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秋瑾故居
2019-11-13张丽红
张丽红
七月的早晨,阳光灿烂如滤镜,让每一处的颜色都接近饱和。草地上的蒲公英星星点点,丁香树盛开着紫色的花仙,荔枝醉了,涨红着脸,杨梅火了,缀满枝头,凤凰花开,亮透半边天,栀子花,香得浓烈。
走在绍兴仓桥直街上,仿佛时光随着流水在倒流。青石板路,台门石阶,两侧酒肆茶楼旗幡招展,还有那展现绍兴风情习俗的越艺馆、黄酒馆、戏剧馆与书画馆,当然少不了当铺和药店。据说,鲁迅在三味书屋读书时,家境已经破落。为了给父亲看病,母亲常常让他到当铺里当物,拿到钱后再到药店抓药。当时的鲁迅,人没有当铺的柜台高,却尝尽了世态炎凉。也许,苦难本身就是一部最好的教科书。
一条从南到北的小河,两旁是粉墙黛瓦的民居,中间依次架有仓桥、龙门桥、宝珠桥、府桥、石门桥、酒务桥、西观桥、凰仪桥等古老的石板桥,所以,绍兴也被称为东方桥乡。
小桥流水人家,亭台楼阁廊檐,偶尔有一条乌篷船泛泛而来,那舒缓的流水,河两岸的绿色植物,带给我江南水乡独特的韵味。
一路上,汽车穿越吴中繁华的商业街区,呈现于我们眼帘的是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即使是地处偏远的一座座江南小镇,也充满了现代气息。陡然间跳出这样一间古朴沧桑的小屋,我们眼里即刻充溢了些许古典的余韵,思绪也从现实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朝代。
从仓桥直街向东,在新城与古城的交织处,有一个巨大紫红色牌坊,上面写着“古轩亭口”四个大字,这里是当年秋瑾英勇就义的地方。马路的正中有秋瑾烈士纪念碑,秋瑾的雕像赫然挺立。我抬头仰视,心中肃然起敬。巾帼英雄、鉴湖女侠秋瑾,为绍兴又增添了一份神韵。
“莫道女儿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穿过弯弯的石桥,便到了秋瑾故居。
秋瑾故居位于浙江绍兴市城南塔山南麓的和畅堂,故居大门上面悬挂着辛亥革命老人何香凝所题的“秋瑾故居”匾额,笔力遒劲,情意内蕴。这里北靠林木苍翠的塔山,离清波荡漾的鉴湖不远,意境古雅清幽,盛满一代女中英杰的豪气壮志。故居坐北朝南,依山而筑,是一所始建于光绪22年的灰色平房,青砖乌瓦,白墙硬顶,穿斗结构。整座房屋不加粉饰,看上去只是一个婉约简洁、清静素雅、略显土气的农家小院。
现代化节奏的城镇,古朴风情的清朝院落,这是历史传承、延续、碰撞的印迹,还是江浙人独有的文化智慧?自古江浙出政治名人,出才子佳人,出巨商富贾,是否得益于这方水土的滋养?
