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气象与地方视域的泉州诗群
2019-11-13
泉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唯一指定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城市。它位于福建省东南沿海,北邻福州,南接厦门,东望台湾,被誉为“东亚文化之都”,被列入国家“一带一路”战略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先行区。
泉州有着很丰富的历史遗迹和名胜古迹,特别是历史悠久的泉州港,曾以“刺桐”命名,从唐五代时就开始为世界各国所熟知。宋末至元时期,是海上丝绸之路发展的极盛期,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港从广州转移到了泉州,泉州凭借着四弯八巷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举成为了中国第一大港,并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并列成为“世界第一大港”。应该说,海上丝绸之路给国人乃至世界人民带来了不同文化的交流与碰撞,造就了泉州现有的佛教、道教和伊斯兰教。由于多元文化的和谐共生,泉州留下了许多让世人啧啧称奇的古航标塔、古码头和宗教建筑等丰富多样的文化遗产,这也成了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文化建设的渊源。今天,站在这样一个历史气象与时代气息交织而成的重要节点来反观泉州诗群就显得特别有意义,特别有价值。
从古到今,海丝浩瀚,诗意连绵:在泉州这片神奇的海疆与陆地上,古有欧阳詹、黄宗旦、林外、王十朋、王慎中、黄吾野,今有蔡其矫、余光中、舒婷,他们丰赡的诗作和独特的诗名,让泉州的诗意天空星光灿烂。正如《泉州府志·艺文》云:“而溯唐以来,泉之以诗名者指不胜屈,吴楚诸名士或未能过之。笋水濯波,朋山绚彩,不亦秀气所钟欤!”。进入新时代,泉州诗群越发生机勃勃。这次,我们选取其中的代表诗人叶逢平、浪行天下、陈功、吴谨程、柯秀贤的作品,以飨读者,连绵海丝……
“幻与在”的“海丝”空间
不管是叶逢平的《寺庙边的灯塔》,还是浪行天下的《泉州地理:浮桥》;不管是陈功的《闽南话》、柯秀贤的《入海口》,还是吴谨程的《认证词》。这些年来,这五位诗人的诗风更加扎实有力,这多半得益于他(她)们有计划的“海丝诗歌”系列写作,这一系列有“计划”的海丝诗歌写作,大而言之为“历史气象”,小而言之为“地方视域”。可以说,这些作品最基本的参照物就是一种“幻与在”的海丝空间。这个空间,就是那种悠远的、浩瀚的、连绵的、激荡的、扩张的、深邃的灵与肉、现实与虚拟的“混合物”。以叶逢平的《寺庙边的灯塔》为例:
多年之后,一群渔人远航
多年之后,石头城上的一群渔灯主张
给海一座塔——
茂盛的星星下,佛嵌入灯塔
神,开始有了无数手臂
我们彼此看到了远处的自己
——选自叶逢平《寺庙边的灯塔》
幻与在,时与思。曾几何时,叶逢平擅用“薯花”这个字符,来作为回望乡愁的“元动力”。如今,他站在另一个维度上,痴迷于幻在场景,带着“归去来兮”的信念,他把地方视域的“幻在”场景当作一条无形的“海丝情结”,始终贯穿于诗歌创作的全过程。按他的“地域本体”,从他的《寺庙边的灯塔》创作可见一斑。这首诗经历了“渔人”与“灯塔”的交集——“佛”的重置——“我们”的超拔这三个过程。可以说,不管“渔人”是带着“归附性”的本土意识,还是作为一个亲历者仰望海丝的灯塔,或是置身海丝“幻在”的场景之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他的诗品已从“薯花”这个字符转向引导读者自觉性的想象和创造性的海丝文化之冲动:“灯塔是竖立光亮的帆,也是/插入黑夜的火炬……/一群海水,喜欢上了无数波光/我悄悄淹没了膝盖——/一群海水赶来,给灯塔叩拜/头仰起,又低下……(叶逢平《寺庙边的灯塔》)可以说,叶逢平《寺庙边的灯塔》的“幻在”要的不是虚拟现象,而是进入他“海丝意识”的地域本体。他所表达的不只是海丝“幻在”的表层世界,不是“幻”与“在”的简单相加,他善于以“在”(海丝)为媒介把人的思维打出常规,设置“第二环境”(幻),大胆揭示海丝“内宇宙”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客观性。同样,浪行天下的《泉州地理:浮桥》也将“大泉州”的情结属性、自然属性与浩瀚海丝的“历史气象”融会贯通,形成一个奇诡多姿、变幻迷离的“神奇现实”:
有的桥墩走了,有的仍想留下
作为一座桥,观点分歧,是它的致命伤
一截断鞭。可以让流水留下鞭痕
但阻挡不了,年代的流淌
远远望去,它像是晋江与生俱来的胎记
一座想流浪的桥,用名字跟自己较劲
终于它累了,不想动弹了
江水试探着,轻呼它的乳名:笋江桥
月色只是它的披风,而盐
才是它心底的秘密
选自浪行天下的《泉州地理:浮桥》
