巴结奉承谁,因为它们都是一样沉默,一样孤独,一样低到尘埃里。

依稀记得,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粉豆豆。它的颜色也不光是粉色,还有白的、黄的、红的、紫的。这姹紫嫣红的小花园是祖父给我的,他给了我孤独纯洁的幼小心灵一抹亮色。

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放学回到家,端直将书包扔在了地上,因为看见祖父正在院坝的边上用锄头锄地,他挥动的手臂强劲有力,锄头有节奏地扬起来又落下去。我问祖父种的是什么,祖父一脸慈祥的笑,仿佛比我人生中任何一天的阳光都温暖灿烂。祖父说:“你吵着要个小花园,我就给我的宝贝一个小花园,看,我种了你最爱的粉豆豆。”我兴奋得跳起来,因为在别人家见过这种只有晚上才开花的植物,一直想要,却一直没有机会得到。祖父满足了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便是天大的幸福。

我的小花园,是命运多舛的。第二年冬天,一场连绵的大雪冻死了我所有的植物。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只有我的小花园里,空空如也,寸草不生般荒凉萧索。不久后,祖父又为我种上了粉豆豆。

花开时节,我便常常蹲在小花园里看它们,白天去看,晚上也去看;天晴时看,下雨时也看。那些花儿真是忍不住让人怜惜,阳光下它们沉默着,只有到了夜晚,淡淡的花香便弥散开来,氤氲成一个个醉人的漩涡,引你前来。它不像梅花那样姿态万千,不像玫瑰那样光彩照人,也不像牡丹那样雍容华贵,低矮的身子孤独地在夜风中摇曳,花朵柔柔弱弱的,单薄得像个病恹恹的凄苦女子。夜,是它唯一的底色。月光,是它唯一的伴侣。

小学毕业的那个冬天,祖父离开了我们。就在那几天,我的粉豆豆全部都枯萎了。之后,我的小花园也没有了——我们全家搬到了镇上,再后来搬到了城市。我和我的小花园,我和我的粉豆豆——夜来香,便越来越远了。

也去过几个城市,到过几个异乡,看过无数繁花。包括夜来香——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名字。的确,它和它的名字一样,在黑夜中孤独地绽放,无尽妖娆婀娜,即使没有人欣赏,没有人鼓掌,没有人为它歌唱,它也毫无怨言,静静地、冷冷地、孤寂地为夜行者送上一缕芬芳。

在广州的街头,偶遇一丛夜来香。是夜。黑得温柔缠绵,霓虹灯下隐隐作痛,无力呻吟。又郁热得狂躁不安,杂乱无章的黏稠感和撕裂感四处飘散。记得那是一段充满着无尽迷茫的时光,窘迫、拮据、游荡、孤独、绝望、挫败……所有生无可恋的感觉浸透着每一个密密麻麻的时光的缝隙,骨节错位般令人难以适从。独自一人流浪街头,深夜一点的地铁早已安稳沉睡,耀眼的城市风光明媚,把我的无助无限放大,放大到我无法承受的地步。

那丛夜来香便在我独自坐着的凉椅背后,它微笑着,仿佛祖父慈祥的脸上深深的皱纹。我狠心摘下一朵,轻轻地放在鼻尖,一缕幽香直穿心脏。它小小的,纤弱的身子,在我冰冷的手心里绽放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那花便枯萎了,粉色的花瓣紧紧地闭合着,像是暂时的休憩,像是坚忍地接受着现实的打击,更像是默哀。

我也为它感到惋惜,毕竟大多数人是不喜欢它的。它既不能在阳光下尽情绽放,夺人眼球,美化城市,且白天的沉默枯萎状更是让人感到颓败萧瑟,想要一睹它的芳姿,竟还要看看是不是在它心情好的时候,岂不扫兴?

然而,我却爱它白天的收敛和矜持,不张扬、不显露、不炫耀,谨慎自持,端庄淑雅,多好的花!而那些过于耀眼,过于浮夸,过于吹捧自己的植物,多数是不会太长久的。正是因为夜来香的这种不露声色、沉稳内省,才不会被人轻易摘了去,更不会把它当作炫耀自己和表达情感的一种礼物献给他人。要知道,那些被当作礼物的花儿,人们多数时候看重的并不是礼物本身,而是送礼物的人之诚意,或身份,或地位,或财富。那些被捧在手上的,不过是个附属品,很快被人抛在脑后,很快就会有新的礼物代替它,超越它。

夜来香,香的不仅仅是我无数个夜晚,还有我那浓浓的抹不开的乡愁,擦不去的对祖父和童年的无尽哀伤和思恋。夜来香,香满夜。人生本就多哀愁,何不做一株夜来香呢?也许无法陶醉在别人的掌声和赞美中,也许不能在阳光下光芒四射,但一颗清淡、明澈、纯洁、简单的心,于尘世中孤独存在,不与世事相争,足以慰风尘。

龙头山散记

戴相华

龙头山景区位于陕川接壤米仓山主梁,汉中市南郑区碑坝林场龙头山营林区,紧邻四川光雾山景区和汉中小南海景区,距离汉中市区50公里。景区规划面积8609.6公顷,最高海拔2336米,峰如刀削,崖似斧劈,奇险峥嵘,俊秀壮美,是白垩纪石灰岩山体。

几亿年前火山爆发海底上升为陆地,山中溶洞、天坑、化石和断裂带奇多,周边有大小溶洞近千个,天坑数百个,其中世界级伯牛坑天坑群亦在其内。森林覆盖率高,自然资源丰富,生态环境良好,地貌景观独特,是天然氧吧、绿色空调,不失为观光、休闲、游玩、度假的好去处。

龙头高度

龙头山高耸入云,突兀险峻,最高峰2300多米。山的高度,其实就是阳刚之美的高度,就是一种文化的高度,亦是人们敬仰自然的高度,更是龙的儿女诗与远方的高度。山间行走,觉得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有故事,一石一土颇具传奇,积淀着丰盈的人文内涵,承载着厚重的文化底蕴。百年孤独,千年寂寞,万年忍耐,亿年修炼,时移世易而历久弥新,饱经沧桑而自强不息,美丽依然,气质卓绝,气场强大,谦恭依旧。她期盼并守望着懂她的人靠近她,走进她,温暖她的心扉。

读懂一本书也许不会有多难,但读懂一座山也许会消耗我们许多时光。龙头山,值得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品味解读。热爱龙头山,感恩龙头山,呵护龙头山,让龙头山臻心若兰,光彩耀眼,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期盼,相信她的明天会更美更靓更有神韵。

天梯栈道

离天很近的天梯栈道,看上去触目惊心,行走时魂飞魄散。

云在悬崖绝壁上,横空呢喃。苍鹰低吟,灵魂在高处,步履踉踉跄跄。有风吹过,托着轻纱,带着花香。我在高山杜鹃细密的芳香中,沿着栈道缓步行走,探寻秦蜀二龙相会的经典传奇。因为难以考证,我像雾一样迷茫,他们是美丽邂逅,还是凄美离别?

