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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南宋遗民伤春词中的民族挫败感*
——以刘辰翁词为中心

2019-11-13李康

海外文摘·艺术 2019年18期
关键词:元军亡国暗喻

李康

(哈尔滨师范大学,黑龙江哈尔滨 150025)

“春”和人心灵世界的美好事物密切相连。因此,以春天的繁花、东风、暖阳、青山、绿草等景物来象征青春、象征生机、象征希望、象征令人憧憬的理想等等一切美好的事物,成为各个时空下的诗人约定俗成的选择。同时,春天又是短暂和稍纵即逝的,一夜风雨就会万红飘零。这种倏忽而去,红衰翠减形成的的暮春残景往往给人心灵以巨大的冲击。中国诗人敏感的心灵更多关注于“春”的哀感意识。“春”在中国古诗词的话语系统中多是以一种感伤的姿态出现。诗人们将离情别恨、仕途挫折、爱情失意等人生际遇与感伤春之匆匆的情绪结合起来,构成了以怀才不遇和年命之悲为核心的伤春情怀。

1 刘辰翁词中春天的情感意义

而春天对于南宋遗民来说,在传统的伤感意蕴之外,还有着更为独特的情感意义。南宋都城临安陷落于1276年的春天,国家已经被元蒙铁骑摧毁。元蒙取代南宋政权的意义不仅仅是历史上已经出现过多次的朝代更迭的又一次上演,并且还是汉民族第一次整体性被异族统治,失去正统地位。这对汉民族来说是亘古未有之事,也是难以接受的现实。这种落差直接导致了在历史演进中形成的民族优越心理的崩溃。我们不能盲目的将这种挫败感定义为狭隘的民族意识。它的产生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和复杂的心理因素。在这一历史事件中汉民族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空前的挑战和打击。因为临安沦陷于春天,每当春天来临,相似的景色自然会激起遗民们对同样发生在春天的国破家亡的记忆。所以,以春天为描绘主体的伤春之作相对来说更多地体现了这种民族挫败的悲怨。此仅就刘辰翁的几首词做些说明: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绪?慢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二人皆北去)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刘辰翁《兰陵王·丙子送春》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刘辰翁《柳梢青·春感》

春,汝归欤?风雨蔽江,烟尘暗天。况雁门厄塞,龙沙渺莽,东连吴会,西至秦川。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江南好,问夫君何事,不少留连?江南正堪怜!但满眼杨花化白毡。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刘辰翁《沁园春·送春》

2 刘辰翁词中的民族挫败感

刘辰翁的这几首词都是以春为载体直接抒发亡国的悲慨,其中最深刻的也是最令人心碎的悲痛是词中处处体现出来的民族挫败感。《兰陵王·丙子送春》写在1276年即宋恭帝德 祐 二年,就是在这一年的正月元军攻入临安,谢太后向元军统帅伯颜递交归降表和传国玉玺,屈膝投降。词中写的就是那个风雨飘摇的春天。春与国俱逝,“题是送春,词是悲宋,曲折说来有多少眼泪”,民族挫败感更使词人的深哀剧痛无以复加。全词三叠,每阕均以“春去”领起。春天是南宋王朝的象征。词的第一叠,一句“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将亡国的满胸悲怨喷吐而出。接下去具体描绘了“人间无路”的景象。词人以“风沙”暗喻元军的入侵,以“南浦”(此指西湖)暗喻宋朝的国土,以“海门飞絮”暗喻宋室君臣,以“乱鸦”暗喻元军,以“斗转”暗喻宋的灭亡。这些意象在表征层面上构筑了临安城中春去无路的凄凉场景。其深层意蕴则展示了元军扑天而来,宋君臣如柳絮般遁逃飘零的历史真实。民族挫败的悲怆情绪通过“谁遣风沙暗南浦”的无奈困惑、“慢忆海门飞絮”的怅惘怀想、“乱鸦过,斗转城荒”的无助悲凉等带有鲜明爱憎的词句表达了出来。第二叠以“春去,最谁苦?”将笔触转到抒写亡国对人民心灵的重创上。词人用“箭雁沉边”来暗示被元军掳去的君臣象中箭的大雁坠落在北方边地一样,永无回归之日。“梁燕无主”则比喻失国丧家的南宋人民象“无主”的“梁燕”一样,无所依附。无论是“沉边”的“箭雁”还是“无主”“梁燕”都带有明显的被动色彩。用这种具有弱势倾向的意象来指代自己寄寓了深厚情感的君臣和包括他在内的民众,这在宋亡以前的诗词中是很少见的。它是民族挫败心理的间接体现。这一阕的后四句化用《汉书·扬雄传》中“翠玉树之青葱兮”的意蕴和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的诗意,借汉喻宋,设想被掳北上的君臣对故国的依依留恋。对宋遗民而言,“玉树”成“凋土”是因异族灭国而致,“仙人辞汉”乃是为异族所掳,民族的耻辱与亡国的痛苦共同交织于这两个意象上。词的第三叠以设问句“春去,尚来否?”开头,抒发对故国的思念之情。以江总陈亡之后北去入隋和庾信出使北方时由于梁亡而被异族政权扣留不放的历史史实来写现在南宋遗民的亡国之痛。并用词中自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强调江总与庾信“北去”的经历。南宋汉族政权偏安于江南一隅,而北方大地则被少数民族政权所占领。在南宋民众的意识中“北”这一方位概念在很多时候是与异族紧密相连的。词人之所以单单将江总和庾信的“恨”与“愁”引为同调,其原因就在于“二人皆北去”。这也就是说,词人注重的是庾信等人作品中在家国之思和乡关之恋以外所呈现的民族意识。南宋的灭亡不仅是亡国更是亡天下。亡国是政治上的失败,亡天下则有民族沦丧的可能。因而,南宋遗民在承担亡国之苦的同时更要承担民族挫败的锥心之痛。