在这里,诗人将泉州标志性的符号——浮桥收缩到“胎记”这一个体生命本身,这种收缩是一种很奇妙的“收缩”,它反而扩大了“个人”的体验尺度,“个人的情感、本能、意志得以彰显。在浪行天下看来,海丝诗歌创作所进行的幻在场景与地方视域之间的心理跨度,一方面,就是确立超验性的“个人灵魂”的经度,就是确立“另一种真实”的纬度,就是探寻地方视域,即海丝文化终极的真实;另一方面,就是追求另一种境界,就是海丝文化所激励下的人的自由、选择与需求。这就应验了地方视域是一个由地域空间到心理时长再到精神疆域积淀而成的“宿命”与“精神”景观。
“幻在”场景的海丝意识
“闽南话”作为海丝文化的“活化石”,有着极其丰富的人文景观,陈功的《闽南话》虽然只有短短的三行却显得孕大含深。品味陈功的《闽南话》,我有种体会是,不管他运用推理、论证也好,演示、呈现也罢,“闽南话”在他的笔下,充满着“诱发素”和“推动力”。不可否认,“闽南话”作为海丝文化的“活化石”早已超出“话”的本身,它的腔调、音韵、坊间、俚俗等所产生的思维“连锁反应”,远不是几行诗所能承载的。偏偏陈功独辟蹊径,截取了“连锁反应”中最有效的文化品相与思维品质。陈功的《闽南话》与其说是给我们截取了“被地瓜腔圈养起来的大海/靠地平线、台风、礁石、木麻黄/不要命地活着”的“活化石”,不如说是闽南话所派生出的闽南人“不要命地活着”的坚韧与悲壮的“存在感”。《闽南话》这三行诗靠的不是“闽南话”字符的演示与呈现,而是“靠地平线、台风、礁石、木麻黄”支撑着的文化品相。也正是有了这个“支撑点”,使“闽南话”这个海丝文化的“活化石”才能傲然屹立在漫漫的海丝路上。关于海丝文化,在陈功看来,它既有传统意义的存在、现代意味的存在,还有历史意识的存在、现代精神的存在。像“闽南话”这样具有标志性符号的地域“存在感”,陈功没有刻板地去划清“闽南话”其自身内在的“规定性”,而是将“闽南话”的“广延性”给予更完整地、多层次地“宿命”出来。同样,作为此次泉州诗群五人选中的唯一女性:柯秀贤,她的《入海口》,我早已把它当着海陆交叠、古今交错的海丝意识。这首诗,空间遥远的东西,时间久远的东西,与人性中感情深奥隐秘的东西相互渗透和融通,达到了奇妙的效果。
“入海口”作为海丝文化的媒介,必然有大量历史气象与现实风云交织在一起。而“蚵石”作为辽阔的参照物,作为海丝文化的“骨质”,有着对现实状态的归位与定性:“让海风低拂,如过荆棘/潮涌潮落时大海一定/感觉到了某种坚韧”。“蚵石”的被发现,应该是柯秀贤在一种精神状态达到极点和激奋的情况下才被强烈地感觉到的。她笔下的“蚵石”善于把即景现实变成神奇现实:“滩涂上的蚵石阵容庞大/不是楚汉,便是三国/排兵布阵的人早已/把纶巾换成了簪花围/把鹅毛扇换成锥子和箩筐/雄韬大略转身躬耕的腰肢”。是的,从这个神奇的现实中,我们不难发现,柯秀贤的海丝情结:本土是焦点,历史是广角;生命是聚焦,精神是景别。
从心理时长寻找海丝疆域的存在感
这些年,吴谨程笔下的海丝符号已经延伸到与地方视域相关联的江南、台湾等诸多地域,特别是与地域性风物人情相关联的作品频频在各大诗歌刊物、诗歌网站和微信平台亮相。作为一位已接近“花甲”的诗人,凡尘巷尾也好,空谷仙境也罢,或云雾升腾,或尘土飞扬,或独当一面,或混杂俗务,一切的一切正如“把这些根、茎、叶、花随意拆散/一场游戏于是变得惊心动魄/我只是想证实:它曾经与风密谋/占有一大片的黑暗。一棵树的数据是繁复的/无聊时,我要将之蹂躏千遍,让鸟鸣/幻化为落叶,铺满时光的通道”(《认证词》)。
是呀,像血脉一样流淌在吴谨程心里的海丝文化,它既不是工业革命的“技术品”,也不是后现代的“奢侈品”,更不是当下的“时尚品”,而是吴谨程生命与精神的“脉冲”,是他苦苦寻找的丰富性、源头性和充沛性的“海丝情结”。从“龙湖”到“阳溪”,从“晋江”到“泉州”,从“江南”到“南海”。此时,吴谨程的诗歌已从“地方地域”转换成“心理时长”,这样的转换效应并非只是诗歌技巧上的“参数”,而是诗歌精神领域的“心象数值”。
可以推断,如今,泉州诗群的诗人们,都想借“海丝文化”,不但要透视泉州过去(传统、历史)的过去性,还想关注泉州过去(传统、历史)的现在性和未知性。只有这样,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城市:泉州,才不至于被海丝“标签化”。由此可见,叶逢平、浪行天下、陈功、柯秀贤、吴谨程既没有一味地在“泉州”这一个地方视域中逗留,也没有一味地沉醉于“海丝”的陈年理趣,当大家读完他(她)的作品,一定会对他(她)改造经验记忆表象而创造新形象的能力表示赞许。当然,当“叙述”成为当下诗歌创作主流之时,泉州诗群的诗人们如何改变诗歌单向度的情感小札,或者文化人的闲适趣味,抑或粘贴历史片断和生存语境。就“历史气象”的范型而言,泉州诗群的诗人们如果能够加入一些本真的地方俚俗及个人经验的表述,就可能达到一种更宽阔的对“地方视域”中人物命运的深刻揭示;就“海丝情结”而言,如果能更刻骨地对历史气象和时代现场进行深层次的有效处理,那么,“海丝情结”将会因为其特殊的表现力而呈现出异样的“海丝意识”。为此,真正的海丝“地方视域”,不仅要有当下生命和实存,更要有灵魂、历史、想象、现实的刻度,还需要诗人在现象的、经验的准确性,以及批判的、超越的历史意识中保持有难度的美妙的平衡,就这一平衡“秘方”有待泉州诗群的诗人们去一一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