云遮雾绕,变幻莫测。觉得神仙道士、怪侠隐者无非也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吧,这么一想,徒生了几分仙风道骨,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袭上心头——浑身轻松了很多,疲惫碎落了一地……

无限风光在险峰。感谢龙头山的建设者们吧,是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心血浇铸了通往人间大美的玻璃栈道,更是他们用辛勤汗水打造了高空天梯,帮助我们进入了妙不可言的龙头仙境。龙头山人宛若这烂漫山花,香了自己,也芬芳了别人。

古柏石柱

在龙头山万仞绝壁上,随处可以看到古柏异树躬耕日月的身影。她们面容姣美,卓尔不群,挺立山崖,神态各异。弄不清她们生辰岁寿,但她们不服老,忽略了年龄,正在努力绽放新枝,攀登生命新的高度,蜿蜒出含笑岁月的雏形。山间信步,亦可见到石柱石笋卫士般挺立的风姿。一块普通的石头,历经风霜雪雨的洗礼,饱受太阳月亮的切割,就涅槃成了不朽。将自己对美的呵护,化作对静美时光的驻守。嶙峋的记忆,就在这凝香日子里丰盈起来。

有一种美,最初可能一文不名,鲜为人知。然而寂静数年,凤凰涅槃,横空出世,便一鸣惊人,灿若星辰,凝成永恒。远的期待执念的那一片梦想,不近亦不远。

我真诚地拾起一束阳光,种植在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阳光灿烂,明媚山川,温暖心河。大地清爽,杜鹃妖娆,草木葳蕤。仰头望去,一缕轻烟袅袅直上,与蓝天白云握起了手……

感恩自然

走近绚丽多彩的龙头山,走在芳菲五月天里,看百花吐蕊,争奇斗艳,璀璨夺目。蝴蝶迷恋着花儿,醉入蕊丛,不知归路。总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总有感恩天地感谢自然的情愫。花儿感恩阳光雨露,感激日月星辰,感谢天地万物,感动于每一只亲近自己的蝴蝶,她总是把最美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最懂她的人。

我们应该感谢上苍的恩赐。尽管我们偶尔也有对山川大地不敬的元素,但大自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把青草和树叶发放给了我们,把鲜花和雨露奉献给了我们,把暖阳和蕙风播撒给了我们。在我们的时光之弦上,盛开着一朵朵惊艳亮丽的生命之花,醉了自己,也美了这个世界。感恩天地自然,呵护青山绿水,就会让心中常驻芳华,拥抱幸福快乐。明天很美好,明天依然美好,热爱明天,一如热爱自己的生命……

云海雾涛

越近,越远。咫尺天涯。

徜徉龙头山,每一朵云都有洁白的理由,每一眉雾都有精彩的瞬间。越走越畅的路被龙头山人打造得遥远而贴近,越走越近看见飘动的洁白绸带,抚摸着蓝天驿动的情愫,纯洁着游人的思绪。雾在眼前翻滚,如梦如幻,神鬼莫测,如蛟龙戏水,似巨龙腾飞。我于是寻找湛蓝的遐想,想象天的广阔、宇宙的空灵,感觉人之渺小世事之难料,遥

怀念奶奶

蒋春霞

奶奶的墓地在故乡小镇立石寺的后山上,又逢庙会,一早,我驾车陪妈妈回乡去赶庙会,然后再徒步上后山去拜谒奶奶。

出了庙门,不远的一条山路,夏将尽,晨光辉映下,道旁草木上的露珠清婉晶莹,葱郁的枝叶呈现出绚烂至极的葳蕤,不时抚臂抚腿抚我们微汗的脸颊。

母亲与我,一前一后,一程无语。至墓地,摆好祭品,燃两支烟,一支爷爷的,一支奶奶的。矗立墓碑前,母亲刚刚开口说话,已是泪雨滂沱……

谁都不能忘记,20年前,那个春光明媚的清晨,奶奶一跤跌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从她倒地到离开我们仅仅两个多小时。两个多小时啊,怎能让人从噩梦中惊醒面对残酷的现实!液体一滴滴进入奶奶的身体,而她躺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抚摩着奶奶逐渐变冷干枯的手,泪水顺着面颊不自主地流,作为医者的我,那一刻觉得自己竟是那样的贫乏和无能……等到弟弟赶回时,奶奶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甘,跪在奶奶床前声嘶力竭不停地一遍遍哭唤着“奶奶——”怎样也不肯接受这晴天霹雳,顷刻间,爸、妈、我……所有到场的亲人顿时又哭作一团,我们最亲爱的奶奶、妈妈最慈爱的母亲永远地去了——

时时想起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忙于一家生计,常年奔波在外,我们都是由奶奶(奶奶是妈妈的母亲,与我们生活)一手带大的。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奶奶是我们最好的炊事员、最好的老师。她总是把最好吃的留给我们,她将土豆变着花样成片成块成丝成泥以勾起我们的食欲,甚至不厌其烦将饭菜热了又热,只为让她贪玩的孙儿们时时能吃上一口热饭。奶奶疼爱我们,从来不曾打骂过我们。记得有一次,小弟犯了错误,回到家奶奶说了他两句,结果他一赌气没吃饭就往外走,奶奶就一直跟着他,边走边说:“说两句就不吃饭了,我也不吃了,就跟着你,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果然,奶奶踮着她裹过的小脚一直跟着小弟绕过大街小巷直近校门口,许是怕同学笑话,小弟突然一溜烟转身跑回了家,极不情愿地吃了饭。奶奶就是这样,她的心时时牵挂着我们,她以她那最质朴的方式征服了幼小的我们,使我们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受益匪浅——健康的体魄是人生的基础,多年以后我们才真正明白奶奶那时不依不饶甚至要陪饿的苦心。

奶奶是我们最早的启蒙老师。常记得她拿着火柴梗对我讲:“1、2、3……”,常记得她手把手教我写最简单的字、拨算盘、画现在看起来那么幼稚的画……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是识一些字的,她一生都以此感到自豪,并总是从坐姿、到站姿、到吃饭时的样子,以至待人接物的礼仪都一一对我们加以训练。夜里临睡前,躺在奶奶身边,听她无数次为我们讲述诸如“买母敬孝”、“状元与乞丐”等民间故事,教我们从中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此生都永受教益。