进入故居,就是一个石板铺成的小天井。越过天井是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和一间小楼,当中的堂屋里挂有“和畅堂”的堂匾,笔调清峻,字迹挺拔,显示了主人不凡的性格。西首一间陈设着圆桌、方椅等简朴的家具。少年时代的秋瑾,就是在这里诵读诗文,特别是杜甫、辛弃疾等人爱国忧民的诗词,常使她托腮沉思,心潮难平。庭院内有一株枝干犹在的玉兰树,据说当年南方没有玉兰树种,秋瑾从日本留学归来时带回此树,并亲手种植。东边的小楼为秋瑾卧室,均按原状布置,木床、书桌皆为当年原物。屋内挂有一张男装小照,照片中的秋瑾梳圆发髻,清丽端庄,英姿飒爽。隔着冰冷的玻璃相框,隔着久远的历史年代,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选择,但那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客仗义之气,着实让我动容,让我汗颜。
三进院子里,卧室兼工作室的东侧房间内印花蓝布帐低垂,笔筒旁放着纸笔,这恬静的气氛会使你以为主人刚刚离去。
其实,那风雨凄清、湖光惨淡、“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日子,已经悄然过去了112个春秋。绍兴鉴湖水,养育了秋瑾纤秀的身躯,而这秉天地之灵气的身躯却撑起祖国沉沦的天空。我凝视着那张人们常见的照片:秋瑾身披翻毛黑白花纹外套,戴手套,握短刀,一个巾帼俊杰英姿勃发的形象。看着看着,我头脑中便幻化出她穿男子体操洋服、骑马习武的场景,以及那马后扬起的飞尘和那飞尘后面士绅及同龄女子惊诧的目光。那口吟“双臂能将万人敌”的秋瑾,既是诗人,更是革命家,而这一切,都使人很难与一个裹小脚的亭亭玉立的女子联系在一起。112年前,反帝反封建的口号尚在胎腹,她就仗剑而起,带头打破三从四德的封建束缚,这在一个有着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的古老中国,该是何等狂飙。她的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在今天想来,仍令人心动。我在故居看到一则记载,辛亥革命前一个老秀才曾愤愤地说:“当今妇女风气不好,都是秋瑾变坏的,秋瑾该杀!”老秀才固属冥顽不化,但这也从反面说明作为新女性的秋瑾,确实是以开一代风气而赢得人们的敬重。秋瑾被杀前,绍兴知府召来山阴县令李钟岳,李力争不杀秋瑾,当此案无法挽回时,他怏怏而出,徘徊良久。临刑前他对秋瑾说:“事已至此,余位卑言轻,愧无力成全。然死汝非我意。”说完后老泪纵横,两旁的吏役都惊愕异常。执法者竟对被刑者如此深切同情,足见秋瑾的人格力量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
1907年7月,徐锡麟刺恩铭事发后,约定近日起事的秋瑾被徐锡麟之弟徐伟的供词牵连出,她自己也得知徐安庆起义失败的消息,但她拒绝了要她离开绍兴的劝告,表示“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于是遣散众人,毅然留守大通学堂。13日下午,清军包围大通学堂,秋瑾被捕。她坚不吐供,只写下一句诗,就是著名的“秋风秋雨愁煞人”!
1907年7月15日凌晨,天还未放亮,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管牢的禁婆打开了浙江山阴县监狱的单人牢房,一大群持枪的清兵涌了进来。憔悴的秋瑾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刑架兵给她戴上粗重的铁镣,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大批举着火把的士兵簇拥着秋瑾,走到一公里外的绍兴古轩亭口。火光把阴森的刑场照得通明。五花大绑的秋瑾被处以斩刑,时年31岁。
从7月13日下午被捕,到7月15日清晨被处死,仅仅相隔三天。秋瑾被害后,民间舆论群起抨击浙江官府处理秋瑾案的种种野蛮行径。“法制社会要求实现立宪”“以宪政精神抨击就地正法”等各阶层舆论的攻击,令清政府狼狈不堪,几无还手之力。
仅四年后,辛亥革命的炮火,就响彻武昌城头。
巾帼英雄秋瑾
爱国反清、用流血牺牲促进辛亥革命的巾帼英雄秋瑾是我国近代史上一位著名的值得纪念和学习的女英雄。她的精神感人,她的英名永存!
