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颂一统,倾力著诗史
——评霍玉东长篇历史小说《昆仑阁》
2019-11-13
诗人艾青在他的诗作《我爱这土地》中曾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真实朴素诗句,道出了诗人内心深处所凝聚的永恒而深厚的“土地”情结,这种情结正是一个作家深爱祖国、挚爱家乡的赤子之心的集中体现。每每诵读艾青这句诗,总能产生叩击心扉、直达心旌的艺术感染力,现在,借用来阐释新疆作家霍玉东的长篇历史小说《昆仑阁》的创作旨归,也许比较恰如其分。
霍玉东,在其长篇小说《龟兹破》中,有一篇题为《做新疆历史文化的歌者》的自序,提及作者2007年在云南西双版纳观看傣族泼水舞表演时,偶然得知闻名中外的泼水舞竟然源自西域古龟兹国,这个意外听闻给了内心曾自诩为文化人的霍玉东极大的震撼和愧疚:作为一个仰食于新疆大地的人,对于新疆历史文化却知之甚少。这份歉疚迅速化为消解知识饥渴的强大动力,霍玉东开始广泛涉猎有关新疆历史、宗教、文化等方面的书籍,而阅读也带给他极大的满足与自豪:新疆,作为古印度、希腊、波斯、华夏四大文明在世界上唯一的交汇处,蕴藏着丰厚的多质文化,是一座瑰丽辉煌、挖掘不尽的文化宝矿。随着对生活于斯的脚下热土认识的深入,文学创作上已颇有斩获的霍玉东萌生了一个宏大而坚定的誓愿:尽个人绵薄之力,高扬新疆历史文化大旗,做一个宣示赞美新疆历史文化的歌者。于是从2007年起,他首先从挖掘龟兹历史文化素材入手,历时五载,创作了一部融汇龟兹人文历史、凄美爱情故事、宏大战争叙事及高超武侠神功描绘等多种元素为一体的长篇小说《龟兹破》,开始进行弘扬新疆地域文化的诗路跋涉。
《昆仑阁》由序篇《昆仑画》、正篇《昆仑殇》、尾篇《昆仑阁》三部分组成。由“赫赫我祖,来自昆仑”的基本理念出发,作者以公元前103—前60年的西汉历史为背景依托,虚构了汉武帝刘彻诏告天下,制定“驱逐匈奴势力,归顺西域诸国,实现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封禅大昆仑”,号令天下“举国一心,上下同行,建功立业,各显神通”的宏大国策,从侍女冯嫽伴随解忧公主赴乌孙和亲前夕着笔,至建立大汉西域都护、实际对西域实施政治管控,再到汉宣帝赴西域昆仑封禅,实现大国梦收尾,叙事纵跨历经汉武帝、昭帝、宣帝三朝,着力刻画了冯嫽、解忧公主、郑吉、常惠、绛宾、弟史等一大批历史人物,颂赞了他们在西域波谲云诡、错综复杂的历史环境下,用大智大勇和无私无畏的斗争精神奔波劳顿,排难除险,为维护西域各族人民的团结,以及西域各族与大汉王朝和谐一统所建立的丰功伟绩,展现了西域各族人民共同参与构建中华民族大一统格局宏大壮丽的历史画卷,通篇充满着对辉煌的、多元一体的华夏历史文化的崇敬和豪迈之情。
《昆仑阁》最突出的艺术成就,是较好地处理了历史真实和艺术创造的关系。作为历史题材的小说,在艺术上首先面临的就是如何处理好历史真实和艺术创造的关系问题。茅盾先生曾一语点中历史题材小说创作的要害:写历史小说必须要有历史依据,又要有虚构,虚构要合情合理,事情必须是那个时代可能发生的。新历史小说创作的先驱、著名老作家姚雪垠也提出历史小说创作,既要深入历史,又要跳出历史。这就要求历史题材小说的创作者对于作品的基本结构框架、主要人物和主要事件,既要按照历史记载的真实情况来设计和安排;同时,又要发挥充分的虚构与想像力,在不违背历史真实的前提下,创造故事,并运用渲染、夸张、突出、集中等艺术手段使二者达到有机完美的融合。《昆仑阁》所反映的故事主要取材于班固《汉书》中的《西域传》《匈奴传》,作者深入挖掘历史素材,在充分钻研有限的历史资料的前提下,以解忧公主、冯嫽、郑吉、常惠等人的活动为主线,将公元前103—前60年间汉朝、匈奴、西域诸国间所发生的纷繁复杂、纵横交织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诸如汉朝与乌孙和亲、乌孙政权的更迭、乌匈矛盾、汉匈矛盾、匈奴内部权力之争、龟兹国王位之争、莎车国王位之争、汉朝与楼兰关系、车师国与汉匈关系,以及西羌诸部落与汉匈关系等等矛盾冲突有机地串联交织起来,有主有次,有条不紊,徐徐道来,从而展现出一幅幅汉王朝君臣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将西域诸国纳入中华一统的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显示出较强的艺术结构和叙述能力。另一方面,作者又能够跳出历史,利用史书叙事文字简略凝练而留下的巨大历史飞白,根据文学创作的自身规律,充分发挥艺术想像和联想能力,大胆地虚构故事情节和细节,艺术地处理小说故事情节的真幻关系,在不影响基本历史真实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增强故事性和人物性格的艺术魅力,从而基本保证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有机结合。
在对作品进行艺术虚构时,作者主要运用了以下几种技法:
一、善于剪裁,细心穿插,巧于构思。《汉书·西域传》对西域诸国的记载是按照国别分别叙述,各成一体,互不关联。而《匈奴传》在《汉书》中则是与《西域传》并列的异域传记,二者关联度也不大。且二传的叙事都是以汉朝中央王朝为中心视角的。《昆仑阁》对于故事的结撰则是以乌孙为主场,以解忧公主、冯嫽、郑吉、常惠等人的活动为主线,对历史材料进行剪裁集中,提炼加工,从而保证了叙述脉络的清晰显豁,使实现民族一统的大国梦、封禅昆仑的中心突出集中。同时,作者又巧妙地利用解忧公主、冯嫽、郑吉、常惠的分离聚合和虚拟人物阿尔扎的四处扇阴风点野火,使一系列分散独立、头绪繁多的重大历史事件得以彼此穿插,联络交互,前后相因,腾挪跌宕,而不见断续之迹,保证了小说艺术结构的完整性。
二、因文生事,以人造情。小说创作的目的某种程度上并不在于讲故事,而是出于作家抒情写意的需要。明末清初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在评点《水浒传》第三十三回时指出,作家“胸中自有一篇绝妙文字”“特无所附丽”“故不得已旁托古人生死离合之事,借题作文”。在金圣叹看来,小说创作的主观因素才是小说创作的主导因素,而小说中叙说的故事只不过是拿来为其服务的旁托和凭借。霍玉东创作《昆仑阁》的目的就在于要说明,自古以来,西域与中原文化相交相融,自汉以来,西域就是中国版图的一部分。为了使这一主题更集中、更突出,作者无中生有,因文生事,于序篇《昆仑画》中虚构了冯使者上书,汉武帝君臣拟定“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封禅大昆仑”这一宏大国策的中心情节。在小说尾篇《昆仑阁》中,作者虚构了在西域都护府设立、匈奴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朝后,汉王朝一统大业的大国梦想成真,汉宣帝密赴西域进行昆仑封禅的情节,从而使小说首尾遥相呼应,抒发了作者对“天下一家,华夏与匈奴、西域诸国互为兄弟”的咏唱。同时,出于塑造人物的需要,为了突出解忧公主、冯嫽、郑吉、常惠等人的家国情怀,虚构了解忧公主(铁男)与常惠、冯嫽(不曲)与郑吉之间心心相印、却又难以梦圆的恋爱关系,通过描写四人在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和关系错综、斗争激烈的西域驰骋中,舍弃个人感情、将爱情升华为为实现宏大的王朝梦想共同奋斗的互为关爱、生死相付的友人关系的过程,展现了四人深明大义、重情爱国的博大胸怀。
三、善于叙事,情节曲折变化,跌宕起伏。文似看山不喜平。长篇历史小说最大的困境在于容易陷入平铺直叙,枯索沉闷,读之了无情趣。作者在小说的主体部分《昆仑殇》一开篇就善造波澜,从铁男、不曲西域寻梦,踏上西域大地的那一刻起,二人就陷入到被劫杀、追杀的一个又一个凶险之中,情节曲折跌宕,扣人心弦。之后这样包含尖锐矛盾冲突的故事情节,便次第展开,诸如解忧和亲与常惠的爱情悲剧、解忧公主与乌孙左夫人挛鞮居次之间的后宫争斗、匈奴与汉围绕乌孙王位之争的角力、匈奴与汉围绕龟兹、楼兰、车师等国及西羌诸部落的交锋、龟兹王位之争、匈奴单于之争、莎车王位之争等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间穿插冯嫽与乌大都、绛宾与弟史之间的爱情故事、阿尔扎与乌孙左夫人挛鞮居次及匈奴二阏氏与右贤王屠耆堂之间的暗中勾搭等等,使阴谋与阳谋交织,侠骨与柔情兼具。小说既有平静背后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又有运筹帷幄、驰骋疆场的兵戎相见、壮怀激烈;既有侠士的舍生忘死、慷慨赴难,又有儿女情长的缠绵悱恻、感人泣下;既有大国角力,又有勇士搏杀。通过故事化的手法和大量生动的场面描写,小说显得极具可读性,充满着诱人的艺术魅力。同时,作者善于通过一个又一个紧张斗争的场面,将解忧公主、冯嫽、郑吉、常惠等人物置于复杂矛盾斗争的风口浪尖,让他们在处置各种激烈矛盾的煎熬、奔波、奋斗中,展现他们的才能、胸怀、意志和情感,从而塑造了一批各具特色、形象丰满、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使沉睡在千年史书中的历史人物得以满血复活,重现焕发了生命活力,走进了读者的心里。
四、当然,瑕不掩瑜,小说在人物形象的塑造、环境的烘托渲染以及历史背景的描述等方面还存在诸多不足,尤其是整篇全知全能视角的运用,使小说的叙事手段也略显单调,而一些小说细节的设计与描写也似嫌生硬粗糙。所有这些,均有待作者今后进一步打磨、提高。
五、清人姚莹曾说过:“君子之心,当为国家宣力分忧,保疆土而安黎庶,不在一身之荣辱也。”此话用于解读霍玉东的创作活动颇为贴切。作为一个新疆人,爱国爱疆,主动担当,以新疆历史文化的歌者自励,用自己的笔为武器,向分裂势力发声亮剑,用鲜活生动的小说演绎、讲好新疆故事,为维护国家一统及新疆社会稳定、长治久安总目标的实现摇旗呐喊,廓清视听,凝聚人心。从这点来说,霍玉东堪称君子,而《昆仑阁》也功不可没。我们期待他在西域三部曲之三《西域山河》的创作中,取得更大的成功。
注释:
[1]艾青《艾青诗选》,接力出版社,2015年,第9页。
[2]霍玉东《昆仑阁》,当代世界出版社,2017年,第9页。
[3]转引自罗宗强、陈洪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下)》,南开大学出版社,第332页。
[4]良化《中华正气(上)》,海燕出版社,2014年,第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