昔年冬,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去了,我感觉仿佛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散失了,整夜整夜地失眠、流泪……怎样也不能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在那一个个冰冷的落雪的夜晚,是奶奶一宿一宿陪着我,搂着我……她一言不发“吧嗒吧嗒”地抽着她的烟斗,我看到老泪在她的脸上纵横……那一年奶奶已经75岁高龄了,是奶奶在那样的日子里陪我熬过了生命里最艰难的历程,帮我忍住了心灵深处的悲伤和痛楚,还是奶奶使我明白了生命中终要接受一些伤痛才能迎来风雨之后真正的成长。

奶奶不仅为我们家庭付出了毕生心血,甚至对周围的每一个人也是极富爱心。我的两个奶奶(爸、妈的两个母亲),长久亲如姐妹。如今,我依然能清晰地忆起她俩午后靠在一张床上亲切交谈、而后甜甜憩息的情景。她们相惜相敬,使父母省去了许多心力。我出嫁那日,她俩在车窗外并肩而立给我递红包的照片,此刻就在眼前,那两张满是皱纹的脸庞上慈爱的笑容虽已泛黄,但在时光深处熠熠生辉,昔在,今在,永在。

在物资极其匮乏的年月,我家一邻居因孩子多、男主人常年在外杳无音讯,家中时常面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况,奶奶就常把我家的吃食拿出一些接济她家,还说孩子可怜。我清楚记得,有次放学,奶奶让我把一小袋面粉和一簸箕晾干的红薯片从后门给邻居家送去时,邻居阿姨的表情不好意思又极为感激。

常记家中有本极简且已泛黄毛边的《本草纲目》,也不知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奶奶识些字,便将一些常见病的药方抄下来,碰到谁家有需要,她总是想方设法提供给人家,奶奶还积累了许多民间土方,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奶奶以她的菩萨心肠、抛却顾虑,给许多人家带去了安康,被大家亲昵地称作“蒋家婶婶”。

记得奶奶临去的前一周,我从外地学习归来回家看她。那是一个阳光格外明朗的午后,奶奶坐在后楼阳台的躺椅上,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眯着眼睛很安详的样子。许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忽然睁开眼慈爱地看着我,许久轻轻地嘱咐到:“惠儿,一定要带好你的女儿……”奶奶话没说完,可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只可惜那次我们没说太多的话,我怎能想到那一次竟是和奶奶的永别,我又怎能想到一周后当我接到爸爸的电话再回到奶奶身边时,她竟是永远也不能对我说了。

我的奶奶,程素玉,生于1918年农历8月12日,故于1998年农历3月8日。奶奶一生美丽、善良、聪慧、勤朴、坚韧、博爱,为我们树立了极好的典范。然而,她就那样匆匆去了,那样平平凡凡地走过了她的一生,那样永在奉献、没让我们侍侯一日半载就永永远远地去了,她留给我们的伤楚和心中的皱仄什么时候才能磨平,我不知道。只是每当看到好友珺提起她90多岁的奶奶,那幸福难掩的笑容时,我的内心总免不了一种羡慕与酸涩。奶奶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啊!这么好的日子和条件,我要给她买最好吃的食物,最漂亮的新衣,我还想带着她去兜兜风!遗憾,这一切终是令人疼痛的奢望。

今至仲秋,夜来,雨歇,风凉,思绪随风零乱,然诸多回忆让人难以释怀。时值奶奶一百岁冥诞之际,献上此文,以示永念。

晒 谷

邹 坤

每到八九月间,我总会记起父亲带我晒谷。

天好的时候,一大早父亲就和我打开仓门,用箩筐将陈谷一筐筐装好,抬到院坝里,再用耙子划开,均匀平铺,在烈日下翻搅。当暮色未至时,要把谷拢在一起,用箩筐抬进仓中。

下午收谷温度不是最高,但最闷热。几趟下来,父亲和我都赤了上身,只穿一条短裤,脸上身上都是灰,汗水一股股淌着,将额头和身上冲刷出一道道汗沟。等到将谷全部收回倒进仓,我们全身都黑乎乎,一口浓痰吐出,一把鼻涕甩出,都是黑色。在这个简单的劳动过程中,天晓得我们吸进了多少灰尘?

有段时间,我极为厌恶晒谷。尤其下午收谷时村里小孩儿都玩,而我却要做这种“无聊”的活。等到干完活我被允许出去玩时,天已擦黑,伙伴们大都回家去了,我就独个儿在村子里晃荡一会儿,心里当然满是委屈。

父亲当然知道我的想法,他对我说:“你娃懂个狗屁!不趁着最近天气好把谷子弄出来晒一晒,等到收了新谷子,哪有时间晒陈粮?这些粮食不晒好,烂毬了怎么得了,以后吃啥?你交‘皇粮’都莫办法。”

父亲常年劳动,会时不时蹦出几句粗话,我早已习惯。至于父亲说到的“皇粮”,我深以为然。许多时候陈谷晒了之后,等到半下午,我们就对着有些毒辣的太阳收拢,把还烫手的谷运到粮站去,来完成国家下达的“皇粮”任务。“皇粮”是旧时说法,正式名称叫公购粮。

那几年,我多次听到城里人对乡下人发出言不由衷地羡慕:还是你们好啊,吃到的粮食是新粮食,菜是新鲜菜,我们当个居民,在粮站买到的是陈年粮……

我丝毫不怀疑此话的真实性。农民虽然苦些、累些、脏些,却绝非傻子。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把当年打下的新粮食,将那种熬稀饭还带着清香味的谷送给国家作公购粮,而换取那种与劳动价值根本不对等,叫作“粮款”的劳什子。交公购粮农民当然不能选择,但交陈谷就成为农民微乎其微的权利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粮食统购统销的年代,粮站的人也只得在粮食上琢磨事儿。陈谷因为存储几年,多少都有一些水分,若是直接拉去粮站,大部分情况下不会合格。或许也是合格的,但遇上粮站人的刁难,就白白浪费了力气。粮站的理由正大光明无可挑剔:这是为国家收购粮食,把关一定要严!

在交公购粮的时日,不管是早年间清一色的架子车队伍,还是后来拖拉机农用车运粮,形式的变化没能改了晒谷的事儿。

稍远些人家运来的谷若不符合粮站的标准,在多次央求未果时,为少跑冤枉路,只好将谷在粮站的水泥大院坝就地晒了,到下午再收拢,才能勉强过关。粮站的院坝非常大,水泥地面总有三四十亩见方。虽有如此广阔之地,在最繁忙的日子,粮站院坝也被晒着的谷占满了。

集中交粮的那几天,粮站附近人喧马闹,交粮的队伍排成长龙,拖拉机的轰鸣声、人们的谈话声、小孩儿到处跑闹哭叫声、牲口的叫唤声连成一片。每到这时,附近镇上的人就端了小凳坐在门口,把运粮的长队当西洋景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当属粮站供养着的麻雀了,它们成堆成群在粮站大院坝吃谷,农民们赶上三两次见效不大就任由它吃去,于是麻雀更肆无忌惮。农民们只好给自己宽心:麻雀也要吃饱肚子啊。确切地说,他们已经顾不得理会麻雀,只一心盼着谷快些干交粮了事,好快些回家去——肚子已经饿了半天了!