秋瑾于1875年11月8日(农历十月十一日)出生于福建省闽侯县一个官宦家庭,她的祖父秋嘉禾,父亲秋寿南都曾为清朝官吏。1907年7月15日(农历六月初六)秋瑾拒绝退避,临危不惧,英勇就义于她的祖籍浙江省绍兴市轩亭口。如今,在她的牺牲地高高地矗立着秋瑾烈士纪念碑,她居住过的和畅堂,解放后被人民政府辟为秋瑾故居。在杭州西湖西冷桥畔,著名的民族英雄岳飞墓前建有秋瑾烈士墓。孙中山先生曾亲笔为秋瑾题词“巾帼英雄”。周恩来总理生前题词:“勿忘鉴湖女侠之遗风,生为我越东女儿争光。”
优裕欢乐中度过童年
秋瑾原名秋闺瑾,字璇卿,小名玉姑,后又自称“鉴湖女侠”。
秋瑾出生的年代,正值中国步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时日,由于清朝的腐败、卖国,亿万中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苦痛深渊,民不聊生,国家日渐衰败。由于秋瑾的祖父和父亲先后都为清朝官吏,她的童年是在优裕之中度过的。
秋瑾兄妹四人,兄长秋誉章,字徕绩;妹秋闰呈(后改称名呈),字佩聊;弟秋宗祥(后改为宗章)。
秋瑾稍大即入家塾,念的是《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等,但她爱读的却是诗词,明清小说和笔记传奇。在翻阅“闲书”中,她看到“子曰诗云”之外的新鲜世界。她特别仰慕的是那些古今英雄豪杰,在很小的时候就写过诗句:“今古争传女状头,红颜谁说不封侯?”“莫重男儿薄女儿,始信英雄亦有雌。”这是她为明末两位女中豪杰秦良玉、沈方英写的诗作《题芝龛记》中的两句。她从小不仅仰慕英雄豪杰,进而还立志要做英雄豪杰那样的人。
秋瑾从小聪颖,她念过的诗词过目不忘,祖父和父亲都惊喜不已。祖父秋嘉禾那时在福建厦门、漳州一带为官,每每下堂回来,看到秋瑾小小年纪,抱着杜甫、辛弃疾、李清照的诗词吟读不舍,有时,秋瑾还捧着自己作的小诗给爷爷看。爷爷坐在太师椅中,捻着长长的胡须,欣赏着孙女的吟唱,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父亲秋寿南也为女儿惋惜说,“阿瑾若是个男儿,考(科举)起来不怕不中。”
秋瑾虽是女子,但自幼身带豪气,喜好习武。爷爷秋嘉禾六十(1890年8月)告老还乡,从福建回到浙江绍兴。那时,秋瑾十五岁。还在福建的时候,秋瑾就听母亲说舅父和表兄都精通武术,回到绍兴以后,她天天缠着母亲要去舅舅家。秋瑾终于如愿到了浙江萧山舅舅家,向舅舅和表兄学习刀剑棍棒。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习武非常不易,因为秋瑾也和其她女子一样从小缠了脚。每次习武下来,裹脚布上渗满了鲜血,疼痛难忍,但她想到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便咬紧牙并坚持下来,从不叫疼叫苦。还是刚学骑马的时候,秋瑾由于心切求胜,一不小心,两腿一夹马肚子,那马向前猛一窜,秋瑾就从马背上摔下来,来了一个前滚翻。虽然疼痛难忍,倔强的秋瑾害怕舅舅再不让她骑马,就咬着牙关连声说“一点不疼”。回到家里,秋瑾每天闻鸡习武,挥刀舞剑,骑马驰骋于山野之间。后来,在革命活动中,她练就的本领,还真派上了用场。
秋瑾是在优裕的生活和欢乐中度过童年的,但使她终生痛恨又无奈的一件事是缠足,是旧礼教旧习俗害了她。她从中也深切体会到,妇女们要觉悟起来,向封建旧礼教宣战,在社会革命中争取妇女的彻底解放。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中最大的一件痛苦事又向她袭来,命运向她又一次发起挑战,但她仍然是胜利者。
黑暗樊篱中苦索苦争
