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歇
2019-11-13
候鸟集合
候鸟集合,在洋沙湖湿地
这广阔的洞庭湖一隅
借助度假村不眠的灯火
我得以仰望一年一度
迁徙前的忙碌:三三两两的白鹭
从湿地的每个角落
朝度假村的方向飞来
籍了这大片的光亮,盘旋着
整理好队形
洁白的人字写得足够宽广时
便掉头南下,给下一波旅行者,腾出天空
我忘了自己是匆匆过客
天地间并非形单影只。一个女人尖叫
当她看到我,披着洁白的床单,飞过屋顶
暴雨将歇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暴雨将歇,车窗内鼾声均匀
令人恐惧的是
司机也昏昏欲睡,此前他全神贯注
把车开成一匹野马
挣脱雨水织就的天罗地网
此时全身松弛,手脚已不听使唤
当我将他猛然唤醒
这个把我们带入险境的男人,茫然四顾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许多时候,我不得不原谅
那掌管我们命运的人
大地如洗,前程光彩,我们跑得太快
常常忘记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也常因一念之差,将自己送往地狱或天堂
夜宿桃花源
因为黑暗,人易沉睡
因为沉睡,人不知黑暗将尽
而那些司晨者
却将计时器植入心脏里
我准确记下了它们啼叫的时间
在桃花源,在昌耀的出生地
溪流潺潺的客栈
鸡叫头遍是4点40分
鸡叫二遍是5点20分,鸡叫三遍是6点整
而这时,曙色四起,天空铁青,群山显露峥嵘
我也因此形同火焰
高昂着头颅,换上雄性的声带——
因为昌耀,楚地没有诗歌;因为昌耀,楚地有了诗歌
观瀑记
我们溯溪而上,不出几里
见一小瀑,如白衬衣挂在石上
吸引我们跋涉前往
如是我闻,峡谷里隐约的轰鸣
第二道瀑布高大如一树梨花
飞雪四溅。如是我见
第三道、第四道瀑布飞流直下
接下来的那些,姐妹似地
立定于悬崖,展示舍生忘死的高度
最后那一道大瀑布
像母亲,护卫这一方水土
她的背后,是我们的出口
也是另一些人的入口
他们顺流而下
也将依次经过我来时的路途:
从壮观到平淡,由落差而生的沮丧,由他们自己形容吧
山居一夜
也许是野生的缘故
山谷里的小溪
谁也捉不住。山里人
也许被大山挤压得太久
也格外精巧:夹缝里求生存的
都长有一身紧缩的筋骨
那些木楼如鸟巢,悬在半山腰
好像哪天弃置了
就归还给疯长的野草和藤蔓
深谷里有两只猫头鹰叫唤
一长一短的,伴随着隆冬的溪流
它们只叫了半夜,我的双脚就已结冰,无法启程
摆渡人
三月去鹅洲,春已抢先登陆
将沙洲装扮成一只绿毛龟
漂浮在天旷云低处
而大江混浊,小鱼绝迹
洲上的渔民退而结网
养鹅、种菜,用蹩脚的厨艺
接待一拨拨访客
我们一行五个,竟有两人肥胖,一人消瘦
另一人患有高血压
摆渡的老人,登岛时反复叮嘱
脚步轻点,慢点:他害怕我们把小岛压沉
答山中诸友
昔我往矣,桃花引路
原始次生林深处
有民居十数,皆坐北朝南
鸡鸣犬吠,均以祠堂为圆心
以古井一口聚而为村落
今我来思,数十年前的白灰标语
仍涂抹在木板墙上:“深挖洞、广积粮”
唯有我这种过来人知晓含义
野火春风,人间何时有过净土?
我在梯田里弯下腰来
竟捡拾不到一根遗落的稻穗
白雾茫茫,群山雀跃,山河自此洗心革面