粮站的验粮员腋下夹着装有票本的木夹子,手拿长长铁戳,面无表情地在车子上的口袋挨个扎下去,抽出一管管黄橙橙的谷。他或把谷用牙齿咬得咯嘣响,或将谷倒在地上用戳子的铁把来碾轧,以此判断谷是否晒干。

每到这时,只要看见验粮员近乎无情的动作,我就心疼地直哆嗦:我既肉痛那一管管抽出来,最后被洒在地上抛弃的谷,也心疼装谷的袋子。袋子虽不值钱,因为磨损及被老鼠咬,总会有一些窟窿,是母亲熬夜用碎布片补好的。便是这样,袋子也不能放开使用,我常常见母亲因为没有可用的好袋子而发愁。

看到撒掉的谷我就更加肉跳了。

于我而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从来都不是书上的文字,已经渗进我的肌肤和血液。田里收完粮食后,麦穗、谷穗我都要认真捡上一遍,更何况铁戳子哗啦出的谷,当是捡多少谷穗才能得来?验粮员怎会明白,为了地上的谷,我们洒下多少汗水?

农民只好哀求,能言善辩的固然可以多说好话,生性木讷又少言寡语的就只能憨憨地立在那里,小声说着几乎连自己也不明白听不清楚的话语。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每斤谷能高一个等级、多几分钱,千余斤粮多不过十块左右人民币。

一次,在验粮员用铁戳子扎谷袋时,我小声向父亲表达了心中的愤怒:“他把我们的谷子都撒到地上去了……”话未说完,父亲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小心地看验粮员,生怕人听见。我一时噤口,再不敢言传,直到开了票我们爷俩把谷倒进粮站的大仓里。

领了钱,父亲小声对我说:“你娃简直是个瓜娃,这话都敢说?万一让人家听见,降个等级,就是钱,要买多少油盐酱醋……”我就点头,我不但知道油盐酱醋,也明白倘若因我说话少了许多钱,将会有多个作业本消失于无形。

从粮站出来,但见夕阳如血,一群群麻雀时聚时散仍在地上不停地跳跃,啄着洒满一地的谷。

难了的情结

易长江

每当夏天的蒙蒙烟雨夹杂在雨声、雷声和闪电中时,我便想起自己珍藏的那本边角已破损的《现代汉语词典》,它给我留下了一直以来不可救药的情结。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生长在南郑县的一个乡镇,镇子上有一个令我神往的新华书店,相对全是土木房舍的镇子来说,有着洁净洋气的砖墙和宽敞明亮的窗户的新华书店,总给我一种童话般美妙的遐想。书店里有我喜爱的图书,每当我放学后经过新华书店时,经常不由自主地走进去,装着想买书的样子,这看看,那翻翻,最后陶醉在一页一页纸与纸的间隙里。实际,那时的孩子哪买得起书呢,又哪有现在的孩子那么优越,每当这时,母亲准会在书店找到我回家,念叨着下午找柴、找猪草。

书店的服务员是一位慈祥和蔼的阿姨,但我每次去书店,生怕她问我买什么书,好在我一个小孩似乎不值得她关注,她总是离我远远的,从不问我买什么书,我可以尽情地品尝书中生活的香气,回味书中知识的美妙,感悟书中世界的万象。

我时常为书中的生字、词犯愁,在一次跟我表姐交流时,她告诉了我一个诀窍:按句子的意思读过去。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诀窍,使我能顺畅地把一本书读完。但这种想当然地理解字、词,不可避免似是而非,在作文时闹出笑话。于是,我做梦都渴求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而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近十元,这在那个年代对我来说是可望不可求的,而对知识的渴求使我以惊人的干劲埋头在田间找猪草,把多余的猪草卖了,几分一毛地攒了两年钱。刚攒够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这天,我迫不及待地不顾骤变的雷雨,一口气跑到新华书店。当我欣喜若狂地拿到这本《现代汉语词典》付钱时,衣兜里的钱却不见了,我的脑海突然间像爆炸了一个霹雷,使我惊恐,待我重返现实后,哪顾得雷鸣闪电、暴雨倾盆,返身冒雨向来路寻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我再寻回新华书店时,已是绝望的落汤鸡,痛哭流涕地瘫坐在新华书店门口的水泥地板上,真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这时,那位阿姨出来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走到我跟前的模样,她手上拿着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怜爱而又亲切地说:“孩子,这本《现代汉语词典》我送给你。”

她把我扶起,又像妈妈一样为我擦去泪水,关心地说:“快回去,换了湿衣服,别着凉了!”

我的泪水顿时又迷蒙住了双眼,从此,那场雷雨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之后才知,她是用她的工资——一家人半个月的口粮钱替我买了那本《现代汉语词典》。我默默地下着恒心,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定要涌泉相报。

改革开放后,我家搬到了城里,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阿姨,可我要感恩阿姨的心使我像勇士一样在荣耀的信念里饱览群书、发奋学习,意气风发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

高考报志愿那年,踌躇满志的我却被举棋不定的选择折磨了好久,在我无意间想起阿姨时,阿姨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应该选择的路——像阿姨那样,把知识和爱传递给孩子们,我想,这一定是她的心愿。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师范学院。尽管之后发生了些挫折,但我不以己悲,坚守初衷,最终还是从师范学校毕业走上了讲台。

我毕业参加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便急匆匆地来到久别的镇上去找阿姨,兑现我的夙愿。没想到,那个令我充满遐想的书店已被改建成三层楼房的民宅,没有了当初的一点踪迹。原来,县以下的新华书店早已撤销,一时间,我心中的那个美妙的童话似乎忽然间随之崩塌。

之后,我又到县城的新华书店寻访阿姨,却无人知晓,使我茫然若失了好一段时间。

也许,在冥冥之中,我和新华书店有着不解之缘。学校每学期都由新华书店专供课本,而每学期的学生数都有变化,新华书店为了保证学生人手一套课本,那种不辞辛苦的精神常常把我打动。有一次开学后,为了新转来学生的一套课本,他们不惜代价地给调取补上,我简直有些感激不尽,他们却说:“一套课本是小事,孩子的学习误不起,新华书店同样肩负着人民的希望、祖国的未来。”这是何等崇高的精神啊!我忽然意识到,我那不能忘怀的阿姨不正是这种新华书店精神吗?我不由在心中敬重地高呼道:伟大的新华书店!伟大的新华书店阿姨!