秋瑾本是一位性情豪爽,热情奔放,有着远大志向的女子。但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条件下,封建礼教和传统习俗使她陷入了痛苦的深渊。1896年5月17日,由父母包办,秋瑾嫁给了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王子芳。
1894年,秋瑾二十岁时,她的父亲秋寿南调任湖南湘潭任厘金局(税务局)总办。湘潭有一个人叫王黻臣,是当地一个富商,开有当铺、钱庄、茶号。秋瑾的父亲本来就与王相识,来到湘潭又经常来往,成了莫逆之交。一天,秋寿南的好友李润生来到秋家,满脸堆笑。原来,他是受王黻臣之托为其儿子王子芳给秋瑾提亲的。王子芳比秋瑾小四岁,曾就读于岳麓书院。“生得面目俊秀,潇洒风流,颇有文名,获得父母欢心。”秋瑾的父母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认为两家门户相当,就把秋瑾嫁给了王子芳。秋瑾对王子芳并不了解,也不愿嫁给王子芳,秋瑾曾提出:“我为什么要嫁他?”但是,当时男女婚配全凭“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秋瑾只得从命。
秋瑾所嫁的丈夫王子芳曾读过书,但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随波逐流。而她的婆婆也是思想顽固、性情暴躁、对秋瑾要求非常苛刻的人。结婚以后,秋瑾每天都要早晚两次去向婆婆请安,一举一动都要严守家规,稍有不慎,婆婆就要当面指责。
秋瑾本是性情豪爽、心怀大志之女,无奈嫁给一个家富却无志、庸碌且无能之夫,犹如一条欢畅奔腾的激流被婚姻的堤坝禁锢成一潭死水,又如一只欢乐的小鸟被困于樊笼而每日长叹。秋瑾在写给大哥的信中曾说道:“吾以为天下最苦最痛之无可千语者,唯妹耳……”“妹如得佳偶,互相切磋,此七八年岂不能精进学业?名誉当不致如今日,必当出人头地,以为我宗父母兄弟光,奈何遇此比匪无受益,而反以终日之气恼伤脑筋。”秋瑾还在《精卫石》中借主人公黄鞠瑞之口,抒发了对婚事的不满:“有个财主苟百万,家中新发广金银。公子今年十六岁,闻言相貌尚堪增。闻我家大小姐多才貌,特请了魏大人君之做媒人……大小姐亦是多烦恼,曾把微词柬母亲。太太因为苟家富,无百爱惜女儿身,回言自己休多管,做主还须父母亲,岂有自己休不怕,三从古礼岂无闻?小姐始此生了气,终朝至夕不欢欣。”
秋瑾在王家每日彷徨苦恼,犹如困兽。
1899年戊戌政变后,王子芳花了上万两银子捐了一个户部主事的京官,于是,全家搬到了北京。王子芳整天忙着迎官拜客,极尽阿谀奉承,还结交了几个贝子、贝勒,常常花天酒地,酒醉如泥,甚至彻夜不归。秋瑾与夫越来越疏远冷淡。一天晚上,王子芳让秋瑾备宴请客,结果他自己却出去吃酒去了,秋瑾十分生气,苦恼烦闷之中,就带上仆人到戏园看戏去了。她第一次女扮男装,回到家里,王子芳竟然伸手打了秋瑾,她愤然离家住进了泰顺客栈。其实,自到京城,秋瑾就想冲出家庭的樊笼,为反对封建、振兴国家做出一番事业。她说:“人生处世,当医济艰危,以图抱负,宁能米盐琐屑终其身乎?”
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到1901年9月7日,西太后逃往西安,不久,为了苟和图安,李鸿章代表清政府在《辛丑条约》上签了字,中国社会更加黑暗。秋瑾早就读过陈天华等人的文章,陈天华的《革命军》《猛回头》《警世钟》对秋瑾的思想产生巨大的影响。“反对封建,推翻清朝统治”,秋瑾已明确认识到,人生必须走这样的路。
加入同盟会
秋瑾的革命之路,与许多男性革命者不同。“最初的激发,来自于对自己婚姻的不满。”
1903年的北京之行是秋瑾人生的分水岭。那一年,她的丈夫用钱捐了个户部主事的小京官,带着秋瑾去北京赴任。到北京后,秋瑾结识了几位进步女性,再加上她经常用心读报读书,思想境界大为开阔。他们的邻居是一位颇负文名且思想进步的女子吴芝瑛。吴芝瑛是清末著名的“桐城派”学者吴汝纶的侄女,丈夫廉泉也是个思想开明的人物,曾参加过康有为发动的“公车上书”。秋瑾与吴芝瑛情投意合,义结金兰。吴芝瑛对秋瑾的影响较大,她非常支持秋瑾从事妇女解决活动,组织了进步妇女“谈论会”,经常聚会谈论天下大事。