如果说《兰陵王·丙子送春》是采用暗喻和象征的手法表现民族挫败感的话,那么《柳梢青·春感》则是直接将这种痛苦揭示出来。这首词据专家们考证应该是写于词人晚年隐居庐陵山中期间,感春的时间是在元宵节前后。词的上阕描绘了想象中临安城的凄凉春景,带有明显的民族意识。“铁马蒙毡”是说临安城内元兵的战马因为春天乍暖还寒的料峭都蒙上了毛毡御寒。临安本是江南锦绣繁华的腹地,但现在临安的春天却到处是“铁马蒙毡”的景象,北方游牧民族的粗犷替代了汉民族小桥流水的细巧,耀武扬威的森严遮蔽了江南春天的温雅。这对遗民的民族尊严是一种极大的挫伤,因而词人感觉到“银花洒泪”,“春入愁城”悲慨无限。“笛里番腔”三句是想象元宵节鼓吹弹唱的情景。元宵节在街头进行鼓吹弹唱表演是汉族的传统习俗。而在元军占领临安后,鼓吹弹唱的是异族“番腔”,街头表演的是异族杂戏。在政治之外汉民族文化同样受到侵略,这对一个民族来讲也许比失去政权更为可悲。词人以“不是歌声”的痛斥表达了自己的悲愤心声。《沁园春·送春》也是遗民词伤春题材的名篇。它以问答的形式来结构诗情,将悲苦的情怀表达得相当透辟。词的上阕以词人的提问“春,汝归欤?”领起,言下之意是春天不能归去。接着便作回答,以“风雨蔽江”两句象征元军战火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况雁门阨塞”四句又进一层,从东南西北方位上落笔,暗示各处河山都已被元人所占,春是无处可去。下面不写江南兵后的破败,反言江南景色美好,劝春留连不去。下阕将春天拟人化,主要写春天对词人的挽留作出的回答。在这里词人借助典故联系唐代安史之乱长安被异族政权占领的荒凉景象,来写江南之春在异族政权的摧残之下的物是人非、凄凉残破,暗示了江南更是无法淹留。水到渠成地发出“我已无家”的沉痛悲叹。“我已无家”,天下无路正是遗民们生存状态的写照,而这一切的直接缘由是元蒙政权对汉政权的全面取代。在元蒙势力的强大与江南残败之春的对照中,词人流露出异常悲怨的民族挫败感。

3 结语

国之沦丧既是南宋遗民词人最痛苦的经历。而春天恰恰是这场民族大悲剧上演的自然背景。春天的任何景象,甚至是春天的概念,都会引发南宋遗民词人最痛楚的记忆。所以,传统的春恨意蕴在遗民词人的作品中是与悲苦欲绝的亡国之痛密切交织在一起的,在他们笔下,无论花红柳绿的初春还是落英缤纷的暮春,所展现的都是民族挫败感带来的凄怆悲怨,因而,词中所含蕴的悲郁之情与其他时代的伤春之作相比就格外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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