于是,他们的精神又激起我寻访阿姨的那颗不能释怀的心,而音信全无又使我彻夜难眠,我曾对这种心情影响到工作很是生自己的气,然而,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感到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急切想要找到她。

故此,我只要遇到与新华书店有关的人便打听,终于从新华书店退休的一个老职工那里知道了她的消息,然而,却是令我不敢相信的噩耗,我可亲可敬的阿姨,就在撤并县以下的新华书店那年去世了。我痛悔自己为什么非要等到自己有点出息时才去找她,我痛恨自己应该想到我崇敬的阿姨与我的那个童话般美妙的书店有着生死与共的深情。当这个书店迫于现实被撤并,结束它在这个镇子上的历史时,她会在惆怅中跟着去的。这个痛悔、痛恨成了我此生难了的情结——每当听到下雨时的雷声,我就觉得生活中发生了不能自控又痛悔莫及的事,只能触摸着那本珍藏的《现代汉语词典》,以寄哀思。

燕 子

张 慧

燕子是我初中时的班长。记忆中,她时常大大咧咧的,嗓门也挺大,有点男孩子的野性和随意。我那时从内心里是有些不喜欢她的,但她却一直把我当作好朋友,一路走来,如今这份友情愈加弥足珍贵了。

我的初中时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对她印象最深的是每到冬天便抱着个热水袋,穿着不知是爸爸的,还是哥哥们的大头军靴。纵使如此那双手依然时常肿胀如茄子。那时的我也是沮丧的,因升学考试时的一些失误,我与某重点中学失之交臂,被录取到家门口的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开学之初,我蜷缩在自己的失利中无法自拔,并断然拒绝了老师任命的班干部职务,于是燕子成了我们的班长。

时隔20多年,那时的许多记忆已经渐行渐远,总体淡漠了,我甚至忘记了那时老是畏畏缩缩的自己究竟是为哪般,但校门外那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却始终记忆犹新,那弥散在春天的教室里的淡淡花香总挥之不去。一个春天的午后,驿动的心经不住校外蜂拥蝶舞的轻漫花海的诱惑,于是趁着自习课老师开会,我和两个同学溜出了教室,去赴了一趟春天的约会。和煦的春风送来阵阵菜花的馨香,满眼的金黄,徜徉花海,蜜蜂、蝴蝶们热情地向你招呼,沿着田垄我们追赶着、嬉戏着,那一刻时光静止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同学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老师尤其把我剋得厉害。后来,我打听到是燕子告了密。我那个气啊,不打自出,我扬言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放学后,我把她约到了校园后面的一片菜花地旁,一番羞辱后,我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还告诉她以后上学不要再来叫我了,我们也不是朋友了。那天以后有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真的没有再到我家。后来,我了解到那天她本来是打算替我们打掩护的,但老师会议结束早,并到教室去了一趟,身为班长的她只好实情相告了。

三年的初中生活很快就过去了,我上了高中,燕子去了内招的一个技校,期间遇到逢年过节或者是假期,她总是到我家找我,慢慢地我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她现在的父母因前面三个都是男孩,所以从亲戚家抱养了她,养父母视她如己出,哥哥们也很怜爱这个唯一的妺妺。在我读“高四”的时候,燕子在当经理的父亲的公司招工上班了,生活也进入了下一个主题,好像那时每次去她家找她,她母亲总絮絮叨叨个没完,现在想来应该说的就是她的婚姻问题。还有一次,燕子到我家来玩,刚进门没多久,她母亲也追来了,很快燕子随母亲回家了,我那时隐约觉得她可能是被逼着相亲了。一年后,燕子嫁为人妇,对方是她母亲的一个远方亲戚。

大学毕业后,我按部就班走着自己的人生程序,重复着每个女人必经的课程,与燕子已是聚少离多。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虽然彼此离的很近,但大家却囿于自己的围城里忙忙碌碌。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们住的小区仅有几百米的距离。彼此留了电话,匆忙的生活之余,偶尔会互相问候一声。那晚,几个初中同学聚会,燕子也到了,席间,大家推杯换盏,体会着一种职场上鲜有的那种和谐与甜美,好久没那么轻松过了,我很享用这份纯净与和谐。不知不觉中,我们眼前的酒瓶已经列队排列了,我的酒量也超常发挥。回家的路上,冬季的凉风阵阵吹来,一种别样的凉爽。突然燕子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老公打电话,你一定要去送送我啊。”蓦然我感到酒醒了许多,愣了好一阵子,傻乎乎地说道:“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我自己的病我知道,我没几年了。”她平静地说,我呆了,酒也彻底醒了,面对她的那份平静,我觉得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那夜我失眠了。后来才听说那几年,她先是乳腺问题做过一段时间的化疗,并手术取掉了一只乳房,后又被查出面部中风,据说挺严重,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风。

我无法想象,她才三十多岁啊,还有她的儿子,那个腼腆、乖巧、十分依恋她的孩子,这一切她舍得放弃吗?我的头脑从未有过的迟钝了,她是那么的热爱生活,而我曾经是多么的享用她的友情和关爱啊。

日子,一天重复着一天,蓦然有一天,初中同学聚会,有人提起了燕子,唏嘘不已。前两年,她那在国有企业给老总开车的老公有了一份艳遇,后来企业停产,老公和“艳遇”一起到外地开工厂、做生意去了。有天晚上谈完生意回汉中时,在秦岭某个弯道处老公车翻人伤,腰部、四肢多处骨折,回家休养近两年的日子里燕子床前床后,不离不弃,原以为可能瘫痪的老公竟奇迹般恢复了。

前几天,母亲告诉我,她在超市门口碰到了燕子,燕子说老公出去打工了,儿子在上技校,闲暇时间多,就出来蹓蹓狗,跳跳健身舞。我不禁愕然,这份随情随性的淡然深深地打动了我。打开春节时她的短信:“生命本是一场漂泊的漫旅,遇见了谁都是一个美丽的意外,我珍惜每一个可以让我称作朋友的人,因为那是可以让漂泊的心驻足的地方,有时候会被一句话感动,因为真诚;有时候会为一首歌流泪,因为动情;有时候会把回忆当作习惯,因为思念;有时候会发个短信给你。希望:此秒,你是微笑的;此分,你是快乐的;此时,你是舒心的;此天,你是甜蜜的;此年,你是顺利的;此生,你是幸福的;此世,你是健康的!”