通过吴芝瑛,秋瑾经常看到当时出版的一些新书、新报,接触到一些新思想。《辛丑条约》签订以后,神州大地危象丛生,秋瑾读了陈天华的《警世钟》和《猛回头》以后,深受感动,她称陈天华是自己的“启蒙开智”的人。她赋诗言志:“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以后,秋瑾就穿起男装,表示永不再穿清朝女服。男装成为秋瑾的标志性服装,她直到就义时仍身着玄色纱长衫。
秋瑾的思想发生了飞跃,与整天沉缅于官场应酬和花天酒地中的丈夫,冲突越来越多。“知己不逢归俗子,终身长恨咽深闺。”这是秋瑾对自己婚姻的感叹。
1904年2月,秋瑾在吴芝瑛家中结识了一位日本女子——京师大学堂日本教习服部博士的妻子服部繁子。秋瑾从服部夫人那里了解了许多日本的情况,她决定到日本去留学,探索人生之路,探索报国之策。她认定,只有出国留学,才能突破牢笼,才能自立自救,才能施展抱负,才能拯救祖国。
秋瑾终于冲破封建家庭的樊篱,由苦索苦争,奔向反封建的革命之路。秋瑾为表示决心还毅然脱掉了女儿装,坚立男儿志。服部夫人后来在《回忆秋瑾女士》中写道:“事情很出于意外,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位朋友,到底是男是女:苗条的身子稍向前弯,浓刻的黑发散乱地披着,一身洋式的男装。蓝色的鸭舌帽歪戴着,盖住了半只耳朵;身上穿着很不合身的半新半旧的普通男式西服,袖子过长……肥大的裤管下面露出茶色的皮鞋,胸前系着一条绿色的领带,脸色白得发青,大眼晴,高鼻梁、薄嘴唇。身材苗条,好一个潇洒的美男子。”巾帼英雄的风采跃然纸上。
当年5月,“悲中国教育之不兴,国权之不振”,秋瑾自筹旅费到日本留学。她说,她要学习救国家、救同胞尤其是两亿女同胞的本领。6月28日,秋瑾从塘沽登上日本人租借的德国客轮“独立号”,踏上赴日旅途。由于丈夫反对,旅费短缺,她不得不乘坐三等舱。女扮男装的秋瑾怀揣一柄短剑,和三教九流摩肩接踵,共处一舱,抵达日本。
此时的日本正是明治维新以后,一切欣欣向荣,资本主义飞速发展,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思想广为传播。
秋瑾首先进入日语讲习所补习日语,第二年转入东京青山实践女校的清国女子速成师范专修科。在学校,秋瑾顽强苦读,毅力惊人,别人都已熄灯就寝,她仍写作、阅读到深夜,每每写到沉痛处,捶胸痛哭,愤不欲生。现收入《秋瑾集》中的诗文,很多是那个时期写的。
到日本不久,秋瑾穿和服,拿短刀,去照相馆郑重留影,以示与满清决裂。学习之余,秋瑾积极参加当地留学生组织的各种社团活动,广泛结交革命志士。她与陈撷芬发起的共爱会,提出了妇女解放的口号,是近代中国妇女最早成立的爱国团体。
1905年8月,孙中山在日本成立同盟会。秋瑾所在的学校恰好与同盟会举行筹备会议的地方在同一条街上,彼此接触之方便可想而知,秋瑾就在这时结识了孙中山。不久,经冯自由的介绍,秋瑾在黄兴寓所,履行了加入同盟会的手续。她举起右手,肃立在桌边,宣读了入会誓言:“秋瑾当天发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矢信矢忠,有矢有卒,如或渝此,任众处罚!”宣誓完毕,由黄兴教以同盟会员相见时的握手暗号和三种秘密口令。
秋瑾对孙中山的革命方略非常信服。此后,她的思想,受同盟会政治纲领的精神影响颇多。这年12月8日,陈天华投海自尽。秋瑾受到很大震动,决定立即回国,直接参加反清斗争。
创办《中国女报》
1906年,秋瑾回到国内,在上海北四川路厚德里91号租了房子,筹划《中国女报》。秋瑾有着办报的情结。1904年9月,她在日本创办了《白话报》,以“鉴湖女侠秋瑾”为名,发表了《致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警告我同胞》等文章,宣传反清革命,提倡男女平权。
办报需要钱。秋瑾四处奔走,多方募集,又在报上大登广告,号召大家入股。可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到最后,只筹集到几百元。秋瑾痛感中国妇女界的死气沉沉,“简直有点麻木不仁”。走投无路的秋瑾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到公婆家去筹款。她的公婆家很有钱,而娘家由于父亲去世,在钱财上已经无力支持她。
初冬,秋瑾回到湖南湘潭王家。公公知道儿子与儿媳之间闹矛盾,而且已经分居,见到儿媳突然光临,以为其回心转意了,就热情接待。
秋瑾对公公说自己想办学,但缺少经费,希望公婆家能给予资助。为了使儿子能和儿媳破镜重圆,秋瑾的公公爽快地拿出一笔钱送给秋瑾。几天之后,秋瑾又改成男装,不辞而别。
离家后,秋瑾即声明与王家脱离家庭关系,以免株连家庭。
1907年1月14日,依靠这笔钱,再加上其他人勉力捐助的一千五百元钱,秋瑾在上海创办了《中国女报》。
《中国女报》是一种十六开本的册子,封面上画着一个妇女,双手高擎一面旗帜,象征着妇女的觉醒和前进。该报以“开通风气,提倡女学,联感情,结团体,并为他日创设中国妇人协会之基础”为宗旨,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提出了成立妇女联合会的主张。
为了使当时大多数文化水平低、不识字的妇女能看懂听懂,女报一律用白话文,并采用弹词、歌曲等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生动活泼,通俗易懂。
该报的绝大部分稿件都出于秋瑾之手。除“发刊词”外,她还写了《敬告姐妹们》《勉女权歇》《感愤》《感时》《精卫石》等政论和文学作品,编译了《看护学教程》,被誉为“报界女才”。
秋瑾在《中国女报》上试图铸造“国民”与“国民之母”的思想。她认为,“国民”大于皇权,男女亦平等——“改革专制政体,变成共和,四万万人都有主权来管国家的大事”,而在这四万万人之中,不言而喻包括二万万妇女。
秋瑾“男女平权”的思想来源于西方“天赋人权、自由平等”的观念,这也是孙中山三民主义中之民权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秋瑾认为,女子不但有和男子一样的平等权利,而且堪为“醒狮之前驱”“文明之先导”。
而彼时,在大洋彼岸,美国妇女尚在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民、获得最基本的政治权利——选举权,开展着如火如荼的女权运动。到1920年8月26日,宪法第十九修正案通过,美国妇女才和男性一样,获得平等的投票选举权。
秋瑾旗帜鲜明地宣扬妇女人权,提出了把妇女解放与民族解放结合起来的深刻命题,无疑是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至此,她完成了从女性解放到民族解放,从家庭革命到社会革命的破茧蜕变。
据当时的报刊记载,《中国女报》一出版就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有文化的妇女争相传阅,没文化的妇女也设法请别人念给她们听。大家热烈地讨论着报上的文章,还展开辩论。封建遗老们看了则大为震怒。
6月17日,秋瑾从绍兴写信给朋友,说该刊第三期已编好,“约于此月,必行付印”。但,第三期却永远没有付印之日了。
“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
7月10日,秋瑾得到消息,清政府马上要来抓捕她。
这年四月,秋瑾在杭州的白云庵召开了浙江各会党和军学界首领的秘密会议,正式组建光复军,推徐锡麟为统领,秋瑾自任协领。
徐锡麟,1904年加入光复会,次年在浙江绍兴创办大通学堂。徐锡麟忙于革命,疏于绍兴大通学堂管理,秋瑾遂接任学堂督办。大通学堂是1905年由徐锡麟、陶成章等创办的,是借清政府废科举、办学堂之机,以办学掩护革命活动的基地。