或许,生活中我们都只是一棵平凡而孱弱的小草,但我们的生命力一定是生生不息的。燕子,此生此世,你、我、我们大家一定都要好好的,好吗?

周家坪诊所之该死的老头

汪银泉

重阳节才过,气温就突然冷了起来。几天来,我持续高烧,家人动员我去县医院诊治。我讨厌那种“走程序”的治疗环境,好不容易排队挂号,及至在医生面前一座,开出一沓检验单,楼上楼下跑着,化验、透视、拍片、心电、B超,一套繁琐的检查完毕,整个上午也取不到检验的结果。一个普通的病,非得等到下午才有结论,也才能实实在在的吃上药或打上针。

体征明显的小毛病,我喜欢在“望闻问切”的周家坪诊所医治。

输液是急速退烧的良方。我在周家坪诊所输液的第二天,无意间认识了一个病友。这病友不擅化妆,却仍然风韵犹存。听她说她已是满五十三岁的人了,可那鸭蛋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皱纹。她也在输液,这些天,和我在输液的长椅上面对面坐着。

液体在血管里滴滴哒哒的流淌。也是闲着无事,我们聊东聊西,人混熟了,我问她咋个也挂起了液体,她说都是她那该死的老头折腾的。

这女士姓叶,人和蔼可亲,不仅漂亮,还很健谈。就在输液的第三天,还没等我询问,她就侃侃地谈起了她输液的原委:

过了中秋节,她的丈夫唐继军就满55岁了,按照现在干部管理体制,正科级过了55岁就可以退居二线了,唐继军是镇长,就在退居二线之列。虽说正式的红头批文还没有发下来,但上级组织已经口头通知了:让他把手头工作压给副手,慢慢地移交。

唐继军出生在农村,他的父亲原是供销社的一名职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适逢各条战线的工作人员,只要工龄满30年,都可以退休,退休后,还能顶招一个子女。唐继军就赶上了这样的机遇。那时,他在一所小学当民办教师,一个周末的晚上,他提了一打啤酒去看他的父亲,没喝上几杯,他就劝其父亲走下了供销社岗位,自己顺利地顶了父亲的班。还不仅仅如此。他本应该顶班在供销社,但由于他当过民办教师,加之高考制度恢复后,教育发展迅速,教师缺乏,唐继军在顶班的过程中又托人转了个弯,顶班后仍然留在了教育战线。

但唐继军毕竟只是高中毕业,在学校没混上几年,各大专院校的师范生们纷纷都分配到各级学校,而且学校布局在调整、收缩,乡一级至多就办个小学,初中、高中逐渐都收回县上管理。再说,学校虽然教师缺乏,但它缺乏的不是人头,而是高素质的名师。唐继军当然不算名师。

那会儿,各行各业百废待兴,都很缺人,单就政府部门来说,计生、土地、城建、民政、信访等等,都需要逐级配套,既要有分管领导,还得有主办干事。这时候,县域内就有一个内部的人事调整精神,将教育行业教书吃力的同志,调整到区、乡这一级当干事。唐继军又遇上了这茬变动,顺利地转行到了乡一级的政府部门。

一晃数年,撤区并镇时,唐继军已是一名区委委员,这么的一撤并,他顺顺当当地过渡成为茶花镇的镇长,真正的正科级领导干部,管着3万多百姓,也管护着他一家五口。

而说到唐继军一家五口,这得从唐继军顶招成国家公办教师说起。那时,唐继军总想找个有工作的城里媳妇,可说了几门亲事,多半是女方觉得他出生于农村,不是正正经经的商品粮户口,都过了政策规定的婚龄,唐继军不得不放宽婚配的条件,经人撮合,才凑成了现在的这门婚事。唐夫人姓叶,是农村妙龄美女,人贤惠漂亮。刚结婚时不叫唐夫人,夫人是唐继军当了镇长后的群呼。

唐继军和叶氏结婚一年后就生养了一个儿子。唐继军公务在身,抚养儿子和照顾父母的重担就落在了叶氏一人身上。一直以来,唐继军只要每月把钱给叶氏就可以了。儿子也算争气,考了个高职技校,现今在汉中某制药厂工作。

唐继军成为正科级镇长后,公务就更加繁忙了,有时为着应酬,忙得周末也不回家。为了家庭工作两不误,唐继军索性就在县城买了一套家属房,把叶氏接到了县城居住,也通过关系把叶氏的农村户口转成了城镇户口。至此,唐夫人就算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

说来,叶氏也是个勤俭过日子的主儿。这也难怪,日子总得踏踏实实来过,家里就唐继军拿工资,叶氏也只能省吃俭用。很多次,唐继军在外面应酬结束,醉意回家,他看到夫人吃着大米饭就着冷酸菜,醉态的唐继军这时心里就很难受,他会摇摇晃晃地到街上的快餐店给夫人买一碗红烧肉。别看他有时在外面花天酒地,他心里清楚得很:叶氏是她的结发妻子,为了这个家,叶氏不仅养育儿子,还很孝敬他乡下的父母。故而,他时常在心里提醒自己:有朝一日,他会把亏欠叶氏的好好补上。

因此,当上级组织通知他从镇长岗位上退下来后,他回到县城一个清闲的部门上班,他就暗暗地下定决心:退下来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夫人和家庭。依照他多年来当领导的经验,他决定在家里搞几件让夫人感动的家政工程。

唐继军在家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夫人到县医院去体检。他原想查查身体做好预防。这件事,事前事后他都没有和夫人交底。也不奇怪,多年当领导的经验,他遵奉一个原则,什么事划定在哪个圈子知晓,这是十分讲究的事。更何况,自成家以来,他在家里已经形成了十分权威的习惯,而叶氏呢,在家里充其量只能算个上孝敬老下伺候小的全职保姆。

自打体检之后,唐继军每天上班前给家里把菜买好,下班后亲自下厨。炒菜做饭,他当民办教师时就学会了,闲放了这些年,现在正好用上。夫人要做这些活,他有时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阻止,不容商量地对叶氏说:“莫动。你以后就是家里的领导。是领导就只管歇着,家里的活,我来做。”

唐夫人懵了,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怯怯地顺从唐继军来侍候。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月又过去了,唐夫人心里就有些发怵。她先是怀疑唐继军是不是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受了什么打击,以此借干家务活来排解郁闷?但观察了几天,唐继军都是笑呵呵的一副乐观样子,在百思不得其解时,她猛然想到了早些天去县医院体检这么一回事。她先琢磨老唐,觉得老唐那身体壮实着呢;她又想到了自己,她似乎猜出了端倪,难道……对,对啦,一定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得了不治之症,很可能是时日不多,所以,老唐才放下他那多年当领导的架子,委身来侍候她这个家庭妇女。

唐夫人又进一步猜测:唐继军这么殷勤,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亏心事?抑或是想等她死后在众人面前捞个什么好评?他们当领导干部的都爱这一套。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着。于是乎,话也少了,吃饭也没胃口了,唐继军不在家时,她甚至会发呆一天。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唐夫人日渐憔悴起来。

而唐继军仍然按照既定的方针在进行,做着做着,他就发现夫人不那么对劲。一天晚饭后,他邀约夫人到外面去散步,但只要是他提出的,夫人都一概回绝。唐继军犯傻了,他想,这夫人咋啦?当天深夜,唐继军抽着烟,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寻思:吃的、穿的都不愁了,现在还缺少什么呢?况且,好好地对她,她咋不领情呢?