身为校长的秋瑾亲任教习,每日到校,处理事务,骑马带学生到野外打靶,练习射击技术,还有各种器械体操、野外爬山、泅河和夜行军等训练。
清晨,激越的号声将学员从床上唤起时,秋瑾已身着军衣,怀藏手枪,腰佩倭刀,骑在马上了。
训练学生的同时,秋瑾一直同徐锡麟秘密活动,准备在安徽安庆与浙江绍兴举行武装起义。秋瑾的起义行动计划是:先拿下金华,再攻占杭州,如果杭州攻不下,再回师金华,出江西入安徽,与徐锡麟的起义部队会合,再图大事。该计划虽然没能实现,但时人曾给予高度评价:“服其布置之周,任事之勇,以为自革命以来,其预备固未有若斯之完美也。”
7月6日,安庆起义爆发。徐锡麟刺杀了安徽巡抚恩铭,但起义失败,徐锡麟被捕就义。
10日,徐锡麟惨死的消息传来,秋瑾痛哭失声,不语不食。有人劝秋瑾立即离开绍兴,也有人劝她前往上海,并为她在上海的法租界找了一处隐居的住所,她都一一拒绝。她说:“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如满奴能将我绑赴断头台,革命至少可以提早五年。”
秋瑾下令把大通学堂的枪支弹药分散隐蔽起来,又在和畅堂的家中密室里烧毁了大量秘密文件,叫学生们各自回家。
13日下午四点,清兵包围大通学堂时,学堂里只剩秋瑾一人。
秋瑾被连夜审讯,要她招出革命组织内情和同党名单。她提笔在手,凝思片刻,先写了一个“秋”字,这是她的姓。再催她写,她又续了六个字,这就是一百年来传诵的名句: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也是秋瑾唯一的“笔供”。
1907年7月15日凌晨,秋瑾被处于“即行正法”,饮刃轩亭口。
秋瑾被斩引起了巨大震动。轩亭口是杀江洋大盗的地方,而当时对妇女行刑,最严重的是绞刑,没有斩刑。
民间轮番轰炸秋瑾案:“欲杀则杀,欲捕则捕,欲搜查则搜查。不必有证,不必有供,不必按律。”又从抨击秋瑾案出发,转而质疑清政府预备立宪的决心与前途,不断呼吁:“今日之天下,非实行立宪不足以挽回之。”这是日暮途穷的清政府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
参与搜查、审讯、行刑的山阴知县李钟岳,在秋瑾斩首三天后被撤职。他在杭州赋闲期间,经常流着泪,独自凝视、默诵密藏的秋瑾遗墨“秋风秋雨愁煞人”。不到一百天之后的10月29日,李钟岳自杀身亡。
与秋瑾案相关的其他官员被调到地方任职时,当地乡绅上书拒绝。出行时,需军队保护而行,“然沿途之人焚烧锭帛、倒粪道中者,均骂声不绝”,令他们又惊又惧。
民心所向,势不可当,注定了满清灭亡的命运。
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多次表彰秋瑾的革命事迹,两次到杭州凭吊秋瑾墓。他在绍兴各界欢迎会上发表的演讲称:“为推翻专制、建立共和,绍兴有徐锡麟、秋瑾、陶成章三烈士,于光复事业,功莫大焉!”
秋瑾照片除握刀者外,都是一副柔弱女子模样。我想到友人所言,浙江乃刚山柔水,而这刚山柔水两面正巧妙地集中于女侠一身。女侠的纤足跨过东瀛后,便与鲁迅一起成为本世纪初留日学生中最有影响的人物。仅此我们就不能不对绍兴的风水刮目相看。除鲁迅、秋瑾外,这方土地还贡献了蔡元培、陶成章、范文澜、周作人等一批有全国影响的人物,这还没有包括祖居于此的周恩来、朱自清等人。此方水土,真是人杰地灵。再想想脚下的土地,乃是越国勾践卧薪尝胆之处,出现秋瑾这样的奇女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出门后往回走,正是鲁迅故居方向,我立即想到小说《药》,长着荒草的坟上有人在插花,这一经典性的情节已经昭示了后人对秋瑾的永恒怀念。此刻,古轩亭口的纪念碑、西湖孤山的烈士墓,在我脑中都已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