就在最近的一个周六,唐继军正在厨房里做饭,无所事事的唐夫人一直在猜疑,终于,她实在憋不住内心的疑虑,就大声地对唐继军吼道:“唐继军,我问你,究竟出什么事了?你让我像领导一样,只动口不动手,我实在受不了。自从你的镇长被撸了,先让我体检,后又不让我干家务活,一出一出的,你告诉我吧,是不是我在这世上的时日不多了?还是你在外面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唐夫人发疯般地吼叫,惊呆了正在切菜的唐继军,他一不留神,那锋利的菜刀正好切在了无名指上,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见此情景,依然狐疑的唐夫人既怨愤又怜惜,她拿着创可贴去给唐继军包扎,随之嗔道:“你这该死的老头,如此讨好我,究竟咋回事嘛?你们当领导的,就是能装事。咋能这么折腾人嘛!”

这还不算完了。就在前两天,唐继军托他原来镇上的部下给弄了一条野味腿,说是要改善改善全家人的伙食。当天,炒了一大盘野味肉,唐继军既吃肉又喝酒,他却没事。而叶氏只吃了点肉,却在半夜里上吐下泻,这不,就来周家坪诊所挂起了液体。

输液的头一天,唐继军陪着,之后,叶氏坚决不让唐继军来陪护。她说,人老都老了,还这么固执己见地折腾;若是唐继军继续折腾,她病好后就与他分开生活。

叶氏这回硬气了一把。只见她说这话时涨红着脸,像是铆足了毕生的力气。

风过芦苇荡

靳 莉

01

卫小辉堵在西汉高速上几小时,到汉中已经下午三点,不过,阳光依然灿烂,进入汉中境内,沿途明媚的金黄色,丝丝缕缕窜入鼻腔的淡淡香味,让人神清气爽,一扫长途驾车堵车的劳累。

卫小辉一手掌方向,一手查看导航,直奔汉山,据说那个地方是油菜花海的最佳观赏点。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卫小辉一下子想出几个关于拥挤热闹的词语,既来之就要看到最美的景,赏到最美的花,卫小辉双眼敏捷地搜索停车位。

终于发现一个,卫小辉眼睛一亮,跐溜一下把车开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一辆白色高尔夫正从车位的斜前方往这个车位上倒,卫小辉犹豫了一下,眼睛四处扫射一番,所见范围内看不到一个空的车位,高尔夫已经更加逼近车位,正准备倒车入库,看见后面的帕萨特,高尔夫犹豫了一下,正是这一瞬间,卫小辉凭着娴熟的技艺,像一条鱼似的滑进了车位。

卫小辉磨磨唧唧地停车,想等高尔夫开走了再下车,免得尴尬,但高尔夫跟赌气似的,撅着屁股一动不动。

卫小辉下车,不好意思地笑着,准备给高尔夫说句:“对不起啊,师傅”敷衍一下。他探身向高尔夫的驾驶车窗,一看吓一跳,一位白衣女子正伏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肩膀随着哭泣上下起伏抽动,卫小辉急切地越过半开的车窗拍着女子的肩膀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帮助吗?”

白衣女子晃了几下身体,示意他拿开手,她拖着哭腔:“走你的路,要你管呀。”

卫小辉手足无措:“不会是因为我抢了你的车位吧,至于吗,这么点事情。”

白衣女子稳定了一下情绪,脸侧向副驾,抽出纸巾擦了泪痕,扭头对卫小辉:“抢?我看你是外地车,让你一下好不好?”

卫小辉双手做出就此打住的手势说:“好好,谢谢啦,汉中人民就是素质高,谢谢你啊。”边说边从停车场往汉山上走,他要寻找一个最佳观景点。

02

邱恬将白色高尔夫在停车场溜了几圈终于在边角处找到一个车位,这会儿一点赏花的兴致都没了,她仔细拭去泪痕,将妆容整理干净,坐在车里听音乐,反反复复循环播放的是《布列瑟农》,忧伤和无奈充满车体

You would be a sweet surrender

I must go the other way

And my train will carry me onward……

忽然触动她神经,让积蓄了许久的情绪决堤而下的,倒不是因为那个车位,但的确是因为“抢”,她是最不善于抢夺,最没有抢夺能力的人,明明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还少吗?

邱恬和前夫谭伟是大学同学,谈恋爱算起,在一起15年了,谭伟什么时候出轨的,邱恬居然一无所知,印象中他一直按时上下班,经常陪儿子跑步打球,夜不归宿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姑娘找上门和她摊牌,邱恬差点惊掉下巴。

没了夫妻情,还有同学感情在,邱恬配合谭伟办理一切分割手续,邱恬说:“别一副低眉顺眼的样,你是真的内疚吗?”

邱恬要儿子,谭伟不好意思不给。婆婆来了,哭闹、哀求、鞠躬、晕倒……鸡飞狗跳的日子好累呀,邱恬对儿子说:“跟着爸爸吧,跟着妈妈将来会缺了阳刚之气,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儿子给了谭伟,貌似要这么大套房子也没用,邱恬对谭伟说:“房子归你吧,搬来搬去,别让孩子跟着遭罪。”

邱恬拎着旅行箱回了娘家,被妈妈好一顿骂:“想当初我就看不上那些城乡结合部的,土不土,洋不洋的,你倒是犟呀,如今你的真爱呢,哪去了?”

邱恬说:“妈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都烦死了。”

邱恬妈:“你就是个怂货,老公被人抢了,儿子被人抢了,房子也没了,让我别说你,你倒是别这么怂呀。”

最可气的是,谭伟再婚后生了双胞胎,居然还不想放手儿子。

“我真是个怂货”邱恬自嘲地笑了一下,看吧,大到家庭,小到车位,没一个抢得到,而这些明明该自己的。

03

山上的游客陆续下来,夜幕降临,汉山广场热闹起来,握着一大束卡通气球到处招揽顾客的小贩,三五成群散步谈笑的市民游客,天天准点开始的广场舞大妈们,放着欢快的音乐在脚边跑来跑去的儿童游乐车,汉山夜明珠灯光秀发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不断变化着角度、高低、色彩、造型,恢弘大气的广场音响适时配合,灯光、喷泉、刘邦雕像,相映成趣,流光溢彩。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好美呀!邱恬从心底发出赞叹。国家斥资几个亿打造这样一个休闲娱乐广场,打造这样新颖独特,赏心悦目的灯光秀,不就是为了让大家快乐幸福吗?而我,几个亿难道就不能搏我一笑吗?邱恬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对,一定要开心起来,否则对不起国家的良苦用心呢!

邱恬恢复了活泼生机,发动车子,停在常常逗留的新华书屋前。一个人看电影、逛书屋、运动、吃饭……邱恬努力适应着一个人的生活。

04

卫小辉躺在酒店的床上整理下午在汉山拍的油菜花海,张张都让他爱不释手,听闻汉中的油菜花美,没想到它竟美出了如此的高度。

站在山上俯瞰,灿烂的阳光下,金黄的油菜花与松柏、小麦相间,散布大地,白墙红瓦的农舍点缀其间,层层梯田错落有致,蜜蜂彩蝶花间萦绕,微风吹过,花香沁人心脾。走到《风过菜花黄》的拍摄点,卫小辉坐在亭子里,竟然生出“流落此间愿为奴”的悸动。

卫小辉将油菜花海发了朋友圈,短短时间收到几十个赞,还有赤裸裸的羡慕,卫小辉开心得跟盛开的油菜花似的。

睡觉还早,卫小辉信步书店,他猫着腰,在书架一排排浏览,忽然发现了寻找已久的《果壳中的宇宙》,卫小辉心中窃喜,伸手去抽那本书,手却碰到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纤细的手迟疑了一下,卫小辉迅速将书抽出,回头,两人同时惊呼:

“怎么是你?”

“又是你?”

原来邱恬也要拿这本书,卫小辉将书轻轻拍着,笑道:“怎么办呢?”

邱恬说:“拿去吧,克星。”

卫小辉说:“实在对不住,我是太喜欢这本书了,要不我看完了借给你看?”

邱恬说:“不用。”随后往店外走去。卫小辉去付款。

卫小辉急呼:“美女,等等,等等。”

邱恬回头,原来卫小辉包落酒店了,手机下午拍照发微信这会儿已经自动关机,卫小辉没法付款。

邱恬帮他付了款,卫小辉要了邱恬的微信,说回头从微信上转给她。

05

后来的故事发展就很俗套,加了微信的一对男女,隔三岔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卫小辉谢谢邱恬帮他付款,邱恬问问卫小辉那边的情况;卫小辉夸邱恬有气质,邱恬说汉中最近好热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卫小辉神秘兮兮地说有个问题一直没好意思问,邱恬说,直接问呗。卫小辉说,第一次汉山广场见你,为何哭成那样?邱恬坦率说了自己的情况,卫小辉回复:知道了。

夏天的周末,邱恬倚在汉江边的栏杆上看音乐喷泉,水柱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舞蹈,有的像降落伞,有的像天女散花,五颜六色的灯光映衬下,波光潋滟,美轮美奂……

邱恬正陶醉,卫小辉的微信来了,说他在汉中看音乐喷泉,他们就约了江边散步,夜色渐浓,凉风习习,汉江载着一条彩色的灯光倒影,安静地奔流,卫小辉说:“这座城市太美了,真想定居于此。”

邱恬随口道 :“那就来呗。” 卫小辉:“你不信我?”邱恬望着江水:“呵呵。”

06

卫小辉说他想来,邱恬根本没当回事,成年人的一时感慨和心动,谁会真正付诸实践呢?想和做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卫小辉说他秋天要来,邱恬依然:“呵呵”。

卫小辉说十月份安顿好手头的事情就来,邱恬说:“发神经!”

卫小辉说国庆假期肯定来,邱恬说:“要不然,信一次?”

国庆假期,全国各地的车辆涌进汉中,湿地公园的芦苇荡成了网红地,微博抖音转发几千万,谁发这个谁吸粉,谁走红,旅游的来了,摄影大师来了,诗人来了,作家来了,网红来了,唯独卫小辉没来。

家门口的美景,邱恬才不会去凑那个热闹,紧着外地人先看,本地人没必要在假期高峰期添堵。5号,邱恬终于没那么淡定了,人群越熙攘热闹,孤独感便越发浓郁,它不断提示自我某个层面的“失联”状态。与其说盼着卫小辉,不如说想验证一下那句话的真伪,邱恬试着给卫小辉去了微信:在干嘛?隔了很久卫小辉只回复了一个字:忙!

水落石出,邱恬差点笑出声,哈哈,成年人的随口一说,谁认真谁傻瓜,这是被多次证明过的真理,自己干嘛还煞费苦心地再证明一次,结果真理就是真理。

07

月亮的清辉撒向芦苇荡,喧嚣了一天的网红地终于迎来了安静,鲜嫩的芦花,像一片展开的白色的丝绒,泛着高贵的光泽。邱恬漫步在芦苇荡的彩色沥青小径上,皮鞋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孤独而笃定,确定卫小辉不会来,邱恬反而安定了,卫小辉在她心头激起的小小涟漪就在这如水的月色中归于平静吧。

秋夜凉意渐浓,邱恬裹紧了外套,终究还是有些沉寂的孤独挤进身体,它一再提示她需要与某个人、某种生存状态,建立和保持联络。“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风来急?”

忽然,有人从后面蒙住邱恬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大呼:“谁?”用力挣脱,“卫小辉,你怎么来啦?”邱恬惊叫。

“我说过我会来呀!”

“假期都快过完了才来?”

“以后是长期居住地,不存在假期快过完一说。”

“你不是在忙吗?”

“当然忙,告别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哪有不忙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朋友圈出卖了你。”

“为什么选择汉中?”

“汉中美呀,汉中还有美丽的你。我要把自己嫁给汉中,嫁给你” 卫小辉伸开双臂奔跑在芦苇荡中,如风的少年,隔着渺远的流年恣意回归。

两朵红云浮上邱恬的双颊,像盛开在夜晚的玫瑰,邱恬娇羞地捂住脸:“我怎么也抢了别人的东西。”

“不是你抢来的,我是自己来的。”

“对,我从来都没有抢夺的能力……”

“你不是没能力,而是不屑于……”

风过芦苇荡,鹤一样挺立的芦苇,随风摇曳,花絮纷纷扬扬,仿佛亲昵地窃窃私语,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尽的你侬我侬……

“芦花有清香呢。”

“有吗?”

“当然有……”

风过芦苇荡,到处都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